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未时,太阳当空,正是最热的时候,街上人少了些,竟然算得上是白天最清净的时候。
“过两天就是漫灯节了。”祝酌尘坐在顾年的书桌前,翻看着他桌上的书卷,目光落到了刚睡觉醒来不久,还在打哈欠的顾年身上,道,“到时候估计热闹得很,我还挺好奇今年会有些什么新花样的。”
顾年捏了捏眉心,手指摩挲着书卷,道:“绝云派都不嫌远地跑来了,看来你们这个灯会确实很有意思。”
祝酌尘捻着书页,道:“绝云派每年都会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略微顿了顿,蹙了蹙眉,“之前我记得每个派每年来的人都不一样,今年绝云派来的人咱们之前在束蒲镇会不会见过?”
顾年端起茶水,呡了一口,道:“别的不怎么眼熟,不过我看到沈连溪了。”他瞧了祝酌尘一眼,又道,“看他的意思,大概还想上门来拜访竹攸派吧。”
“沈连溪?”祝酌尘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还想来拜访?”
顾年翻着书卷:“你这,还对束蒲镇上那件事耿耿于怀?”
祝酌尘阴着脸,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他那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又有谁知道呢。”
顾年倒对沈连溪没有什么看法。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又何必深究对方的意图?
“我不管。他如果要来,我是不欢迎的。”祝酌尘关上书,放在了顾年的桌上。她也端起了茶水,闷闷不乐地喝了起来。
顾年无奈地笑了一下,又道:“我还挺好奇你们这个灯会的。到时候我得去好好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灯会,它能吸引这么多人去观摩肯定是有原因的。”
闻言,祝酌尘偏头瞧了顾年一眼,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她眉头挑了一挑。她略微顿了一顿,而后道:“你去看看就行了,到时候就别参合进去切磋了。”
顾年只是一笑。他自然不会去跟阳界人切磋所谓的技艺,他本身也只是想涨涨见识罢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祝酌尘摸出了一张纸,道,“今天早上,单逐礴来过了,把镇上一些修真者的名字和住所给我了。”
顾年不由得皱了皱眉。
虽说之前祝酌尘确实说过,她有拜托过单逐礴帮她整理镇上修真者的材料。但是他确实没有想到单逐礴会依言把材料整理出来,毕竟杨季宣那件事本身就是他做的。
“有多少?”顾年问道。
“他给我的这份上面,共有六位。”祝酌尘道,她把纸张递给顾年,“应该都是他的熟识。”
顾年咧了咧嘴。他扫了一眼纸上的名字,道:“那要查查看吗?”
“我会拜托弟子们去问问。这事跟他自己脱不了关系,他拟这么一份材料也不过是引来我们的视线罢了。”祝酌尘哼了一声。
顾年点了点头,认可了祝酌尘的做法。若是要查,重心还是得放在单逐礴身上。
祝酌尘没有在他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她有自己的事,很快便离开了去。顾年则不紧不慢地写完了他巡视的报告,又整理完竹攸派的日常杂务,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之后,便缓步动身往亦铭的住所去了。
他有必要找亦铭谈一谈这件事。
亦铭没在屋子里,而是独自坐在湖心亭里处理着文书。顾年找到他时,他摇着一把折扇,捏着一纸文书正看得正专心。他看到顾年来了,便放下了文书,道:“昨晚你应该去巡视了吧?可有什么发现?”
顾年坐在了他旁边。天气很热,好在他对这样的炎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他轻舒了一口气,应道:“我来找你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啊,话说你应该见过桐沫了吧?”
“见过了,”亦铭放好了手中的文书。他稍微一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而后脸上带上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笑,道,“桐姑娘人不错,你也算是有个很好的焉契对象了。”
顾年咧了咧嘴,但是并没有反驳,而只是道:“也好,我去找她过来。我觉得这事你们应该都听听……”
他话音还没落,便听到桐沫的声音轻又柔地从长廊中传了过来:“什么事情?”
