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太阳有些大，顾年打消了白天出门巡视的想法，在竹攸派待到了傍晚，这才不紧不慢地出门。
渺烟镇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就算夜里褪凉几分也称不上凉快了多少。也亏得顾年体质优势，他才还能悠闲地漫步。
他走到江边，朝着对岸举目眺去，能看到远处被夜幕笼罩的群山，没有雾气的夏日使它们的巍峨更加清晰，倒也是幅美景。
顾年脚步不算慢，倒也不快。他围绕着江边缓步走着，朝着曾经出现了空间参差的那段江流看去。
时间过了这么久了，空间参差自然不会再度出现。顾年把目光从江心移开，看向前方的岸边。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了，自然不会有人在江边走动。
似乎也是个平和的夜晚。
然而顾年正这么想的时候，便突然在空中查觉到了一抹诡异的气息。
顾年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他猛然抽身，抽出怀中的纸符，扔飞刀一般地扔了出去。
红光在纸符上跃然而起，空中的纸符倏地燃烧殆尽。顾年透过他这燃出的见踪符察觉到了那抹气息的来源，竟就在离他身前不远处的碎石堆中。
顾年脚下轻功直起，半次呼吸间已经来到了碎石堆边，猛地就是一拳砸了进去。
一时间碎石四散，烟尘直起。顾年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四飞的碎石一同离开了去。
他几乎在把长戟抓到手上的同时，脚下也跟着一个反蹬，一个空翻便稳稳落地，又循着那气息去了。
“阁下都肯释透露些气息试探我了，怎地还躲藏？”顾年口中笑了几声，脚下却不慢，朝着一块碎石刺下了戟去。
戟刃寒光凛冽，无往不破，直直将碎石击作齑粉了去。他猛地踏了地面一脚，稳住了身形，撤身抽戟，在原地站定了来。
这时他方才看到，他身前不远处，有个虚影从地缝中钻出，影影绰绰，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
然而那只是个人形的黑影罢了。他伫立在原地，似乎在偏头朝着顾年这边看。
顾年能感觉到，那诡异气息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个人形黑影。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也没能想出这是什么。
说是鬼族吧，这气息虽诡异，然而也没有鬼族那样阴沉的死气。妖族就更不像了，看不出原形，更看不出这到底是不是化形。
顾年还在打量着他，便只看到他身影闪动，竟然从原地消失，而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地方。
顾年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还站在原地，便看到那黑影又在空中闪动了一瞬，而后又出现了更远的地方。
顾年从怀中缓缓又一次摸出了一张纸符。然而这时，他猛然感觉到，那黑影从远处消失后，一瞬间有抹气息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空中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刺响，惊飞了一些江边已然歇下的飞鸟。
亏得顾年反正够快，一戟后扫挡住了那黑影，否则那黑影的攻击便是直直对着他心脏去的。一时间，顾年冷汗直冒，手上却不敢有丝毫地慌乱。
他还没能看清那黑影究竟是在用什么攻击他，那黑影便又一次从他视野里消失了去。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顾年毫不迟疑探手召出了尘湮，围绕在了自己的四周。拥有强大吞噬和感知能力的尘湮对付这种不知到底是什么的生灵是最有效的。
黑影的气息隐蔽了起来。顾年的心沉了不少。
尘湮不锁定目标，是没有办法对目标进行围攻的，这让顾年必须想点办法。
对方的确是在试探自己，顾年也在试探对方，结果不曾想到竟然是个顾年辨别不出种族的生灵。这种诡异的空间移动轨迹，比起妖族，倒也确实更像鬼族。
这是什么来头的鬼族？会不会是前两日引起江边空间波动那个黯界生灵？
正思处，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从自己脖前刮了过去。顾年几乎是在感觉到的一瞬间，后仰开去，同时尘湮对着他方才站直身子的地方一拥而上。
然而他却只看到了空中一抹阴冷的余光，尘湮竟然扑了个空。
顾年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没有被对方伤到。他眉头紧皱，依傍着尘湮朝着四周感知了一圈，依旧找不到对方的踪迹。顾年脸上不动声色，手指捻住一张纸符，红光已然在纸上跃起，快速画好了符咒。
