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乐止开始好好观察起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方宋长相颇具亲和力，说话间酒窝隐隐作现，让人不难想象要是真的笑起来这双酒窝该盛满多少蜜糖。那双绿松石一般的双眼望向你，总会使人想到微风拂过满是绿柳倒影的湖面，叠皱起层层涟漪。
宁静又祥和。
最重要的是，行乐观也有这么双绿眸。虽然颜色更像帝王绿翡翠。
至于行月，一直有联系，也见过不少杂志报刊上的形象，却从没见过真人。
倒是有点出乎意料。感觉有些……随和？
行乐止又看了看方宋，觉得这种错觉大概源于此人。
“你的同伴要对上乐观的话，肯定是会吃亏的。你不担心吗？”
行月懒洋洋插话：“都是命，不该强求。”
方宋从善如流地点头。
行乐止：“好吧，那么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行月对于接下来的对话不感兴趣，于是扭头不再去看。
方宋倒是很坦然：“想知道有关这栋房子的全部事情。”
“这样啊……那我倒是要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行乐止沉吟了一会儿，“要追究源头的话，最好从我的出生开始吧。”
“我的出生并不光彩，我的父亲虽说是行家人，但不过是个旁系的私生子，连本家老宅都没资格进去，而我，也是个私生子。不过对比起我的父亲，我倒是有一点幸运之处，那就是他只有我这么一个私生子。所以即便我的母亲再卑微，也能得到一大笔钱度过余生，而我，被抱到他膝下去享受荣华富贵。”
行家身为帝都三大家族之一，其中的富与贵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即便是旁支的一个私生子所分到的资源也足够一生衣食无忧。
不过虽说行乐止的父亲行启是私生子，但私生子间的争斗其实也不比本家人要弱，甚至有时候愚蠢的狠毒往往能更直接一击毙命。在行启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时，血脉里那一半属于行家人的血倒是很好地发挥了作用，他已经不甘于简单的衣食富足，而渴望于某一天能光明正大与那些本家人站在同一条线上，享受着万人敬仰。
……
于是他通过忍辱负重找到一门很不错的联姻，眼看成功后他从此便能达到新的平台。可惜却被嫉妒的小人一招使他再起不能，失去工具的他自然被不想四爱的富婆毫不犹豫踹开。
不过行启相信天才总是历经磨难的，他自信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并没有颓废多久，把害他的人弄成废人后便振作起来后便派人去寻找他以前花天酒地留下的血脉。
于是行乐止便被接了回来。她的母亲是一名琴行里的老师，身为孤儿的她能拥有如今的成就已经充分证明此姑娘超越常人的坚韧与努力，她的一生除了遇见行启这么个人渣之外没什么污点。当被一群人堵着威胁时，她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一大笔钱然后去往了其他星球定居。
……
虽然对行乐止的性别不满意，但有也总比没有的好，行启很快便把目光重新投向他的事业中，不过行家所涉及的产业太多太杂，导致行启一时间想不到创新点来凸显自己的特别。
其中主要原因还是成热门产业不需要他，冷门产业他又看不上才导致他的野心膨胀了五年依旧是个家里蹲——当然，行启自己坚决不会承认这些。
但当行乐止成长到十岁时，一次不幸的意外，她被绑架，而且由于绑匪的综合素质过于低下导致最后遭到爆炸袭击，大量化学物质泄露使行乐止的人生从此划下了黑暗的记号。她此生不仅要忍受时不时出现的疼痛，身高也如同侏儒一般被定格在了十岁。
唯一的子嗣遭到如此迫害，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行乐止，行启在无能狂怒的同时一个绝妙的点子也油然而生。
他想到某些达官贵人对鲜嫩一词的喜爱体现，以及侏儒人身上另一层buff残疾的叠加又从某种角度来说满足了慕残者的癖好，再者这一产业确实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就算为了一个新鲜猎奇也是能吸引到人的……
方宋皱眉道：“所以这里的人都是他从宇宙各地买过来的？”
行乐止摇了摇头：“不是，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
行启派人去收集了一些侏儒人的资料，并在这其中他收养了行乐观，这种用来哄行乐止开心的小手段他应用得得心应手，再者灵感来源于行乐止，使得这一段时间里他对行乐止的态度简直是如沐春风。
但，这种方法的效率实在太低下了。
况且到如今这种时代，侏儒人并不多，大部分出现于垃圾星球。而且即便找到了，样貌也让行启不甚满意。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缺德事了，那就不如干一票大的。行启再一次从自己女儿身上得到灵感，决定去人为造一批侏儒。
为此他可以说是孤注一掷，把所有资产都卖了，保姆也遣散光了，凑的钱用来成立一个秘密的研究所，明面上是研究药材，实际上是研究那场爆炸里究竟是哪种化学物质使行乐止的表象时间被定格。
方宋骇然。
此刻，这栋建筑暗藏的獠牙终于向他显露。
不过行乐止的语气却难得轻快了起来。
“那段时间算是我记忆里难得的‘清贫’，也是最后的快乐时光，没了保姆行启只能亲自动手洗衣做饭，有一次我吃着炒得有点糊的蛋炒饭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得到行启无奈的一瞥。”
