顾年从店里冲出来，当然不全是因为被那掌柜冷嘲热讽。他在店里纵使是全身不自在的状态，却也能愈发清晰地在众多纷扰中察觉到一摸异样的气息。
可能是裂缝，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反正横竖不大对劲，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驾着轻功便追了出来。
他飞身上了房檐，脚下轻悠悠地几步连踏，整个人在空中腾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在镇内走了一圈。
没有任何发现。他甚至连那模糊的气息都察觉不到了。
“奇怪……”顾年喃喃着，轻悠悠地落在地上，不着痕迹地整理着自己的装束。随后他放缓脚步，散步似的在镇周边晃悠起来。
渺烟镇靠着荆江，常伴有雾气袅袅，故而镇得此名。顾年便走到江边，点了盅酒装进酒葫芦，嘬了一两口，很快就把恼得他不高兴的事情丢在了一边，颇有兴致地一个人边喝边往江边走。
他慢悠悠地来到江边，站在岸上，朝着江对岸看去。江上雾气弥漫着，并看不清对岸是什么样的。顾年舒舒服服地晃悠着酒葫芦，打算将这镇上的破事放在一边。
哦，对。先去周围的森林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顺便找点野味。然后再镇上转悠几圈吧，这里的小吃又是另一个口味。再去几个小玩意儿的店，买点带回去……
然而还没等他的算盘打完，他便在荆江边猛然停住了脚步。
顾年眼睛不差，透过江面上那层薄雾，他清晰地看到了江心突然出现了一叶扁舟，上面还有个影子。
那扁舟倒是没什么气息，然而就那个影子的气息分毫不差地突然撞进了顾年的感知里，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而那股气息竟然让他无法辨认究竟是什么，不像人，也不像动物，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顾年犹豫了半晌。他倏地觉得眼前这层薄雾变得诡谲起来了，似乎里面除了能突然冒出一叶扁舟，还能冒出点别的东西来。
怎么回事？
顾年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酒葫芦。片刻后，他张开手指，敛着气息召出了尘湮。
尘湮贴着江面上漂浮着，向着江心快速靠近。然而还没靠近，顾年便通过尘湮感知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气息有些像裂缝，但是又不是裂缝——它把空中的东西都往里吸着，更像是个吞噬万物的无底洞。
到底……
顾年不太会水，不过轻功倒是还算上乘。他在江边踱步片刻，召回尘湮，随后驾了个轻功，飞身向江心去了。
他进了这层薄雾里，旋即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向他扑面而来，仿然要把他压碎一般。
顾年心底着实一惊，动作却没有慢，元气立刻释放，在他体表形成了薄薄的一层护障，随后立刻改向，又重新落到江边。
这一次，顾年的心才着实沉了下来。
这薄雾里那股撕裂般的压力，分明就是黯界的混沌域。
顾年终究还是把黑色斗篷取出来披在身上。这件衣服毕竟是特制的，能隐蔽气息亦能减轻混沌域的威压，他可不想分心来抵御这碾压一般的压力。
他往江心又看了一眼，这时又猛然发觉，那叶扁舟连带着上面的影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鬼了……
顾年这次不敢贸然再进这江雾里了，然而他摸不清这雾的边界在哪儿，便又在岸边踌躇起来。
他摸到自己腰间的乾坤囊，略微清点了一下里面装的东西，最后还是把长戟取出来拿到了手上。随后他拉紧身上披的斗篷，脚下轻功又起，还是冲着江心而去了。
然而这一次他冲进薄雾，那股强大的压迫力却不在了。
仿佛……方才都是他的错觉。
顾年驾着轻功在水上走了一遭，最后又落到了岸边。
这是真见鬼了……
顾年站在岸边，提着长戟，摸不着头脑地往江心看去。
这破渺烟镇怎么事情这么多？
也不知道祝酌尘她那边怎么样了。顾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在岸边来回踱步，有些烦躁。
迟早得往黯界走一趟。顾年想。
关于杉迟炊说的“影”，还有那江雾里突然出现的扁舟，以及被阳界人熟练掌握的结界“涤境”……他需要去黯界查阅相关文献，也要找点相关的对策。