他不等对方再出现，已然将手里的纸符引燃。顿时，一道黯淡的血色光晕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伴随着血色元气的四散，顾年瞬间找到了对方的位置。然而也在他察觉到对方的那一刻，对方也又一次从原地消失了去。
这一次，顾年抽戟，朝着四周环斩了一圈。血色元气绕着戟刃，伴随着顾年的动作，打出一道强烈的元气波，直将出现在顾年身前的黑影击退开去。
顾年动作没停，尘湮聚拢，从原地消失，又出现在了那黑影身前，将他困在了尘湮之中。
尘湮毕竟也是黯界的鬼族，纵使顾年自己不会那么夸张的近距离空间移动，但是只要能锁定目标，操控尘湮移动他还是能做到的。
顾年提着长戟，并没有靠近去，而是远远地看着被尘湮困住的黑影，皱起了眉头。
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种族。大部分非人种族其原形的外形是不具有人形的，具有人形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顾年对这些人形种族都有所耳闻，然而就是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
他正思索着什么，却又见到那黑影在尘湮中闪动挣扎，竟然直接脱离了尘湮的制约，闪动着消失了去。
顾年下意识地挥动长戟。只听到一声脆响，那黑影果然闪到了顾年身前，兵戎相见，顾年终于看清了他的武器。
是一柄短刀，刀刃窄而有古怪的花纹，是顾年认识的武器——
那是绛屹用以作宣战示意的短刀。
顾年提戟，打退了黑影，脚下跟上了一步，红色的光晕猛然从长戟上炸开，他手中纸符上的图腾突兀地亮了起来，一个结界落到了地上，快速向四周扩开了去。
黑影从他身前消失，撞在了顾年张开的结界上，却无法撼动结界分毫。
尘湮凭空出现，自地面升起。细碎的黑色的颗粒向四周铺开，顺着顾年的元气，集中朝着黑影的方向而去。
那黑影在原地闪动着，频率越来越高，顾年猛然发觉，自己方才通过术式锁定的目标竟然凭空丢失了。
顾年毫不迟疑，轻功直起，长戟向前猛地刺去，血色的元气在他戟刃上炸开，附在了尘湮上，向四周结界边缘扩去。
黑影突兀地消失，顾年朝着四周挥了一圈的戟，再接着一个上挑，便又听到了非常清脆的碰撞声，长戟与短刀再次相见，擦出火花。
顾年手握长戟发力，而尘湮则自上而下，呈现为矛状，迅雷不及掩耳，直直贯穿了黑影去。
黑影的动作一顿，短刀也因此从他手中落出，又被满地的尘湮接住，给到了顾年手里。
顾年不知哪里是这黑影的要害，尘湮便以矛状刺穿了黑影躯体部分的中心，将他钉在空中。顾年一招手，尘湮便把他按着屈身跪在了地上。
黑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不断挣扎闪动着。这一次他没办法再逃出尘湮的制约。
顾年长戟出手，在黑影身上补了一戟，戟刃穿过了他的躯体，刺到了泥土里。看不到血液，也感觉不到什么异样的气息。
顾年只抬头瞧了这黑影一眼，便垂下眸去，看向了手里的短刀。
顾年不太喜欢绛屹。虽说那只是万千黯界妖族中的一个种族，而顾年曾经遇到的那位绛屹也不过是这个种族群中的一个人罢了。但是顾年对绛屹这番厮杀好战的本能没有什么好感，特别是对于他们喜欢惹事这一点特别厌恶，他觉得真的给神吏添加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面前的这个黑影明显不会是绛屹，那么这把刀，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顾年不由得想起了他曾经与绛屹干过的那一架，眼皮跳了跳，手中按紧了短刀，目光又落到黑影身上。
黑影被顾年的长戟和尘湮钉在原地，无论他如何挣扎闪动，都没办法移动分毫。
“别扭了，尘湮把你的空间术式能力封锁了，”顾年瞧了影子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你没办法逃走的。”
黑影充耳不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仍然在长戟和尘湮的制约中闪动挣扎着。
顾年皱了皱眉头。只一瞬，黑影竟然散作一片雾气，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自下而上，整个向顾年围攻去。
然而顾年的反应力并不比黑影慢。只见顾年瞬间抽戟，尘湮如爆炸般地冲开，直直地把围攻顾年的黑雾吞噬了下去。他手中长戟一斩，便也把他身前的所有黑雾斩得粉碎。
四周安静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几声蝉鸣。
