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万里晴空,阳光灿烂。
几名家仆正忙进忙出收拾东西上马车,本是一马车来,回却是多了几马车,而多出的大多都是县民们送来的谢礼。肖骐本不想要的,可架不住县民们的热情,只好收下,今早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看,才发现多出了这么多东西,大到牛羊牲畜,小到荷包针线,应有尽有。
肖骐一边头疼点着数,一边心中哀嚎连连。一上午过去了,才点完了一半,真是苦煞人了!
肖骐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谢礼,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偷起懒来,口中还骂骂有词:“死人混蛋千面!金银珠宝就拿走,剩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让我一人在这里点半天,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仆人来到门口:“肖骐,这些可以搬了吗?”
肖骐仰天叹气,道:“你们先歇息吧,等我点好了再去叫你们来搬。”
仆人应声退下了。
肖骐垂着肩,认命的继续清点,越点越是烦躁。直到点到一撮缠成一团的五色丝线,怎么都无法将它们顺开时,他终是按捺不住燥意,直接将手下丝线丢出门口,大骂一声:“连你也要与我过不去!烦死了!”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谁和你过不去了?”
肖骐抬头,就见楚燿站在门口,正弯腰捡起地上的五色丝线,“二郎,你起来啦?”
楚燿看着房内堆满各种奇奇怪怪东西,准备跨入房门的脚顿了顿,一时不知往哪里放脚,“这,都是些什么啊?你买的?”
肖骐欲哭无泪道:“我哪来这么多银两啊,这些都是县民们送来的谢礼。”
“谢礼?”楚燿踮着脚来到房内:“为什么会有谢礼?”
肖骐哭笑不得道:“当然是感谢公子你救他们于水火啊。”
楚燿面上划过一抹异色,嘟囔道:“我又没做什么…”
他话虽如此,可肖骐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久违的笑意,不带一丝虚假和做作,真正由内心散发而出的微笑。
肖骐心中的烦躁因他这一笑消散不少,“二郎,你饿了么?要不要我给你拿些早点过来?”
楚燿摆摆手道:“昨夜吃多了,现在还饱着。对了,灵霄君人等人怎么样了?”
肖骐正了正色道:“今早一早判啦,灵霄君人师兄弟几人判了秋后问斩,余下的道士有的是受蒙骗作恶,有的是为虎作伥,则是判了仗打和流放。”
楚燿:“嗯,也算是合理判决。”
肖骐沉吟片刻,又道:“灵霄君人等人作恶多端,我倒觉得这样的判决便宜了他们,应该也让他们受其所受,最好就是将他们的根本给断了,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抬头!”
楚燿没想到还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恶毒的言语,不由愣了一愣,道:“你这是吃火药了?这么大火气?”
肖骐气汹汹道:“本来就是!他们几人所做的恶事,让同样身为男子的我都感到羞耻至极!我真是恨不得金玉朝能出一个阉割之刑,将这些犯事□□者统统都给阉割了才好!”
楚燿却是失笑出声:“这世道万般皆污,哪能如你所愿。”
肖骐气鼓鼓回道:“他们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受害的那些人呢,他们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啊……”
楚燿陷入沉思,一会过后,他才淡淡道:“只要活着,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只要活着……
若是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谈以后?
肖骐听在耳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吧…”他顿了许久,又道:“不过,我看灵霄君人几人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问斩之日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燿疑问道。
肖骐道来:“守狱长的侄子也是祭品之一。灵霄君人等人刚被押进监狱不久,就听说从里面传来了惨叫,足足叫了一个多时辰呢!照这样看来,我看他们几个也坚持不了多少天了。”
楚燿奇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肖骐边清点东西,边道:“我听姚沙说的啊。”
楚燿又是一奇:“姚沙?谁是姚沙?”
肖骐这才想起楚燿刚起身,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便又道:“哦,姚沙就是客栈的店小二啊。今天一早起来后就撞见了他,他跟我说的。对了,他还十分郑重地托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呢。”
楚燿大为好奇道:“谢我?这次又是谢我什么?”
