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地里勾勒出一座城，周遭迫使人难以喘息的威压渐渐淡去，天空中那巨大的光球渐渐变得能够照亮地上一隅，四周渐渐能够看到植物……
两人在逐渐接近洪荒城。
“洪荒城这外面也有结界，看到归看到，要进去还是要施展一个术式的……不过你似乎经常出城入城，这样的话我猜你应该知道，”景畴汀絮絮叨叨，念得顾年都耳朵生茧了，他还不肯停歇，“一般生活在混沌域的是进不了城的，如果想进去还得登记入册经过考察才能住进去……”
顾年把长戟扛在肩上，听他唠得头疼，接了一句：“嗯，我知道，我以前经常去混沌域巡查。”
“对嘛，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的。哎你怎么不早点来，你早点来我也不用在混沌域逗留这么长时间了，简直白费力气啊……那玩意儿怎么也有人偷啊，它不就在混沌域那里待得好好的，也没惹到谁啊……”景畴汀持续念叨着，顾年一个头两个大。
“想来也是，毕竟还算是个有趣的古物，有人偷也正常……哎，我还是觉得好生麻烦，这样要找的话得废不少力气了。”景畴汀的声音如同挥之不去的咒语，在顾年耳边缭绕，听得顾年有些无奈了。
一路上景畴汀几乎没有停过，不停地跟顾年说话，从混沌域讲到黯界城，从数百年前他偶然进入黯界城讲到他近日的遭遇。他讲述的那些时光比顾年的生命都还要长上很多，总是会让顾年不经意地感叹起不同的人对时间的体感。
像荒蚺这样的妖族，就算不修真，其寿命也能够达到上千年，何况此时景畴汀已然有了人形。
未来，当顾年走到了寿命的终点，面对自己的死亡时，荒蚺还会继续在漫长的时间中前行。他的生命将会出现无数个黯界人，不知道他会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他遇到的黯界人讲述他那漫长的时间中所遇到的人和事。
“时间啊真的过的不知不觉的，我呢可能是絮叨了点，但是我总觉得，不跟你们多说说话，一转眼，你们就会在我的时间里消失。”景畴汀在顾年身边叹气道。他偏过头去，看向了年轻的神吏，“哎呀，真是天神不作美啊，如此短暂……”
顾年沉默地垂着眸，并不应答他这番感叹般的絮叨。
两人在景畴汀的念叨中进去了洪荒城外设置的结界。
顾年手里捏着所剩无几的纸符，上面腾起一个熟悉的术式，他和景畴汀二人各自进入了洪荒城。
洪荒城应当比银雨城靠南，植被比银雨更茂盛。一眼望去，虽还是早春，却已然一片郁郁葱葱。此时正值金乌西下，城的边缘被染上一层金黄，昭示着次日的好天气。
“你在洪荒有熟人吗？”景畴汀一边把他手里的长刀收好，一边问顾年。
顾年想到了褚延，不过估计对方常年不在洪荒城，还是道：“没有。”
“好吧，你先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回家一趟……”景畴汀朝着顾年道，他刚想说点什么告别的话，就看着顾年背后的方向顿住了。
顾年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位姑娘，身材高挑，眉目细腻，着一袭青衣，落落大方。她虽没有惊鸿一瞥那样的美貌，但也称得上是大家闺秀，举止间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端庄与清冷。
是黯界城里的人，可能还是个贵族之后。顾年迅速对对方种族进行了评估。联想到景畴汀提起过的种种，顾年猜想，这位应当就是景畴汀提起过的，他在洪荒的那位故人了。
然而那端庄清冷的姑娘瞧见了这边，脸上的笑意倏地绽放，仿若春日里盛开的花朵一般，绚烂而充满生机：“哎！景畴汀，我等你很久了。我拜托你找的东西你应该找到了吧？你去了好久，我还挺担心你的。最近这几天我还天天来这里打听你有没有回来……”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灵动，朝着这边挥手，向这边跑了过来。
顾年忍不住眨了眨眼，兀自怀疑起景畴汀的话痨是不是跟这个姑娘学来的。
“别提了，我这次无功而返了。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混沌域遇到的神吏，叫顾年。”景畴汀搭着顾年的肩膀，仿佛已经跟顾年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顾年只得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你好。”
“哦，顾年是吧，”姑娘毫不见外，朝着他也是灿烂的一笑，“我叫但铃湘，幸会啊。”她又顿了一顿，打量了顾年一眼，目光从他腰间的度牒上掠过，道，“看来你也是黯界人啊，你怎的一个人跑混沌域去啦？”
顾年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此番来黯界就是为了回城里找一些资料……”
