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睡的并不算很好,即使他明明已经非常疲惫了。他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混沌域的压力和阳界稀薄的元气在他的梦里交替着,他无法遏制地回想起过去的日子。
那些梦里事情似乎离他很远,又似乎都发生在他的身边。
等到顾年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并不是自己从深沉的梦境里醒来的,而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门外是苏槿轻快的声音:“顾公子,他们今晚要开庆功宴,你真的不考虑去吗?”
顾年并没有睡醒,头脑还有点昏沉。他把门打开了,苏槿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完全没因为需要去修缮府邸而有什么压力。
顾年捏了捏眉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几口,才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打着哈欠望着苏槿,道:“怎么还开庆功宴了?是要践行吗?”
想来这些客人也的确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他们对竹攸派帮助颇多,的确应该有所表示。
苏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哼哼一笑,道:“吃顿饭而已。你想啊,你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吃顿饭互相吹一波,不过分吧?”
顾年喝完杯里已经凉透的茶水,才放下茶杯,跟着苏槿一起走出了房间。顾年看了看天空,虽然还是阴郁着,不过依旧没有下雨,倒也算不坏的天气。“你也要去吗?”顾年望向了苏槿去。
“我去干嘛?我自己去跟着兄弟几个喝点酒,就不参合你那些朋友了。”苏槿拍了拍顾年的肩膀,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记得给我捎一坛好酒回来啊。”
顾年忍不住挑眉:“你来叫我的原因是这个?”
“半坛也行。”苏槿嘿嘿地笑着,这时他看到了远远走过来的祝酌尘,不禁咳嗽了一声,道,“咳咳,那么,我就先走啦!玩得开心!”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顾年望着他的背影,寻思着要不要给他捎半坛白水去。
祝酌尘走近了他来,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想什么呢?”
顾年偏过头去,看向了祝酌尘,笑道:“只不过是感叹这天气依旧如此阴沉罢了。”他转过身,面对着祝酌尘,稍作停顿后,才道,“听苏槿的意思,你们要给那些客人践行吗?”
“自然。彼界来客的这些帮助,竹攸派没齿难忘。”祝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顾年转过身去时,便看到他正背着手,朝着两人走来。
顾年朝着他略微欠身,以示尊敬,而后道:“事情牵扯甚远,所幸……结果是好的。”
祝钦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了头顶阴郁的天空去。顾年能在他身上看到很沉重的疲惫感,想必身为掌门,对竹攸派所遭遇的一切还是多有操劳。
“那么,顾公子,今夜的践行宴席,还请你和芥斟,陪同亦铭一同替我去陪同那些客人了……竹攸派不会忘记这次的恩情。”祝钦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顾年身上。
顾年稍微一顿。他原本以为祝钦本人一定会出席这场践行的宴会,着实没想到他会委与他人。
很奇怪,顾年总觉得祝钦在刻意回避这些黯界来客,遇上的时候他并不会躲,但是别的时候,他总是会刻意拉开关系。
这其中有什么原委吗?
不能顾年多想,祝酌尘便出了声:“你总是好忙啊,但是这就一顿饭的时间,又耽搁不了你什么。”
祝钦只是一笑了之,随后转过身去,背着手朝着两人摆了摆,道:“总之辛苦了,还请享受这场宴会。”
目送着他走远,祝酌尘瘪了瘪嘴,道:“算了,走吧走吧。”她偏头看向了顾年,眉头稍微一挑,多了几分雀跃,“亦叔今早上把贵族千金送回家了,中午的时候对方送来酬金以示感谢,同时也送了很多食材和好酒,说是北方送来的。我觉得这顿饭应当还是会别有一番味道的。”
闻言,顾年也转头看向了祝酌尘,朝着她一笑:“北方来的食材?那确实值得期待了,毕竟我还没去过北方。这些来款待他们也算是不错的践行了,毕竟范公子他们应当快要离开此地了。”
他暗自舒了一口气。范堰山算是挺负责了,他本来是属于巡游类的职位,这件事他本来也不需要费这么大力,他完全可以上报了之后一走了之,毕竟铲除和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是他的工作。他能守着解决完,完全是属于他个人愿意对此事负责。
亦或是,他在听到有虚踪的存在之后,就断定了詹翮会参与其中,从而固执地想要查出他的下落。
“然后就是……那位贵族千金没有她被掳走后的记忆。”祝酌尘略微一顿,看向了顾年,“她的记忆就停在了她被什么东西吸引,脚步跟了过去,接着就只有亦叔带她出来的记忆了。”
顾年默了一默,道:“不奇怪,毕竟困住她的是空间参差中的法术。那么她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这倒是没有,”祝酌尘回忆了一下她下午早些时候见到那位贵族千金的记忆,与她记忆中那个人没什么区别,“跟睡了一觉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地方的感觉一样,有点受惊了,别的无碍。”
