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和赵瓷对视一眼,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黑云压城城欲摧,眼看风雨将至,如今紧要的是先找到住的客栈。宁都离辽安城不远,赵瓷回京时还瞧见有官府的驿站,两城距离颇近,大多来往送信的驿使也少有在这歇脚。
回京时赵瓷匆匆一撇瞧着还不算荒废,想来虽用处不大,但依旧每年整修维护。
“宁辽两城这么近,设处驿站岂不是很浪费?”陆之桃很不解,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询问世子。
赵瓷摊了摊手。
年年有言官进言废除不必要驿站,陛下年年毫无动作。就是苦了交税的百姓,血汗钱养着这些没用的建设。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驿站门口。
驿站灯火微弱,牌匾堪堪挂在房梁,杂草虽有修剪,但风一吹,这摇摇欲坠的牌匾和没上锁的门就开始吱呀作响,听得赵瓷不禁眉头紧锁。
入夜后的驿站颇有一种诡异感。
竹华主仆俩人刚下马车,听着这声响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竹华怕黑,又是一阵阴风,吓得她急急地拽住了陆之桃的衣袖。
景明默不作声的向前走了走,挡在了竹华和陆之桃俩人之前。
赵瓷拍了拍吹身上的土,抬手敲门。手还没落下,门就朝里开了。
是一个精瘦的老头,身上虚虚地披了件衣服,开门的手顿了顿,好像是才看到赵瓷一行人。
“几位是?”
赵瓷揖了个礼,解释说:“途径此处,想借住一宿。”
老人还是迟疑,拢了拢衣服回头望了一眼。
五年没在宁都露面,赵瓷估摸着老头也认不出他的身份,侧身站了站,“我和我家娘子,刚从宁都出城,想去辽安看望岳丈,岳丈重病。”
老人看了看满脸笑意的陆之桃。
竹华瞅着陆小姐神态,心道,这放平时怕是赵世子已经挨了一拳了。
赵瓷尴尬笑了笑,“眼看起风想来是要下雨,所以想暂住一宿,明日天亮就进辽安城。”
老人望了望他们身后,又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这才开口,“那好吧。”说罢竟走出来,关上了门。
“你们跟我来吧。”
赵瓷上前,缓缓开口:“驿长大人,”此人既不通报就同意放行,想必就是驿站的驿长。“这为何要关门呢?”
老人睨了赵瓷一眼,“这是驿站的规矩,入夜外人不得从正门进入。”说罢就走了。
“马车不用管,一会有人出来带到马棚。”
四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抬起脚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驿站的后门才停下,进入才发现内院也同样杂草丛生,像是被什么压倒一般,歪斜得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如此荒乱的地方,地上竟颇多脚印,倒也不像没有人的样子。
正想着,迎面就走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朝驿长点点头,与竹华擦身而过。
四人跟着驿长进入内院,上二楼走到一间厢房门前。
“只有这一间,对付着住吧。”顿了一下,扫视了四人一圈,“明早天一亮就离开。”
赵瓷看着驿长背影越发心里犯怵,这坏境,这人,他都后悔没有冒着风雨入夜进城。
“你们看到刚刚楼下,那些驿夫了吗?”
赵瓷快速推开房门进屋,仔细巡视了一圈,屋内还算干净,简单的一张床榻、茶桌,也不管什么世子的尊荣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硬邦邦的椅凳上。迫不及待开口,“不觉得那些驿夫很奇怪吗?”
赵瓷回忆着:“虽然每个人手里都干着活计,但都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们。”陆之桃不在意,“奇怪什么,长久不用的驿站,突然之间来了人,可不都要看看吗?”
她打了个哈欠,“既然如此我和珠珠睡床喽,你们两位自便。”
竹华一边收拾床塌一边听着两位主子对话,陆小姐没察觉,但她心里倒是一直有个疑惑,“刚进内院时,有个驿夫从我身边走过,我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尖果?”擦肩而过时,那个驿夫眼神诡异着看她,好像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尖果?”
“或许是一种暗语。”景明说。
赵瓷冷哼一声,“小花妹妹你睡吧。”站起身就靠在床尾闭目养神。
他朝云国的世子到要看看,这驿站能作什么妖。
-
竹华睡不着,身处这样的环境,自躺下心里就一阵打鼓,而里侧的陆之桃俨然已经睡熟了。
陆大小姐虽然不在意驿夫的眼光,但是很在意驿站的被子,是坚决不让驿站的被子盖在身上。
现下被子已经是景明和赵瓷的坐垫了。
竹华给小姐掖了掖披风,望着稍粘灰的窗幔出神。她跟世子一样,从进来开始就觉得这里透着古怪,直觉告诉她,驿夫这暗语跟她和小姐有关。
“别想了小花。”
还没入夏,屋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夜半还是冷的,景明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竹华身上。暖意袭来,带着他身上的草木香,竹华觉得困意也顺势爬上了身。
景明就靠在竹华头旁,摸了摸竹华的头,“别怕,睡吧。”又捏了捏小脸,“我在呢。”
又感觉不妥,讪讪地缩回了手,掖紧了披风,点了点竹华的眼睛,“闭眼。”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竹华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很清新。她曾问过景明熏的什么香,景明也是淡淡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朵小花。
“可能是给小花摘花时沾染的花草香。”她被逗笑了。
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四人依言启程离开驿站,走出驿站门的那一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马车上。
竹华身上还披着景明的披风,刚下过雨的清晨还是有股寒意,景明说什么也不拿回披风。
嗅着周身的草木香,竹华红着脸问了陆之桃一个问题。
“小姐,你有没有….闻到过景明哥身上的熏香?”
