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酌尘走到了顾年身边,一眼就看到了顾年满身的血迹。她略微垂了垂眸,还是情不自禁地拉住了顾年的衣裳,下意识地想要检查他的伤口,然后又自觉失态,松开了手。
顾年本在感查四周的气息,被祝酌尘这么一碰,忍不住打了个颤。他回过头去,见祝酌尘盯着自己衣衫上的血,哽了一口气,好半天,才道:“我说大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伤真的无碍了?”祝酌尘有些狐疑地问道。
当然不可能,没那么快,要完全好至少还得等两天。顾年捏了捏眉心,道:“没事了。怎么,我还是换一身干净的衣衫比较好?”他一顿,这才在祝酌尘身上打量了半许,“天气还在偏凉,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祝酌尘这才想起,一开始她来这里的时候,是追着一个小女孩才入了幻境的。她大致给顾年讲了讲她先前的经历。
顾年听完只是皱着眉。
镇上古怪异闻频发,这种僻静处的住户本就相对少些,若换成他,他不会轻易让孩子在夜里出门。
更何况是这还在偏凉的季节里,穿不暖,出门就更不太合适了。
“能记得她是走的那条巷子消失的吗?”顾年摩挲着手里的长戟,环顾了一圈四周,道。
脱离了幻境,再发动大型的招式就不合适了,至少大部分纸符在眼下这种区域里不能用,尘湮也不能大幅度使用了。这让顾年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
祝酌尘自然记得,便带着顾年走到了她最开始追进的那条巷口。
顾年拄着长戟,在巷口驻足,向远处眺望而去。
夜已深,四周静得可怕,除却吹过耳根微寒的春风,便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若隐若现的裂缝气息在周遭闪动,饶是顾年放细了感知体察了好久,也没能找到那抹气息是从何处传出的。
这可难办了,难以锁定目标。
正当他思索之时,他突然从空气中察觉到一抹异样的气势冲着自己而来。
顾年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挥戟后撤,打出去了一道凛凛的刃气。
只听到叮的一声,顾年这一斩出去,竟然硬生生地斩断了一枚冲着他而来的飞刀。
祝酌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这时才看到,有个人影在二人背后的巷子里显现了出来,手中按着几枚薄刃的飞刀,脚下步伐快得令人咋舌,在祝酌尘愣神之际,已然是一刀刺向了顾年。
顾年抽戟便挡,脚下退开一步,旋身一动,反手便朝着来人攻了回去。来人扭身让开了顾年的攻击,同时又是一枚飞刀朝着顾年眉心而去,被顾年抬手按住,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来人身着黑色的斗篷,身上的气息没有流露分毫,整个人隐在斗篷之中,连脸都看不见,只让人心觉诡异。
这是神吏的打扮。
顾年皱着眉头看着来人,手中发力,推开了来人,两人也拉开了距离。
祝酌尘长刀已然出鞘,横在身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然而顾年却没有再进攻。他只是从腰间取下了度牒,举在了自己身前。
来人顿在了原地。片刻以后,他的手指动了动,按在了兜帽上,接着,一个干净的男声从斗篷里传来:“自远方而来之人,何故徘徊此地?”
“不远漫漫荒野而来,可窥未见之景。”顾年道,他放下了手里的度牒,重新挂回了腰间。他扶着自己腹部先前受的伤,抬眼看着来人,又道,“阁下常驻此地?”
来人揭下了罩着头的兜帽,露出一位颇为俊俏的年轻男子的脸,面上的神色略有些凝重。他肤色偏黑,明显常年在日晒之下活动,比起皮肤白皙的顾年,他倒更像一个阳界人。
祝酌尘打量着他的斗篷,只觉得他这一身黑斗篷的打扮有些像褚延——当然,祝酌尘没见到顾年穿这一身的时候,否则她就会明白,这是神吏的象征。
来人朝着两人作了个揖,目光在顾年腹部衣衫的血迹之上停留了片刻,道:“恕在下出手唐突,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在下范堰山,近日在附近巡游……敢问阁下?”