那还好。顾年始终想不明白这些虚踪为什么要掳走这样一个人,又完全没有伤到她,这太奇怪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了厅堂。饭菜未上桌,一桌的人便在聊天。
“范叔叔,南溟那边是不是跟这边完全不一样啊?我一直都想去那边看看!”但铃湘的手撑在椅子上,心情很好地轻微左右摇晃着,面上带着极为快活的笑意,正看着范堰山。
闻言,范堰山始终有些低沉的眉头稍微松了松。他轻微垂眸,稍微吸了一口气,才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答道:“南溟那边跟这边完全不一样,那边的混沌域都有好大一部分跟大海相似。”他仰起头,扶着自己的后脑勺,长叹了一口气,才道,“那得是一路上都驾着轻功巡游那儿的混沌域。我不怎么去混沌域,但是也是去走过的。”
顾年跟着祝酌尘坐下了,接话道:“你的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倒没有,我轻功算是家传。”范堰山的目光转向了顾年。很明显,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眼里多了些什么,垂眸道,“不过,也亏得轻功好,我才能顺利考上神吏的巡游。”
但铃湘撑着头,趴在了桌上,道:“我也想考巡游,但是我轻功一般般。而且打架那关我反应还是不够……明年再去试试,我就不信了。”
褚延端着茶杯,声音里依旧不带什么波澜道:“不考虑来做遣送?不用很好的轻功,也不用打架。”
顾年瞧了他一眼。褚延的身手绝佳,嘴上这么说着不要轻功,然而他自己各类能力也都是一流,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不是,你们这是互相招人呢?”景畴汀禁不住插话道,“黯界也没什么不好,我倒是觉得待在黯界比阳界舒服。”
祝酌尘听着一桌子黯界来客在互相聊起他们所居住,所成长的地方,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新奇。这些人都生于彼界,长于彼界。彼界不是众说纷坛中桃花源的模样,也不是寸草不生,而是一个比这些说法都更复杂的地方。
他们所见的三千世界都各有不同,而此去一别,或许未来将永不再相见。
与几位活跃的黯界来客不同,宴席的另一半边,亦铭只是沉默着坐在一边,端着茶水,品味一般地喝着。杉迟炊则坐在亦铭旁边,祝酌尘在早些时候把她的披风还给了她,她此时便披着灰色的披风,也是一言不发地品着茶。
杉迟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祝酌尘并不知道。不过褚延已经明确告诉她了,杉迟炊确实是一位神仙。
祝酌尘对于神仙没有太多的概念,杉迟炊也并没有过于表现过自己的能力,在祝酌尘看来,她身上仍然笼罩着一种别样的密云。
然而就这么看上去,她与常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除却那凉得透彻的双眼,平日举止也看不出什么倪端。祝酌尘看着她,此时没了她那毫无气息而仙气袅袅的水墨元气,完全看不出神仙的痕迹。
饭菜上桌,酒杯斟满,热闹之中,宴席开始了。
顾年摇晃着酒杯。不得不承认,大户人家送来的好酒味道确实不错,也难怪苏槿想喝。顾年盘算着吃完饭后给他捎一坛去。
一片热闹之中,众人聊起过去,聊起预想中未来的日子,聊起想去的地方,也聊起了想做的事。
天色渐晚,酒坛渐空,醉意渐起。
饭桌上的菜渐渐空了。远望去,闹市的灯火也熄了不少,已是亥时。
“哎,那些虚踪是完全不尊重孤鸿惊影原本的用法,”但铃湘有些不胜酒力,看上去晕乎乎的,但是撑着桌子,倒还是坐得笔直,“这玩意儿啊,本来能看到美好的想望,硬是让他们稿成了异像。”
她说得有些兴奋,站了起来,有点摇晃,险些没稳住了身形。
景畴汀滴酒不沾,全程跟着亦铭津津有味地喝茶,自然没醉。他看到但铃湘站不稳的模样,忍不住去扶了一把。
但铃湘也没客气,撑着景畴汀的手臂,然后张开了手指。
蓝色的元气从她手中散出,空中逐渐出现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有些虚无缥缈,像一个随时都会消散的影子。
孤鸿惊影。
但铃湘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她一招手,孤鸿惊影便如雾气缭绕般扩开了。众人周遭的景致也瞬间变化,从夜里变成了白日,依山傍水,飞鸟还巢,风起云舒,是好生宁静的一派自然风光。
“嗝……这才是,孤鸿惊影应该让人看到的。”但铃湘权把景畴汀当了扶手,按着他肩膀往旁边走了走,“我喜欢好看的景色,这就能如我所愿的展现出来。我如果想看点别的景色……”
她话音未落,四周的风景便是区波纹一般的晃荡起来,随后变成了一片沙滩与一望无际的大海。
顾年有些惊讶地远眺而去。波澜壮阔的大海翻起层层海浪,甚至有海风扑面而来,跟真实的景色并无差别。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嗝……”但铃湘站得不是很稳,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坐回了椅子上。她揉着眼睛,手指敲了敲桌子,“得偿所愿才是孤鸿惊影本来的用处……也不知道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会拿去散播异像。”
祝酌尘有些醉了,但她依旧能在空气中感受到很明显的气息,正是她曾在枕尘上感知到的“影子”的气息。然而除却现在,她还曾在另一个地方体察到过这样的气息。
柳瓷的点心店里,也有那“影子”的气息。
她忍不住蹙起了眉。柳瓷拒绝她的拜访,并且还未到入夜的时间,便带着什么东西匆匆离开了,只留了几个手下看着店。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祝酌尘心事重重,便也闷着又喝了一杯酒。而她在喝酒时,随着但铃湘手中蓝色元气的缭绕,周遭的景致也不断变化。看得出来,但铃湘确实很向往这样的大好河山,这些绝美的河山,有些举世无的壮丽。但铃湘大概是想游历天下,看遍最美的景色。