肖骐笑答:“不还是天道观的事。他说谢谢二郎你和你的同伴帮忙戳破天道观的诡计,这才没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对了,还有这个。”肖骐转身在一堆谢礼中掏出一个打开的小木箱和一篮瓜果蔬菜,道:“这是刘启初和他父母今早送来的,说是送给二郎你的,叫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呢。”
楚燿瞟了一眼,道:“菜拿了也就算了,这箱银钱你拿人家的干嘛?那家人看着也不像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你把这箱银钱还给他们吧,反正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肖骐却是面露难色,支吾着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千面那时不是刚好在嘛,然后他就说,既然我们不要,那他就收下了……”
楚燿几日没翻的白眼又忍不住翻了起来:“……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视财如命的人,他们涅天境很穷吗?”
肖骐点了点头应声道:“我听千面他说,好像是挺穷的…”
楚燿拔高声音道:“他穷!?他之前不是才讹了我五百两吗?他也有脸说穷?!”
肖骐好似听到什么惊天秘密般大叫出声:“什么?我没听他说过这事啊?不对,二郎,他为什么要讹你五百两啊?”
楚燿不想旧事再提,摆了摆手:“总而言之,他怎么可能会没钱?!”
肖骐挠了挠头,略略失落道:“这我上哪知道去哦,我又不是他的谁。”
楚燿拿起那一小箱银钱推倒肖骐怀中:“去去去,你把这箱钱还给刘家。至于千面那边,你就拿五十两替了这箱钱给他,看他还敢有脸哭穷!”
肖骐应是,捧着钱去了。
楚燿在一堆谢礼的屋里转了两圈,想寻个什么有趣的玩意,可粗粗看了一眼,都是些庸俗至极的东西,还不如那一篮瓜菜来得实在,可瓜菜再好也只能拿来入口,不能用来打发无聊,想了想,还是退出房间,将门扣好,转身下了楼。
长街两旁只有寥寥几家商户开着大门,街上唯有三两人影和几只乱蹿的黄犬,虽是日照当空,楚燿心下却生出一股荒凉和无力感。可相对前两日他所见到的满街傀儡般的人偶,今日,他至少在这几名县民的脸上看到了人该有的生气,只是想要恢复旧日的繁华喧闹,怕是还要再等些时日吧。
楚燿在街上悠悠走着,忽地一声惊雷响起,大雨倾盆落下。
他忙忙跑到一屋檐下躲雨,奈何风雨太大,已经将他浑身打了湿透。
这时,不远处的商户开了门冲他大声喊了一句:“公子,你过来我这边躲雨吧!”
楚燿原想过去,可看了一眼厚厚的雨幕,又觉风势渐大,四下哐哐作响,他便隔着暴雨回道:“不用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关门吧。”
商户不依不挠又喊了几句,可楚燿态度坚定,商户便也放弃,赶忙关上了门,只是一摊的货品算是彻底作废了。
天地动荡,风雨摇曳。
楚燿蹲在屋檐下,看着暴雨落在泥地,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接着,它们又化为一道水汽,融进这片大地之下。
楚燿紧紧拥着双膝,听着暴雨风声,心有所想:“无论这个尘世蒙上多少灰尘,只需一场风雨,便能将一切污秽洗净。只是,这洁净用不了多久,又会被人心污染。”
楚燿心头泛起一阵苦闷,将湿冷的身子拥得更紧。忽然,眼前又浮现起昨日在江底与他的那一吻。
江中寒冷,当时的他,由身至心,都热得滚烫。
楚燿难以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嘴上是苦涩的雨水,可同样是水,为何昨日的江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腻……
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从幻想中剥离,奈何脑中除了他卷翘的睫毛,和湿热的嘴唇之外,再也装不进任何东西。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
楚燿抬手猛拍几下双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才导致我现在胡思乱想!”
楚燿又使劲掐了掐自己脸蛋,这才让那颗躁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暴雨已转为小雨,可浓密的雨雾仍将天地笼的模糊不清。
楚燿怀抱着微微发烫的身子,视线渐渐模糊…
朦胧雨雾之中,他看见一道白蒙蒙的身影在朝他奔来。接着,那双从不沾染灰尘的素白靴子布满了污泥,出现在他的眼前。
楚燿缓缓抬起眼帘,由下至上慢慢移去,素白与鲜红的交织,让人看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是他,颜尘。
楚燿蒙着雨水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看见他面上的担忧,看见他眼中深藏的滚烫,就如昨日在江底一样,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火一般的炽热,将四周冰冷冷的江水烧得沸腾,也将他的心燃得滚热。
颜尘将油伞往他身上遮去,嘴巴张了又合,似乎是说了句话。
楚燿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没在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忽地想起,他昨日也像现在这样,对他低吟了一句。那句话,他究竟是说了什么?