行乐止眼底浮现怀念的色彩，灿金的瞳色如夕阳下最后一缕耀日的残光，只现短短一刹那的夺目后，便彻底陨落于地平线。
但是，她怀念的究竟是她口中的那段时光，还是怀念透过片段看见过去的她曾经与另外一个女人相依为命的温情，让人不得而知。
……
为了掩人耳目，行启鼓励行乐止带着行乐观去研究所跟着别人学习种植药材。她沉浸在草药的每一花每一叶中，感受生命在她的照顾下变得坚韧，而行乐观负责在一旁像个小仓鼠一样吃掉所有为她们准备的小点，眼睛里满满装着的都是自己最爱的姐姐。
在温室里，行乐止忘记了彻夜难眠的痛苦，感觉未来充满希望。
……
而两年半后，一种被命名为“德瓦夫康行”的药出现了，这是第一版，长期服用将可以使人从抑制生长到彻底停止生长，带来的耳鸣头疼等副作用随着后面研究资金的充足，药品的不断更新而趋近于无。
与此同时，这颗A级星球的偏远郊区一角，一栋外看简洁高大的楼房建立完成，大批漂亮的孩童被送了进去，而行启为了对外展示这里慈善项目的可信度，为自己的女儿定制了一层阁楼，让她与这些人造的，所谓‘可怜的’的‘侏儒’孩童们同吃同住。
所有的快乐都戛然而止。当行乐止进入这栋楼时，她明白了一切。她所遭受的痛苦，直到现在仍旧让她难以忍受的疼痛凶手却成为了自己父亲手里一把利刃，去肆意伤害别人。
行乐止的人生彻底灰暗了下去。
月落日升，她在这145厘米高的阁楼把过去一点点嚼碎。
德瓦夫。侏儒。这个名字如同炭火里溅射出的火星，在她皮肤上炸开，痛得她彻夜难眠，仿佛五脏六腑都陷入这种被灼烧的痛苦里。
……
行启得到了本家的赏识，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单膝跪地，扶着行乐止的轮椅温和道：“乐止，你要为爸爸想想，没有权利，你看你被绑架爸爸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处理那些小喽啰。你看现在，爸爸就能让那些真正幕后的人都碎尸万段。嗯？爸爸为你报仇好不好？”儒雅的皮相让他看起来真如一位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行乐止木木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眼泪无知无觉地滴落，砸在紧握的手上。
“我想在阁楼上继续种草药。还有林姨，开双倍工资让她也过来陪着我。”
“好，好。爸爸就知道你是爸爸最乖的女儿。”
唯一的女儿哭的隐忍，行启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比起权势，比起地位，比起本家的认可……行启满意离开了。
她保持着悲伤难忍的表情，慢慢启动轮椅回到阁楼，透过窗户看着行启坐上车远去。
“妹妹。”
行乐观从床下钻了出来，嘴角还带着点心渣，她像小狗一样把头塞进行乐止的怀里，疑惑地望着她随着行启的离开，悲伤一扫而空只余冷漠的脸。
行乐止温柔地拍去她身上沾上的灰尘。
“姐姐的身上一直很痛，以后就待在这里养病了。你就跟着林姨，多学，多看，不会的就回来问姐姐好吗？”行乐止拿出手帕行动轻柔地把点心渣擦掉，又亲了亲行乐观的头。
“咱们乐观以后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保护姐姐。”
行乐止是鹰，声音嘹亮，脚爪锋利。她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去做一只雀。
计划还只有一个大概想法，不过她不缺耐心和时间，慢慢来，待时机来临时她一定要做到一击必杀。
行乐观其实没仔细去听行乐止说了什么，她躺在姐姐香香软软的怀里，耳朵里是轻柔的呼吸声，像哗啦啦的海浪声，让她满足地发出呼噜声。
不过最后一句她听见了，保护姐姐，这个想法十分合她的心意。便大声回道：“好~”
……
这很难评，在行乐止的讲述中行乐观似乎是个不停吃吃吃，以及有姐万事足的修狗。
方宋一脸复杂：“那么大火也是你计划的一环？是行乐观帮你放的？”
“不，我不会让乐观参与其中，她的私心可能会坏我的计划。”行乐止顿了顿，选择了转移话题：“看来我选择了火灾？这不是我的计划，放火很愚蠢，不仅会造成人员伤亡还会烧毁证据。我觉得大概率，嗯……应该是行启放的。”
方宋没有揪住姐妹关系不放，转头看向行月。
虽然说行月对旧事回顾不感兴趣，但耳朵长在这儿，对他们间的对话还是听进去了不少。此刻便点了点头帮忙补充：“他死在了那场火里，我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我跟你的联系，便以为是本家的卸磨杀驴，便孤注一掷想要所有人跟他陪葬。”
“不过这是我的推测，毕竟那段时间我在忙，所有后续都由行乐观和林姨负责。你被重度烧伤一直在医院。”
行乐止苦笑：“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便做了万全之策又怎么样，我现在只能来回于这一条与上一条的时间线。再往后，乐观不准我过去，提一下也要发疯，我估计我的结局应该不太好。也不知道计划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方宋惊悚道：“你知道……”这是个副本？
“她不知道。”行月打断他，“她只是系统提取过去别人记忆里的她所做的数据合成。系统对于灵魂的定义本来也就与编码相接，不过我估计构建这个副本找到的灵魂编码并不多，你可以把她看作一个智能AI。”