“哦，明白了，你迷路了是吧。”但铃湘说话方式简直跟景畴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晃了晃头，声音中仍旧充满了活跃，“所以怎么无功而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目光转向了景畴汀去。
景畴汀描述了一翻关于“影”被偷去阳界的事，也说了自己想去阳界的打算。
“那我也去，”但铃湘捏了捏自己的衣服，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就是把那玩意儿放在混沌域等它自己吸收元气修复的，谁知道还有人偷这玩意儿嘛！”
“那个‘影’……究竟是什么？”顾年忍不住问道。
“那个是我家的一个信物，我看破损得不成样子了，然后就放到混沌域去修补。混沌域元气充足，能助这种东西自动修复。”但铃湘满不在乎地道。她张开手指，一个蓝色日晷般的阵法顺着她指尖展开了来。
十二影晷，与顾年所用的焉契术一样，也是黯界城里一种非常常见的招式。使用者可以调用晷中的十二个器物或者使唤其中的生灵，但是每个时辰只能对应使用一格中的一个东西。
黯界人。顾年下了定论。
此刻正是戌时，但铃湘的影晷中只有戌时对应的一格呈现出一抹天蓝色，其余的都是暗蓝。
那是一本书册，封面没有任何书名亦或署名，但铃湘将它召出，拿在手上，递给了顾年：“你说你要查资料，你看看我这本书里有没有。”
顾年不知第多少次想感叹影晷的神奇之处，有武器和小动物就算了，还有书就是真的属实神奇了。他道谢之后，接过书来。
顾年随意翻了两页，便为之绝倒：这是一本讲述上古秘闻的书，写书的语气不正经得比平时说话还奇葩。
他轻叹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顺口问道：“这是什么书？”
“影晷里的书能是什么书？这玩意儿能根据你以前所看过的书映射出一本典籍，”但铃湘一边跟顾年说话，一边展开了另一个阵法来，“说白了就是你看过但是不记得的玩意儿，但是你现在又需要，就会在书里呈现出来。”
顾年哽了一下，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书页。他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不记得自己是否看过，甚至没有熟悉的感觉。他把书粗略地翻了一遍，道：“恕我一问，这靠谱吗？”
“当然靠谱，”但铃湘很笃定地道，这时顾年注意到她刚刚展开的是是个储物阵法，“反正我上次把书给师傅看，师傅说这还比较靠谱。”
顾年便不再作声，快速翻看起来。
“如果找不到的话，洪荒城中央也有藏书阁，”景畴汀道，“你可以去那里查阅。我还是先回屋一趟，晚些来找你们。”他说着，脚下便往后退走，朝着两人挥手告别。
但铃湘从储物阵法里取了一袋钱币出来，满口答应着跟景畴汀告别了，然后向她来的方向走去：“那谁，顾公子，跟上吧，先去找个地方坐下。”
顾年正看得仔细，闻言便也只是应了一声，脚步跟上了但铃湘，眼睛却没从书卷上移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好一会儿。
倏地，但铃湘出声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查我家的那个信物回黯界的吧？”
顾年顿了一顿，道：“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我本来也不知道那是何物。”
但铃湘噘了噘嘴，哼笑了一声，而后道：“需要我给你详细讲讲这个‘影’吗？这玩意儿全名为‘孤鸿惊影’，你可有耳闻？”
顾年抬头看向但铃湘，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骇之色。
“孤鸿惊影”顾年自然听说过，那是跟鸿铃齐名的宝物，并称“双鸿”，都是能触发幻境的器物。
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所谓孤鸿惊影是这样的东西。传说里的“双鸿”，鸿铃摇响时，声音悦耳，有惊鸿一瞥，可见到最想见到的东西或是知道最想知道的答案；孤鸿惊影缥缈如雾气，置身其中可见变幻无常、心想事成的幻境。
心想事成的幻境……
顾年想到当初在山里的遭遇，实在是没有看出哪里体现出“心想事成”四字了。
“看来你听说过了。”但铃湘点了点头，在路边的小酒馆招呼顾年坐下了。她整理着自己略显得散乱的发丝，影晷在她身边缓缓转动着，宛如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没办法，我这也不能干看着它坏吧。”
顾年皱着眉，半晌，他才道：“既然是你家的信物……你可知它发动幻境的原理？”