顾年拄着长戟，在原地站定。他低头看向了方才黑影被自己钉在地上的位置，现在已经是空无一物，黑影的气息由于他的斩击彻底消失，什么也不剩下了。
直到顾年将黑影完全击毙，他都没能判断出这到底是什么种族。
顾年手指摩挲着长戟，眉目微垂。他在原地站了小半晌，便抬手收起设下的结界，举步，朝着山林去了。
如果这个黑影是鬼族，那么很有可能方才跟顾年交手的只不过是一部分的分|身，用以试探的。虽然没办法回收分|身会对本体造成一定的修为损伤，但是顾年没能从这交手中判断出对方的种族，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被迫陷入了被动状态。现在是敌人在暗，他在明，他还没办法判断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回去得去跟桐沫亦铭他们聊聊。顾年打好了算盘，手中捏住纸符，血色的图腾在上面腾起，淡红色的光芒隐隐亮起，帮助顾年对四周情况进行检测。
万幸的是，山林里顾年并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种族和灵异的事件……也许称不上万幸，他彻底丢失了目标。
顾年提着戟，走在林间小路上，放眼朝着江边看去。
有点麻烦了。顾年想。
单逐礴那边不知道是有什么幺蛾子，这边这个自彼界偷渡而来的黯界生灵也搞出了这么些事情。这并不是很好处理。
顾年收起了长戟，飞身下山，落到了江边。
此时已接近卯时，太阳已然从东方冒头，照在了荆江上。顾年迎着阳光走，多少有些被朝阳刺得睁不开眼睛。
顾年忍不住抬手，挡在了自己的眉间。他朝着江面看去，此时已经有一些渔船在江上缓缓行驶了，看来不少渔人还是起得早。
他眯了眯眼，随后透过刺眼的晨曦，意外地在江边的石边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位少女，站在江边的草地上，四处远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顾年禁不住想起了杨季宣，由不得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捏住了怀中的一张纸符，脚下的步伐又放慢了不少，缓慢朝着少女靠近去。
少女察觉到了朝着她走去的顾年，便也看向他去，随后略微愣了一下。
顾年这时看到了她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手指并没有松开纸符。他打量着少女，估摸着她可能约莫跟祝酌尘年纪相仿，便道：“姑娘，你……”
两人目光相撞，顾年越看越眼熟，然而就是没想起来是哪里眼熟。
少女有些犹豫地看着顾年，略微有些惊讶地道：“你……你是顾公子？”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姓氏，顾年也稍微愣了一下。他这时再好好打量了一翻少女，隐约有点印象了。
这好像是那位被虚踪莫名劫走的贵族千金。
见顾年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在思考的模样，少女又道：“我名为穆远笙，不知……顾公子对我可有什么印象？”
顾年对她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姓穆。他一时略微觉得有些尴尬，脸上却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原来是穆姑娘，别来无恙。现在为时尚早，穆姑娘可是趁着这时候人少，出来透风？”他上下打量着，倏地觉得面前的少女身上有种微妙的气息。
就像这穆远笙身上除却那抹浓郁的生灵气息以外，还混入了一种别的气息，极为微小，几乎察觉不出来。顾年注视了她半晌，也没感觉出个所以然来，开始怀疑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些许的差池。
穆远笙稍微愣了愣，张了张口，却只说了个“我”，后面的话仿佛卡在喉咙里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出来。隔了好半晌，她才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这……清晨的气温尚低，出来走走，也正算是散心。”
“姑娘说的是。近日确实热了些，趁着这个时辰出来走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顾年随口应道，决定忽略这抹几乎察觉不出来的气息。没准是人家身上带的什么有庇护作用的饰品之类的，毕竟顾年也察觉不出其中有什么邪祟亦或驳杂的感觉。
他往天边望去，朝阳已然在天边吐露出一抹霞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穆远笙拘促地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目光便躲闪在了一边。很明显，她来江边并不是只有散步那么简单。