有一定智慧，但不多。至少开发者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绝对不会知道。
但行月没说的是，实际上，面前这个行乐观组成所用的灵魂编码何止不多，而是根本为零。
也就是说，系统没找到任何有关行乐止的灵魂碎片，那造出眼前这个像模像样的行乐止估计花了系统不少精力。
这个认知让行月顿时心情大好。反正，系统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别人记忆里的？那跟老师你认识的行乐止对比起来呢？”
“有一定差别，至少我认知中的行乐止更加敏锐、冷静、果敢。不过无论是谁，只有她自己才能拥有完整的她。”
行月想，如果是现实中真正的行乐止，看见她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她们的确是盟友，但同时她本家大小姐、行家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也让行乐观一直警惕敌对着。
方宋便去看行乐止的反应，果然，对于刚刚他们的一段话，仿佛开启了自动屏蔽，行乐止仍旧在不紧不慢喝她的茶，等着方宋的继续发问。
“这些瓷人，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这也算是计划中的一环吧。你们正常人拿在手里可能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瓷人，但对于那些客人来说这个瓷人上每一次凹陷凸起在他们眼里都是富有意味的，都能让他们爱不释手地把玩。虽然很恶心，不过作为保留证据的道具来说，它的确很好用。”
方宋想到他口袋里的瓷人，于是拿出来给行乐止看：
“这个也是你说的给客人的嗯……那种瓷人？”
行乐止有些惊讶地拿过来摆弄了一番“不是……这个不是我做的。”说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这个应该是乐观偷偷做的。”
行乐观……方宋略加思索了一下，结合47口中的姐姐，倒是给整明白了。
这个瓷人原型就是行乐止，制作人还是行乐观。拿着它，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所以为什么他能来找行乐止，而金云深不行，也得到了答案。
“那我这算是完璧归赵了。”方宋有些舍不得，但还是打趣了一句来缓和氛围。
“不用。你拿着吧。”行乐止突然情绪低落了下来。
“乐观……也不知道事情要是发展成那样，乐观该怎么办……”
行月听得心不在焉，火灾后发生的事细节方面她确实不清楚。不过大抵她的计划是成功的，虽说最后突如其来的插曲牺牲了一部分人，不过等那段混乱结束后，她也如愿等到了行乐观。
……
当时的行乐观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声音憎恶又痛苦，沙哑得如粗粝：“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隔着玻璃的另一边，行月冷静道：“我尊重乐止的一切选择，再者，钥匙我们从一开始就放在你的手上不是吗？你姐姐直到最后也在问你的选择，可惜她也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你早就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行乐观了。要是你责怪的是我为什么不救她。你看，即便是我也能轻易被放弃，这么大的行家，从来就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去破例。”
行乐观垂下头，眼泪滴落到她的手背上，也打湿她手里拿着的文件。
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太好了。行月满意地看着那滩水痕。与本家断离被流放简直成为了万能用句，可以打消一切试探者的怀疑。
行月走进几步，冰凉的触感从抵住的额头传递至全身，她眼里浮现愉悦的笑：“不过最近我终于联系了几位我母亲的家臣，如果有意向，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当然，你可以回到我给你买下的星球好好生活，毕竟我觉得这就是你姐姐最终的遗愿。”
行乐观深呼吸几口气，努力把情绪稳定了下来。半响，她抬头看着行月脖颈的项圈以及全身的束腹带，只有红肿的眼周暴露她曾外露的情绪。
她点起一支烟，双腿叠放，姿态轻松地轻蔑道：“如今？你是说你这样？”
“试试看嘛，反正我也就这么一条路走了。”
回忆结束。
这么看来，她倒是有些了解这个副本的形成了。
庆祝她人生第一次大计划的完全胜利嘛！
咱女主就是本文最大反派，所以不要相信她对方宋以外的人说的话以及表现。
当然，对方宋她也不会透露太多，只是至少不装模做样。
行月：原来是来复盘我的胜利经历的。
系统：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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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阁楼（8）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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