顾年的目光移向了桐沫,后者脚步平缓,正朝着两人这边走来。
亦铭瞧了她一眼,眉目略微垂了一下,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是移开了目光,轻微摇起了折扇。
顾年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然察觉到了亦铭对桐沫的反应有些奇怪了,然而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何。
他想到了些什么,略微有些出神。等到桐沫坐在了他身边,他才回过神来,这才把他夜里见到的黑影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顺便提起了江边的穆家千金。
听完他的描述,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随后是桐沫略微皱着眉头,道:“你调用的那些尘湮所察觉的东西,我也感受到了。基本上我可以肯定的是,黯界我曾生活的那些地方,没有这样的鬼族。”
顾年通过尘湮感受到的东西,桐沫也能察觉到。就算桐沫在事发时并不在顾年身边,只要顾年使用了尘湮,在事后她也能通过焉契术式知晓到当时发生的事情。
亦铭这时才是又看向了桐沫,桐沫也看向了他。两人四目相对,顾年猛然间便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两人天生便合不来一般。
亦铭移开了目光,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水,语速缓慢,却带着些别的意味:“尘湮作为黯界鬼族,无固有形态,隐于空间之中,几乎不能以个体计数。曾几何时我甚至听闻过有人把尘湮当做自然现象存在的,按理来讲,应该很难产生个体意识才对。桐姑娘是怎么……”
提到这个问题,顾年略微一滞。尘湮的特性他自然知道,他也知道这种鬼族十分特殊,但是因为鬼族大部分都不能以常理去看待,他也没有深究。如今亦铭问起,他此时心理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顾年不可能不好奇这种事,但是桐沫于他而言,相比起焉契对象,更像是亲人或者说好友的存在。他从来没问过桐沫这种事情。
桐沫却只是始终看着亦铭。她语气也缓了下来,朝着亦铭答非所问地笑道:“神仙彻底离开瑶池之后,便再也没办法回去了。我看亦刻砾你也不像是从瑶池出来度凡劫,或是行神令的,看上去倒更像是久居于阳界的了。你也不似自始至终就留在阳界的神仙,那你是怎么……”
顾年被桐沫这番反问噎了一口气。两个人互相问着顾年都挺想知道的事,看上去是各有想法,各怀心思。
气氛有些尴尬了。顾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二位倒也不必刨根问底,毕竟大家都还是都有各自的秘密。回到正题吧,刻砾你怎么看这个黑影?”
亦铭挑了挑眉,脸上带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喝了一口茶,也还是没继续对桐沫追问。他放下杯子,道:“那么,按照桐姑娘的说法,不似黯界生灵的话,若不是阳界人用纸符弄出来的玩意儿,那便只能是阳界本身的妖或鬼了。”
“阳界有些什么妖鬼跟这黑影比较像?”顾年问道。他查阅过一些阳界的典籍了,但是还是很少看到阳界关于这些的记载,就更不说看到这个种族了。
亦铭瞧了他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道:“我本来称不上太了解,光凭你口述的‘黑影’很难判断究竟是什么。不过,鉴于阳界人对阳界生灵更了解,我倒是建议你问问别的长老,或者问问大小姐也不错。”
顾年挑了一下眉。亦铭如果不能听着描述就判断出来这是什么,便能说明这东西应当算是比较少见。这就更麻烦了。
桐沫向后靠了靠,语调犹然轻柔:“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黯界生灵。因为黯界地广,生灵众多,难免会有我没见过的。”
不管是阳界还是黯界的生灵,只能说这个生灵自身所具有的隐蔽能力是很强的,并不是很好推测到底是什么。
“等等看吧,”亦铭倒是对这件事持有一个平和的态度,“它能出现试探你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是接二连三……也怕不是什么好事。
顾年兀自思索着,半晌都没有再说话。倒是桐沫又问道:“你其他的巡逻时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顾年应声道。他这次巡逻山林可谓非常用心了,然而这改变不了他什么也没发现的事实。
桐沫手指轻敲了敲桌子,道:“那么便能说明这是早有预谋的了。对方是早有准备,在江边埋伏着你。”
顾年皱了皱眉。他不觉得有谁会在阳界专门埋伏自己,除非对方是黯界来的。联想到黑影所用的武器,他忽然觉得,这事可能更别的什么有关。
想到这里,顾年便从乾坤囊中找出了黑影所用的短刀,放在了桌上,道:“这便是当时那个黑影攻击我所用的武器。”
桐沫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皱了皱眉,道:“绛屹的刀?”
亦铭则是探手,拿过了刀来,凑近了看了半晌,才又放下,道:“这就有点意思了。绛屹本性好战,很难能通过两界的考核拿到通牒。如果这个黑影是绛屹,那就得注意一下偷渡者的情况的。”
黯界生灵偷渡来阳界的情况一直都存在,就如同不少阳界人也常常试图往黯界走一样,这是没办法避免的情况。
神吏的存在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防止偷渡情况大面积出现。也因此,顾年没办法对这种事情坐视不管。
真是……烦透了。顾年捏了捏眉心。
“你若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些弟子去帮你看看情况。”亦铭继续道,“你大抵是需要查清来源的。”
来源确实必须查。如果那黑影不是当天江边空间波动来阳界的,那就更麻烦了。
顾年稍作思考,便道:“安排人倒是不必了,这两日我会四处多看看的。我晚上去一趟福泽钱庄,报备一下这个情况。”
“我也帮你注意一下吧。”桐沫轻微点了点头。她略微垂了垂眉,又道,“镇上最近似乎有不瞑目的冤魂,后面应该会有负责遣送的神吏来这里的。”
顾年忍不住挑了挑眉,道:“这里也有冤案?跟我要查的这事应该没关系吧?”