“顾年,初来此地,正作勘查打算。”顾年应道,他把手里的长戟拄在地上,轻舒了一口气后,才又道,“范公子可是循着什么动静来到了此处?”
范堰山脸上多了些无奈的神色,他挠了挠头,目光还是落在了顾年腹部的伤上,道:“这,还是顾公子先说说你等的经历吧……虽说看起来伤得不算重,大概。”
顾年摆了摆手,随后把方才的遭遇大致给他讲了一遍。
听罢,范堰山只是沉默了一阵,随后看向了祝酌尘。他沉吟片刻,才头疼地扶住了额头,声音中都染上了些许疲惫:“这么说来,是祝姑娘循着异闻来到这儿的?”
祝酌尘知道这位也是个神吏后,便有些稀奇的感觉,顿一顿,才道:“是,但我也不能确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渺烟镇异像频发,于稍远一些的周边我便有所耳闻了,这才来到此地打算做一翻探查。”范堰山轻微摇了摇头,他向着巷子内看去,稍微一顿,便又唉声叹气道,“不过……说实话,我于此处已经打探了数日,除却此处有裂缝的气息外,从未看出有什么倪端。”
他看向顾年,目光又一次落到他衣衫上斑斑的血迹上,然后移开了目光:“我没有看到二位所遭遇的那位‘老人’或是年轻女子,也没有看到有小女孩。我在这里调查过每一户人家,这一片区域内有老人有小孩,但是完全没有符合二位所说的人。两者都没有。”
顾年微皱眉。
“哎,意思是突然出现的?”祝酌尘环视了一圈,“会不会那个女孩就是那个老人?”
“虚踪的话,确实有可能。”范堰山道。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皱了皱眉头,道,“这个种族最是擅长情绪的释放与幻境的操纵,幻化外形也不无可能。”他收起手中的几枚飞刀,站在巷口,向着已然散伙的闹市望去。
两位神吏站在弦月之下,各自远望。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裂缝气息在僻静的巷子中萦绕着,却全然判别不出出自何处。
祝酌尘轻舒了一口气,道:“先回去吧,你俩在这儿站一个通宵也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顾年略微默了一默,手上掠过一道红光,长戟就被他收到了乾坤囊中。他捂着腹部,苦笑道:“那就先回去休整吧,过两天我肯定还得再来。”
范堰山的神色显而易见的带上了些许的苦恼,他应了顾年一声,轻叹了一口气,头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也行……晚上出来我也不太习惯,白天我会再来看看的。”
祝酌尘略微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哎?我以为你们都应该是夜里活动比较多。”
顾年略微一愣,轻咳了一声,道:“那是我,范公子跟我不一样。”
范堰山也愣了一下,随后打了个哈哈,道:“祝姑娘定是对黯界人有什么误解,我与顾公子虽都是黯界人,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探出手,缕缕纯净的白光从他指尖流出,在空中形成了个十二影晷来。
与此同时,范堰山身上的气息略微流露出来了些许,竟然不是祝酌尘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那种死气。
那是一种纯净而富含着生机的元气,如同生生不息的万物,蓬勃异常,让人精神一震,与顾年和褚延身上诡异的死气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
祝酌尘看着他手中缓缓转动的阵法,非常新鲜地点了点头:“我还没见过这种诶。说起来你身上怎么没有……那种奇怪的气息?”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死气”咽了下去,这才好好打量了范堰山半许。
相比起顾年那常年不晒太阳而白皙的肤色,范堰山肤色倒是更像阳界人一般,可以说他走在路上都不会跟周遭常年劳作往来的人有什么差别,而不像顾年那样会被人认成足不出户的富家公子。他很年轻——当然,除却方才用了幻术的那位虚踪,祝酌尘也没见过年长的黯界人。眼前这位气息与顾年截然不同的神吏也有着同顾年一样的年轻,元气也一样的纯净,但确实又一次刷新祝酌尘对黯界人的认知。
原来黯界除了那种酷似极阴的死气,也有这样类似极阳的生气啊……
“啊,你可以理解为习性不同吧,”范堰山倒是不怎么在乎,“昼夜都有人活动的地方,才是热闹的地方嘛。”
确实。祝酌尘几乎能下意识地想象出黯界昼夜都是一片喧嚷的场景。
顾年看了他一眼:“你哪个地方的?”