顾年捻了捻手指，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符，手中萦绕起淡淡的红色光晕，渐渐地聚拢，在他手中的纸符上形成了古怪的图腾。
开始施展这术式后，顾年整个人的元气也全都活跃了起来。
他略微垂了垂眸，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
这一眼过去，他便看到了有个眼熟的人拿着什么东西站在离自己稍远的山坡上。
余鹏烽。
顾年捻着纸符的手就此僵住，红色光晕也瞬间散开了，整个人的元气也凝滞在那里。
顾年感觉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哽了好半天，才冲着余鹏烽道：“阁下……怎么在这儿？”
余鹏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年，缓步从山坡上走了下来。
顾年把术式施展了一半的纸符揉碎撒开，元气也即刻收敛了。他不自在地捻着漆黑的斗篷。手上的长戟有些无处可放，收回去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余鹏烽走在顾年近处，默了半晌，才低低地道：“这么巧啊，顾公子。”
两人面面相觑，顾年尴尬得要命，把长戟拄在地上，正思考着说什么时，他突然注意到，余鹏烽手上拿着一个罗盘，正在缓慢地转动着。
这是什么？阳界的风水玄学讲究吗？需要拿着这个东西到处探查？
顾年不太好问，也怕问了之后余鹏烽对着自己讲一阵阳界那些他难以理解的风水玄学找什么神仙妖鬼风水宝地的学问，他虽然对这些还算感兴趣，但是明显不是这会儿应该去了解的东西。纠结片刻后，顾年还是轻咳了一声，没有去问他手上为何要拿这么个罗盘，而是若无其事地道：“啊对，我听闻了不少镇上的异像，这在四处打听着……你呢？”
余鹏烽应道：“掌门他，他也让我来调查一翻……不过我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听到江边也有些传言，所以过来看看。顾公子可有什么发现？”他手里的罗盘停止了转动，不知道其中是有什么原委。
顾年皱了皱眉，道：“你们也在处理这事？这事多久了？”
竹攸派果然不可能对这事置之不理，祝钦也在派人寻找这异像的源头，看起来时间应该不短了，而且没什么进展。
余鹏烽打量着顾年奇怪的打扮，道：“你要说这事的起源……那就有点早了，约莫好几个月了。我们启程去束蒲镇之前就有这事了，只是这番回来之后……这事变得更麻烦了罢了。”
“怎么麻烦了？”顾年问道。
“这事还没闹大。我们得到消息说……有一位镇上的贵族千金失踪了，就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贵族老爷给我们悬赏很高，让我们这些玄卫寻找。”余鹏烽道，他顿了一顿，又看向顾年，“顾公子应该知道我们玄卫之类的吧。”
玄卫顾年早有耳闻，在黯界时就听说这也是斩杀作乱非人生灵的阳界人，跟修仙者有些相仿，只是顾年还是分不清这两种阳界人到底气息区别在哪里。
然后后来他来阳界，结识属于玄卫的祝酌尘。他虽然没仔细去了解过，不过心里有底这者人是干什么的了，估计跟黯界传言确实差不多。
余鹏烽见他不答反而在思索，便道：“玄卫天生与常人不同，也与各路修真者不同，我们体质特殊，能够调用元息，也能感受一些细致的异样气息。”
顾年瞬间想到祝酌尘跟他说的，她察觉到比武擂台上的术式气息，以及店里所谓“影”的气息。看来所言非虚，她确实能察觉到他察觉不到的东西。
顾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失踪那事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线索？”
余鹏烽又顿了一下，答非所问地道：“这几日我听闻江边有传言见江上有异像横生，猜想过来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才到了这里来。”
“听闻这江上大雾起的时候——啊，就像今天这样，有时可见一叶孤舟出现在江心，没一会儿又消失了。”余鹏烽道。他的目光向着江心看去，然而此时除了薄雾，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不就是他刚刚看到的吗？顾年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