“元气催动呗，跟自身的能力也有关系。”但铃湘手指轻扣着桌面，“啊不过我当时拿到混沌域去的时候，这玩意儿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是约十多年前有场混战里被弄坏的……然后我就拿去等它自己修复了。”
小二很快把酒端了上来，但铃湘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顾年自便，自己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边喝边捻着花生米吃。
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看上去多了几分忧愁的味道：“这有什么好偷的啊，又不能攻击，顶多展开个幻境结界而已……说来也怪我，这半年来忙了点，上个月才想起来托景畴汀帮我去拿回来，谁知道这就丢了啊。”
“你把它放到混沌域多久了？”顾年又翻了一页书，顺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问道。
但铃湘手指依旧在敲着桌子。她想了半晌，道：“一年多了吧。去年我考神吏之前放到混沌域的……结果东西没了，我也没考上神吏。”
她挠了挠头，多少有些烦躁：“麻烦，我还得去申请阳界通牒……我这边还有事没做完，真是祸不单行……”
顾年在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中兀自思索起来。
先不说为什么会有人偷这个东西，阳界有人追杀才是最奇怪的……而且看样子，景畴汀还认识那位杉迟炊，甚至觉得理所应当。杉迟炊一身是迷，光是那让人丝毫无法察觉的水墨元气便叫人摸不清实力了，更别说她看起来还有些别的能耐。
如果景畴汀和但铃湘顺利前往阳界，追查孤鸿惊影的下落的话，可能也会遇到杉迟炊，到时候她的身份可能也会明了一些。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年轻扣着桌面，又倒了一杯，还是一饮而尽。半许后，他才问道：“你打算去阳界怎么找？”
“我去申请找待在阳界的神吏帮忙，”但铃湘撑着头，百无聊赖似的捡着花生米吃，“明年我再去考一次神吏，考不过我就……安心待在洪荒好了。”
待在阳界的神吏都靠着一个连锁的钱庄联系，顾年第一次处理掉束蒲镇的裂缝时，是烧了纸符送去那个名为福泽的钱庄报备的，并且在阳界的每个月都要提交一份简单的文书报备情况。但铃湘他们要去找东西的话，找钱庄帮助确实是个好办法。
“那行，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顾年应了一声，继续看起书来。
这一来，便解决了他对那个“影”的疑惑，只是现在不知道盗走并持有它的是个什么人了。
他摩挲着质感有些微妙的纸页，翻看着书，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内容。
那么也就是说，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类的东西。
顾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书卷还给了但铃湘。“我果然还是得……去趟藏书阁。”他道。
“你自便。哦，对了，你在阳界的哪个地方？”但铃湘收起手指，将影晷收回，依旧盯着盘里的花生米在吃。
“渺烟镇。”顾年放下被自己几杯喝空的酒盅，站了起来，道。
“没听说过……算了，你先去吧，以后有机会再去找你。”但铃湘嘬了一口酒，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顾年灿烂地一笑，补了一句，“别迷路了。”
顾年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自认为记路能力还是不错的，自然是不至于迷路的……
他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影晷终于出场了，我最喜欢的一个设定一定要写出来。本来这个设定是准备给顾公子的，结果我嫌12个太麻烦了……顾公子还是好好当自己的黯相吧！
洛雨我啊，平等地爱着每一位我写出来的角色（张开双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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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三_洪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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