顾年见此这般，便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闻言，穆远笙又是一顿。紧接着，她目光有些躲闪，脸上虽挂着笑容，却看得出来她的不自在：“倒也没有……我这也只是走走罢了。”
顾年觉得有点心烦，他不太想去揣摩小伙娘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大概率是与他无关的。他脸上还是带着礼貌的笑容，道：“如果姑娘没有什么事，那顾某也就先走一步了。”
穆远笙勉强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顾年便转过身去，正提步欲走时，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声音：“喂——那边的人能听到吗？”
这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亮，却从挺远的地方传来。顾年顺着声音望去，发觉声音竟然是从江面上一艘船上传来的。
顾年忍不住挑了挑眉，见到那船朝着两人这边靠近了来。
朝两人喊话的是一位高大的壮汉，由于天气太热，他只披了一件短褂在身上，身上扎实的肌肉便很显眼地映入了顾年的眼帘。
他是习武者的打扮，然而顾年能在他和他身后那些坐在船篷里的人身上感受了些许非同常人的气息。
应当是修真者，或是玄卫。
壮汉见顾年在打量着自己，便朝着他笑了一笑，又看向了穆远笙，然后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啊，真是叨扰两位了。这么早出来散步，也是罕见啊。”
因为种族特性并不在夜里歇息的顾年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道：“时辰尚早，还没有热起来，这时候走走是再好不过了。看阁下的样子，是外乡人？”
“对对对，我们从那个，那个麓梢山来的，”壮汉应得倒是爽快，他抬头朝着镇上看了一眼，又看向了顾年，“漫灯节是在你们这儿举办吧？”
听到他提起漫灯节，顾年才想起镇上不久后会有这么个灯会的事。他点了点头，道：“是。那么几位是来参加这漫灯节的了？”
“对的。”壮汉朝着顾年拱了拱手，以表谢意，随后看向身后，喊话道：“我们没走错，已经到了！走吧，咱们去找地方住下来。”
顾年往旁边退了几步，给一行人让了路，便可看到数十人从船篷依次里走了出来，下了船。
到这时，顾年方才察觉到些许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挑了挑眉。
“哦？是祝公子啊，真是别来无恙。”一位男子笑着朝顾年道，他手里捻着一把折扇，看上去倒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
叫顾年为“祝公子”的，也只有那位当初被祝酌尘误导的绝云派弟子沈连溪了。
顾年瞧了他一眼，还是礼貌地朝着他作揖，道：“原来是沈公子，好久不见。看公子的架势，这是绝云派也要参加这灯会了？”
沈连溪始终是笑眯眯的，他展开折扇，在手里摇了摇，道：“这灯会本就颇有意思，在下也想起贵派便在这渺烟镇上，也正好，来这里是既参加了灯会，又拜访了贵派，岂不是两全？”
“那就愿沈公子能有个愉快的旅程吧。”顾年口中道，心里想到了之前束蒲镇和缚神山上的经历，又联想到最近镇上破事又频频出现，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这还真不像能有个愉快旅程的样子。
“借尔吉言。”沈连溪笑着对顾年道。他朝着镇子上走去，向顾年又作了个揖：“后会有期，祝公子。”
“后会有期。”顾年礼貌地回了一句。照沈连溪的意思，他是想来顺便拜访竹攸派的，后面确实指不定还会见面。
顾年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边，始终沉默的穆远笙，发觉后者目光依旧游离着，并不太自在的样子。顾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朝着她作揖，道：“穆姑娘，若是散心结束，就还是早些回去吧。指不定，姑娘的家人此时也正在担心呢。”
穆远笙满口敷衍地答应着，但却没有应声而动的意思。顾年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决心不管了。
他抽身往竹攸派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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