他正胡乱幻想着,就见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
五指修长,沾着冷雨水雾,掌内可见一层薄茧,食指一二关节处有一颗淡红色小痣,带有一股魅人的诱惑。
楚燿怔怔看了一会,手指微动,慢慢伸出了手。
就在此时,天空忽地划过一道闪电,楚燿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闷雷声声紧接而来,电光四闪,撕破了昏暗的天地。
油伞之下,狰狞的电光如一把利刃挥砍而来,将颜尘的脸映得煞白。
楚燿双目瞪大,倏地站起了身,二话不说拉起颜尘的手就往客栈方向冲去。
颜尘便这样任由他拉着,细雨飘湿了他的身子,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二人疾奔一刻钟之余,回到客栈大门处,雨恰好也停了,天边露出一缕炫目光辉。
楚燿正要进门,便看见肖骐走了出来,他上前将他抓住,问道:“有没有看见姚沙?”
肖骐正愁着不见了楚燿人影,刚想出门寻他,他倒及时出现了:“二郎,你哪里去了?我刚才找遍了客栈都没见你人,你可知道……”
楚燿不等他话说完,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看见姚沙?”
肖骐疑惑着他找姚沙何事,可见他如此着急,便没有多问,答道:“见啊。他前脚刚走,二郎你就回来了。”
楚燿急切又问:“出去了?他去哪里了?”
肖骐摇摇头:“不知道哦,不过我看见他往那边去了。”说着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楚燿知道去处之后,又是二话不说拉着颜尘就要走。
肖骐却在身后大喊道:“二郎,你去哪里啊?我们就准备回金陵了啊。”
楚燿远去的身影传来回答声音:“你先去渡口等我,我们去去就回!”
肖骐欲要再问去去是代表要多久时,二人身影已经模糊成了一个小点。他在门口处呆站了片响,才低声喃了一句:“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怪里怪气的…”
楚燿二人循着方向追了一会,便看见了姚沙的身影。
就见他转进一条小巷,来到巷尾一家卖烧饼的门店前,买了两个烧饼后,便转去另一条巷子,打了一壶桃花酿,接着又去了另一深巷的小食馆,取了一食盒,这才结束了这场兜兜绕绕的弯路,朝着一个方向信步走去。
直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一个转弯,转进了一条小巷,走到小巷尽头,向左拐去,前面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来到竹林处,他的脚步也随之加快,沿着林中泥路一路走去,脚步轻盈,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十分稳重,
楚燿拉着颜尘躲在三丈之外,见他身影渐远,才又悄悄跟着他的影子走去。
大雨过后,林中弥漫着重重的水气,四处皆是泥土与竹叶混杂而成的青木芬芳,让人闻之忘却百忧;雨后清风微微吹来,拂动着竹叶上残留的雨珠摇摇欲坠,透过叶缝穿射下来的光芒打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七彩之光。
然而楚燿却无心感受与欣赏,只一心盯着前方人影。是而,他对一路拉着颜尘手腕一事,并无察觉到任何不妥。
行路间,楚燿脚下不慎打滑了几次,幸得颜尘时不时用手托了托他的身子,否则他便是干净的进来,一身污泥的出去了。
又跟了半刻之余,前方豁然出现一间草屋。
草屋立于一棵大树之下,四周围起一个小院,屋外可见挂着一些干菜干瓜,隐约还能闻见一股烧木焦味,明显有人在此居住。可这里四面皆被竹子环绕,不见人烟,何人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楚燿思绪半响,拉着颜尘想要再往前探一探,脚下却又是一滑。
颜尘迅速伸手揽着他的腰肢,才让他免去了摔倒风险。
只是这一揽,将二人揽了个面朝面。
楚燿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还紧紧抓着颜尘的手腕!
竟是抓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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