阳界生灵死后魂魄离体,大部分正常死亡、因病死亡或是事故死亡的,都会在死去时自动产生一种伴随在魂魄上的空间术式,名为“归尘”。这种空间术式会让他们直接去往生死城,有的会徘徊在生死城周围,有的会下一世的转生,也有的会在机缘巧合下成为鬼修。
然而怨魂和冤魂并不会那么容易伴随着归尘而去往生死城,也就是所谓“去往地府”的。他们因执念未销,滞留阳界,如果数量过多,可能对阳界本就稀薄的元气环境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怨魂和冤魂一般在战场上比较多,在城镇里也会存在。毕竟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始终是存在的。
负责遣送的神吏除去遣送一些偷渡或误入阳界的黯界生灵,也会遣送这些没有去往地府的魂灵。所以负责遣送的神吏必须要能看到亡魂,必须要能感受到亡魂的存在,也必须能驱散怨魂和冤魂身上的戾气,带他们使用跨界术式,同时也必须要能对阳界人隐藏身形……其要求之多,不比斩灭好做,可谓是阳界三个神吏选职中要求最多的一个职位了。
顾年本身不能看到亡魂,他需要在使用焉契术式时或者是使用纸符时才能看到亡魂,这让他觉得非常麻烦,这也是他没有选择做遣送的原因之一。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本身做遣送的也没有必要做到沉冤昭雪,这些是阳界人自己的事。”桐沫并不打算细查这件事,“况且就算怨念和冤情得不到正义伸张,也会在转世之后得到报应。本来善恶功德都是刻入魂魄的,就算逃得了一世,也逃不了轮回。”
这倒不是顾年关心的事:对于黯界人这个极为特殊的种族,这种生生世世的轮回宿命跟他们毫无关系。他更想知道这个“冤魂”跟这个来阳界的黯界生灵有没有关系,他想先去找那冤魂问个话。
“那冤魂位置在何处?”顾年问道。
桐沫略微挑了一下眉,她看向顾年,道:“怎么,你想顺便把遣送的活儿一道干了?”
顾年哽了一下。他如果找那位冤魂问话,他还真得直接把遣送该做的直接做了。问题在于,他并不知道如何剔除冤魂的戾气,也不能带人跨界。
他又一次想到了柳瓷,想到了柳瓷那堪称磅礴的涤境术式,不由得又觉得头疼了几分,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亦铭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一下,依旧保持着悠闲的态度,道:“你也不需要担心太多了。杉迟炊还在镇上,派里的长老也并非毫无用处,总有解决方法的。你不如期待一下过两天的漫灯节,那个会挺有意思。”
顾年不解地看着亦铭:“我就去凑热闹,虽然是有些期待,但是会有些什么可看的?”
“会涨涨见识。”亦铭的目光看向了顾年,“修士和玄卫都会以一件宝贝作为入场券,这些宝贝有些会作为他们参加各项切磋奖励的一部分。而普通人便可以去灯会贩卖点小东西,也可以围观切磋。”
顾年确实有些兴趣阳界人会切磋些什么,这是一个进一步了解阳界人的好机会。
亦铭略微一顿,又道:“阳界人的能力也是各有特点,看这场灯会,也能让你看看阳界人的一些能力。”
桐沫沉默了一阵。她的目光落在荷花池里,看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两界差异本来也很大,能力本也就大不相同。”
她这话说得有些莫名。顾年瞧了她一眼,也没多问,而是道:“我自会好好看看的。我还想问问,那位贵族千金大早上往江边跑,是不是跟家里有什么矛盾?”
亦铭挑了一下眉。他看向了顾年,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还关心大姑娘的私事了?”
顾年确实没必要关心,奈何那个时间确实有些奇怪了。穆远笙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落了什么,还是跟家里赌气。
还没等顾年说什么,亦铭便又道:“江边那件事情之后,穆家千金就经常往江边去了,不足为奇。你若是实在是怀疑什么,大可拜访上穆家,问问具体情况。”
这倒是没必要。顾年不觉得这件事会有多重要,但是他又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去注意这件事。毕竟之前本来就没有弄清楚,这位穆远笙为何会被虚踪带走。
破事真是越来越多了。顾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朝着荷塘上看去。
接下来几天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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