“孤鸿惊影毕竟是宝物,”顾年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然后又端起了酒杯,“本来也不是拿来给看稀奇古怪的异像的。不过啊,但铃湘,你这想法还真有点特别。”
然而但铃湘还没听到顾年的评价,便已经趴在了桌上,很没形象地睡了过去。
景畴汀叹着气,看向杉迟炊。后者则只是看了但铃湘一眼,便把自己的披风取了下来,递了过去。景畴汀絮叨着,把披风盖在了但铃湘身上:“酒量不行,还偏要喝酒,唉这小姑娘也真是麻烦……”
杉迟炊端着酒杯,喝酒跟喝水似的,一杯接一杯,丝毫不见醉意。她撑着脸看着桌上几人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也没有说些什么。
范堰山捂着头,向后仰了仰,舒了一口气,道:“啊……酒不错,不过我好像也喝得有点多了。”
祝酌尘看向了范堰山。说实话,她头也有些晕了。今晚喝得确实有点多,有一醉方休的感觉了。
“不过……我这一路也是想看看各种风景才一路游历的。这摊子麻烦事也顺道解决了,我还是想继续往北走走。”范堰山揉着头发,他的眉间终于散去了这几日以来始终笼罩的阴郁,重新带了那抹朝气,这让他看上去更像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空间参差,我这趟还算是见识……”
他话只说了一半,人便已经仰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顾年瞧了他一眼,评价道:“你酒力也不行啊,范公子。”
祝酌尘坐在顾年旁边,闻言便看向顾年。顾年也把头转向了她,她便能发觉,顾年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除此之外,他连双颊都没染上红晕,确实没什么醉意。
“你还……挺能喝。”祝酌尘向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趴在了桌上。
顾年摇晃着酒杯,目光从祝酌尘身上移开,看向了杉迟炊。
杉迟炊依旧给自己斟着酒,一杯一杯的喝着。她眉目轻垂,不似仙子般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唯有那双夜间山岚般微凉的双眼沉淀着数千万年的岁月,如同站在时光之外,静看万物变迁。
景畴汀注视了但铃湘片刻,才把目光移向了杉迟炊,片刻之后,才是笑道:“炊姐,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
杉迟炊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手中轻按着酒杯,道:“偶尔来凑凑这些热闹也不坏。这里也算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她说话总是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褚延只是稍微偏头看了看她,便把目光转向了祝酌尘去。
“我应当会在此处多停留一些时间,所以此处那些剩下的事情,各位就无须担心了。”她轻悠悠地道,喝完了手里的酒,继续给自己斟了一杯。
顾年注视着她。杉迟炊这番话绝对不是在夸这个地方是有多好,而是在说这里还有未解决完的事情,亦或是有她在意的事情。
说到底,眼下的事情确实不能算是完全解决完了。能引得杉迟炊特意现身出来找他们,找这些神吏,顾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了亦铭一开始对他说过的“好些居心叵测的黯界生灵试图打破平衡”,此时想来肯定还不只是虚踪。那么,还有什么疑点是没注意到的?
一个名字浮现在顾年的脑海里:柳瓷。
柳瓷身上的疑点依旧诸多,且那日在半路跟范堰山的对话和后续与他们谜语式的聊天也有些古怪。祝酌尘也说过她店里有孤鸿惊影的气息,亦铭与她也相识数年……
或许日后问问她会比较好。
亦铭只是摩挲着茶杯,始终没有说话。很明显,他知道些什么。虚踪和无涸的解决并没有让镇上潜伏的黯界生灵消停,他们或许还会继续弄出点什么动静。
但铃湘和景畴汀不能在阳界久留,他们拿回了孤鸿惊影,而且本也有他们自己的事情,很快他们就将返回黯界。
褚延遣送虚踪和无涸回黯界之后,也要继续在黯界处理这件事。毕竟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而这些都是黯界那边神吏的工作了。
范堰山在这里耽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没有打算常驻的意思,按他原目的,他会继续一路往北去。
所以如果杉迟炊能留下来,相当于还是能多个人手,处理后续的事情也会好很多。虽然顾年并不指望能找到她帮什么忙,但是如果有意外发生,她算得上是可靠的后手了。
虽然,她很显然并不是为了这些小事留在这里,这让顾年感觉到很不祥。他不由得开始想,渺烟镇,或者说竹攸派,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两位神仙都为之留守?
顾年看着仍旧一杯接着一杯,把酒当白水喝的杉迟炊,不禁又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麻烦事依旧不少。
卷二_无踪
完
第二卷完了
果然时间隔得一久就会忘了自己写了什么,唉,老年人的记忆力啊我真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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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十一_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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