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撞碎北风时,谢明璃在合欢榻上惊醒。指尖掐进掌心,朱砂帐外飘着前世最后闻到的桂花香。
"姑娘醒了?"丫鬟翠缕掀帘进来,鬓边别着簇新的红绒花,"今夜是姑爷纳采的好日子,您该梳妆了。"
铜镜映出谢明璃惨白的面容。她望着镜中十六岁的自己,发间那支碧玉簪还未折断,腕上守宫砂殷红如血。门外传来丝竹声,与记忆深处柴房外的喜乐重叠——是了,今夜沈砚要纳的妾,正是她那庶妹谢明萱。
"更衣。"她突然攥紧妆台上的鎏金剪子。
翠缕捧来茜色罗裙,却被谢明璃拂开:"取素服。"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谢明璃立在祠堂门前时,廊下红灯笼正映着"囍"字,将阶前积雪染成血色。她解下腰间鸳鸯佩掷在石阶上,玉碎声惊得院中喜鹊扑棱棱飞起。
"阿璃这是作甚?"沈砚的声音裹着酒气袭来。他仍穿着那身月白襕衫,腰间青玉箫坠着茜色流苏,与前世刑场上刽子手的刀光一般刺目。
谢明璃背身望着祠堂烛火:"沈公子今日纳妾,该拜的是谢家二房祠堂。"
"你竟为这点小事闹脾气?"沈砚伸手要揽她肩头,"待明萱进门,你仍是正室......"
寒光乍现。沈砚猛地缩手,半截发丝飘飘荡荡落在雪地。谢明璃握着断发转身,鎏金剪刀抵在喉间:"沈公子可知,大周律例第七卷第三十二条?"
沈砚怔在原地。他从来不知这个温婉如水的未婚妻,眼中能淬出这般冷意。
"凡纳妾者,需正室亲笔签押婚书。"谢明璃从袖中抽出赤金笺,当着沈砚的面一寸寸撕碎,"现在,没了。"
雪粒忽然变作鹅毛大雪。沈砚盯着满地金箔,突然冷笑:"你以为撕了婚书就能脱身?谢家与沈家的盟约......"
"盟约?"谢明璃忽然轻笑,笑声混着风雪格外清泠,"沈公子是说用我谢氏盐引私运军械的盟约,还是拿我生辰八字施咒的盟约?"
沈砚踉跄后退,腰间玉箫撞在廊柱上。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自幼定亲的女子,却见她发间碧玉簪不知何时换成鎏金九鸾步摇,鸾鸟口中衔着的明珠映着雪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来人!"沈砚突然高喝,"少夫人癔症发作,请去祠堂静养!"
黑影自檐角跃下。谢明璃握紧袖中藏着的银针,那是前世被困柴房三年磨出的本能。然而护卫尚未近身,忽有玄色大氅自梁上旋落,卷着松雪冷香将她裹住。
"金陵沈氏好大的阵仗。"带笑的男声震落梁间积尘。
谢明璃抬眸望去,正撞见一双含情凤目。那人玄衣上的金螭纹在烛火下流转,错金剑鞘抵着护卫咽喉,剑穗缀着的双鱼结竟与她腰间宫绦别无二致。
沈砚脸色骤变:"琅琊阁萧执?"
萧执手中折扇轻摇,扇骨暗刃割断谢明璃腕间束绳:"沈探花可知,琅琊阁的规矩?"他忽然俯身拾起地上断发,"凡伤我阁中盟友者......"
话音未落,折扇破空声起。沈砚鬓边一缕黑发飘落,颈侧缓缓渗出血线。萧执指尖捻着那缕发丝,在谢明璃的断发旁摆成阴阳鱼图案:"当如是还之。"
祠堂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谢明璃望着地上纠缠的青丝,忽然记起前世咽气时,有人将染血的发结塞进她掌心。那人的剑穗扫过她腕间,也是这般双鱼结的模样。
"萧少主这是要插手沈某家事?"沈砚按住颈间伤口。
萧执却转身看向谢明璃:"在下缺个对弈的棋友。"他摊开掌心,露出块羊脂玉牌,"琅琊阁三楼藏书,换姑娘腰间宫绦如何?"
谢明璃瞳孔骤缩。那玉牌上镌刻的"璇玑"二字,正是前世她苦寻不得的前朝棋谱之名。而萧执要的宫绦......她垂眸看向腰间,忽然发觉丝绦暗纹竟与琅琊阁密信上的符印相似。
风雪裹着爆竹声涌进来。谢明璃解下宫绦掷向萧执,却在丝帛离手的刹那,瞥见他腕间火焰状胎记——与她锁骨下那道红痕如出一辙。
"慢着!"沈砚突然劈手来夺。萧执旋身将谢明璃护在身后,剑鞘撞飞青玉箫的瞬间,谢明璃突然嗅到一缕熟悉茶香。是庐山云雾混着雪水烹煮的味道,与她幼时娘亲独创的茶方分毫不差。
祠堂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萧执将玉牌塞进谢明璃掌心:"三日后漕运账册会出现在沈砚书房。"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畔,"但姑娘要小心......"
"小心什么?"
萧执退开半步,折扇展开遮住两人侧脸:"小心别在梦里唤我名字。"扇面移开时,他指尖掠过谢明璃发间步摇,"这九鸾衔珠的款式,果然比碧玉簪衬你。"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风雪中。谢明璃握紧玉牌,转头正对上匆匆赶来的谢家长老。为首的老者看着满地狼藉,拐杖重重杵地:"孽障!竟在祠堂行凶!"
谢明璃却笑了。她弯腰拾起鎏金剪,当众剪断腰间禁步:"从今日起,我谢明璃与沈氏恩断义绝。"玉珠滚落阶前,她踩着满地碎玉走向院门,"烦请长老转告父亲,明日我会亲自去御史台递状纸——告沈氏私贩军械,侵吞盐税。"
满庭死寂中,谢明璃忽然驻足。她回眸看向沈砚,目光扫过他颈间伤口:"沈公子可知,桂花香囊浸过蓖麻汁,遇血则腐?"
沈砚猛地扯下腰间香囊,却见指尖已泛起红疹。谢明璃轻笑一声,将玉牌举过眉心。月光穿过"璇玑"二字,在雪地投下星图般的暗影。
这棋局,该换她来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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