“这件事又是多久了？”顾年问道。
“这事是最近的，也就几天。”余鹏烽应道。
那还赶了个巧，还被他遇到了。顾年面无表情地想。
“江上这事跟贵族千金失踪有关？”顾年也往江上望去，此时仅有一片薄雾，他方才看到的那些都仿佛只是幻觉一般。
“嗯。我听说孤舟上的那个身影很像那位贵族千金。”余鹏烽应道。
顾年禁不住挑起了眉。
那个诡异的影子……像贵族千金？
这怎么可能啊。顾年略微有些烦躁地晃了晃手里的长戟，向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这个事情本来也不好办，现在更复杂了。
“除开这个，你们有汇总过这些捕风捉影一样的传言都有哪些吗？”顾年又问道。
余鹏烽点头，应道：“我派各自都有整理，事出多发地，一般是街角，山林周边，镇周边，还有就是没人居住的小屋。可惜，我们也没人看到，无法坐实。”
都是没什么人的地方。
顾年揉捻着斗篷，默着兀自寻思起来。
他来阳界时间总的来说还是太短，自己能力也不够——不管跟明舴檀打起来被重创，还是在旅店里被柳掌柜看穿种族，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修为不够，道行尚浅。
而眼下又遇到这种事，连亦铭都没解决的问题，他又能做点什么？
果然……还是得回趟黯界。
顾年打定了主意，看了看余鹏烽。后者话不多，顾年不问他便一直默着打量四周，似乎别人不提问，他就不知道怎么正常地跟人聊天。
顾年又默了半晌，道：“这样，你继续探查，我回趟家，很快会回来。噢对了，如果今晚我没回来，你回去跟你们大小姐知会一声，就说我回家了。”
余鹏烽有些意外地看着顾年：“回……回家？顾公子家在何处？”
顾年摆了摆手，随口道：“楼月那边，我会尽量快些回来的，不劳挂念。”然后顿了顿，又道，“我先走了？”
余鹏烽愣了一下，还是冲着他点头：“好的，顾公子。一路顺风。”
顾年便抽身驾起轻功，提着长戟，背离荆江，向着镇外去了。
他加快脚程，轻功使得出神入化，没多久已然到了镇外的山林里。
顾年从怀里重新摸了一张纸符出来，红色的光晕再次聚拢，在他手中的纸符上又一次形成了古怪的图腾。
顾年轻舒了一口气，他继续外放元气，稍微打探了一下四周，这次没有发现异状，也没有察觉到有人。于是，他手上的纸符飞快地燃烧了起来，血红色的元气几乎瞬间爆发出来。
随后那元气笼罩了他全身，他也瞬间消失了来。
顾年使用的招式，是两界间的跨界术的一种。跨界术式属于空间术式，空间术式都比较难学，因为皆是脱离于常识理解范畴的东西。他当初险些没有学会，好在后来考试还是蒙蒙考过了。
顾年此番回黯界，便就是是想找相关的文献，或者找人询问一番。但是当他眼前从阳界的山林外，变成了一片荒野时，他心里才是倏地一沉。
周遭一片荒芜，连植物都很少见，天色亦是偏暗，换到阳界会让人以为这会是一场天灾，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
一眼望去，最显眼的，只有昏黄的天空中央有一个光球。不似太阳，太阳能直接将一方土地全部照得个亮堂，那个光球只能照亮它周遭的一小圈，仿若有人在空中点了盏很亮的灯。
铺天盖地的压迫力几乎也是同时瞬间压在了他身上，冲天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头脑。饶是他披着特制的斗篷，这一瞬间呼吸也是一滞。
这里是……混沌域。
“玄卫”这个概念其实第一章就提到了，但是当时觉得概念太多，解释起来不但麻烦而且复杂……然后就拖到这章才详细解释。
玄卫这个称呼和灵感来自我高中同学，当时就已经在开工这篇文了，然后提出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设定，现在想想还不错，然后就拿出来用了。
（余鹏峰是陪大小姐回来的两人之一，另一个叫苏槿）
也算是……圆梦吧，有没有人看是小事，自己写得开心才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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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一_白雾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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