“我?我南溟城的。说真的,这边远离大海,在这附近待了小半年我还算比较习惯这儿了。顾公子呢?”范堰山回应道。
南溟?
顾年瞬间想到了明舴檀那个来自南溟的阵法。他本就打算找时间一探究竟,这也总算是找到一个熟悉南溟的人了。他轻舒了一口气,道:“银雨的。我倒是还行,就是还是有点不习惯阳界的作息。”
“时间长了就好了,”范堰山收起十二影晷,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看着两人道,“那就这样吧,我也先回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注意到你们这儿,不过你们这儿没什么动静,大约不会有人注意到。”
顾年向四周环顾了一圈,也没有再发现有什么别的异像。
“再会。”顾年道。他冲着范堰山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后者挥了挥手,便背离二人离去了。
两人也缓步朝着竹攸派的府邸而去。
祝酌尘把芃喧递给了顾年,道:“你怎么有这么一把刀?”
顾年接了过来,顺口胡诌道:“带两件武器是很常见的事情。万一我哪天长戟折了的话,我还能用这把刀凑合。”
祝酌尘目光落在古朴的长刀上,忍不住翻了顾年一个白眼:“我说顾岁安,你编借口也合适着点吧,你要准备备用的也应当准备你顺手的武器才对。”
“长刀我也挺顺手。”顾年道,他顺手拔出刀来,随手便打出了一套有模有样的刀法,看着竟然有那么一回事。
乍一看,还真的会以为长刀就是他的惯用武器。
祝酌尘被他噎了一会儿,“啧”了一声,道:“那你平时怎么不用?”
她原本以为顾年会随便找个理由给她搪塞过去,没想到闻言,顾年竟然默了好一阵。
祝酌尘猜的确实没错,有铭的武器都有其自己的来历,有些武器比人还出名。黯界最坚韧的金属,青玉银,本就经久不衰,武器自然也能流传千古。顾年手里的这把芃喧,也确实有些年头了。
他默了好半许,长刀入鞘,才文不对题地应道了一句:“戟是师承,刀是家传。”
……什么乱七八糟的?
“噢,所以你学了两种。”祝酌尘兀自得出了结论。
顾年只是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递给祝酌尘去:“给你。”
祝酌尘一看,那竟然是一枚木质的精致发簪。其木头材质带着一种古朴的气息,簪身没有过多的雕刻,只宛如伸展的枝干,却巧妙地蜿蜒出了万物生长的样子一般;簪顶是某种材质的玉石雕刻出的一朵绽放的花朵,主要呈现出暗沉的蓝色,仔细看时,竟然隐隐能看到其中似乎如泼墨入水般的风云变化。
她接了过来,拿到面前,仔细端详起来:“这是……这是什么木头做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
顾年把长刀收入乾坤囊,摆了摆手,道:“扶桑古树的树枝做的。我这次去洪荒,正好那里有专门做簪子的门市,就去看了看。”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选了一个我觉得最好看的。”
祝酌尘手指摩挲着发簪,朝着顾年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闲聊了几嘴,绕着路,从后山的侧门进了竹攸派。
“你确定你不检查一下你的伤?”祝酌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挑着眉打量着顾年。
顾年非常果断地杜绝了祝酌尘给他检查伤口的提议:“不需要。倒是你,好好休息,幻境的影响对你应该还是不小。”
祝酌尘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考虑到顾年的身体素质,她还是没有强迫他去检查,不过塞给了他一罐药,嘱咐他喝下去。
祝酌尘盘算着先去找掌门,然后把这件事跟亦铭也说一下,看看能不能多派点人去那里查一下。
说到底还是非常奇怪,镇上的异像与镇民相安无事了那么久,怎么自己一回来就跟自己起了这么大的冲突?
富家千金去了哪里?跟今晚这位首次现身的虚踪是否有什么关系?
祝酌尘心事重重的往她父亲的住所而去,她肯定不能就此休息。
顾年倒是不需要去跟别人汇报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先回到了屋里。
已是寅时,夜已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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