陆之桃一听这话来兴趣了,“什么熏香,我看珠珠,你是情人鼻子里闻出香了吧。”又探出头去,“瓷爷,你有闻到过景明身上的熏香吗?”
竹华的手拽慢了一步,这话就这样问出了口。
赵瓷闻言,凑近嗅了嗅景明,“你何时熏香了?”
在赵瓷眼里,景明就是个脸皮厚的,年少时常闯祸,景明就帮他顶罪,可谓是撒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哄得他爹怒颜变笑脸。
再后来逗小花妹妹,不知道哪找的小玩意儿变着花样的送人,面色如常地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在边境也是,长着张严肃的冷脸,竟然也会放纵手下的兵偷懒逃训。
现如今,倒也耍上心机开始熏香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没闻出来。
景明一如既往地笑笑,摇了摇头。
在赵瓷印象里,从记事起景明就一直跟着他。赵世子要学的,景明一样不落地都学。诗书、骑射等等,景明聪明,往往学的都比赵瓷要好。
肃王对待景明真如亲子一般,年幼的赵瓷一度以为景明是肃王的外室子,闹了好一阵。
陆之桃见没问出来什么趣闻,无趣般缩回脑袋。又像掏出宝藏似地拿出一个烧饼递给竹华。
“没吃早饭吧。”
又凑过来说:“夜里我去厨房找到的,说起来也奇怪得很,满厨房只有烧饼。这些驿夫连点荤腥都不见吗?”
竹华疑惑,“夜里?小姐自己吗?”
自己竟睡的这样熟,没察觉陆小姐半夜离开过?
陆之桃自顾自地说:“是啊,没事的,赵瓷跟着我的。要不是他催促我,我还能多拿几个。”她生气冷哼一声,“大少爷架势,还跟小时候一样,饿死都不吃这粗茶淡饭。”
又拿出来一张烧饼,自己啃了一口,“先垫一口,我听闻辽安城门口就有一条摊铺街,都是好吃的!”
竹华失笑,受家里酒楼生意影响,陆小姐格外对吃的上心。色香味形意样样挑剔,但也同样咽得下这布衣蔬食。
正说着,就听到景明喊道:“辽安城到了。”
街面上的吆喝声就这么闯进了耳朵里,这边陆之桃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竹华下了马车。
宁都和辽安离得近,饮食方面倒也没什么大不同,可辽安有好多宁都没有的新奇玩意儿,更有造型奇特的茶色糕点。
饶是不爱吃甜食的陆之桃,也眼馋买了好些。连着看了好几家摊铺,主仆二人怀里已经买了不少东西。
陆之桃一股脑地把怀里的东西扔在马车上,转头拉着赵瓷就往城里去。
宁都是皇家圣地,天子脚下,人人说都城繁华,可当今陛下是多疑之人,唯恐天下新奇艳丽之物蒙蔽诱惑官场上下。所以都城境内多是常规陈设,连糕点大都是四四方方,不可有过多新鲜样式。
大有一种封禁之态。
竹华喜滋滋得,宁都待了十年可没见过这么多花样物件,可都是稀奇的古董!
“景明,你看这是月牙型的桃花糕,真的好甜,清爽的甜!你快尝尝!”
“还有这个,这个磨喝乐好精巧。店家说还可以照着样子做呢,一会儿我带你去!”
......
竹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开心极了,这里有太多宁都没有的东西。景明一样一样接过安置好,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竹华说完就想拽着景明去那家磨喝乐摊,她想让店家做一个景明样子的磨喝乐,这样她就能每天看着了,多看看,印在脑子里,如若真回现代了也不忘。
她虚虚拽着景明的衣袖,刚想抬脚走,他就反手握住了竹华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整个指节,修长的手指还慢慢摩挲着手腕处的骨节。
竹华感觉像是回到了刚进陆府第一年的春节,外头爆竹在炸,心里也在炸。
景明也不着急,看竹华愣在原地,又弯腰靠近了些。手掌慢慢下滑,指尖一点一点掠过掌心、指根,最终紧紧握住竹华的手指。
另一只手慢慢悠悠得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玉质的莲花头簪。
“这是今日的,竹华姑娘。”
自他回来后,每每见面都要给她送一些礼物,像是想把这些年缺的一起补上。
竹华又惊又喜,下意识想抽手拿起头簪,但景明紧紧地握住动弹不得。明明小时候还手牵手过石子河,如今被景明握着的这只手酥酥麻麻的,一寸一寸,这酥麻感觉快要爬遍了全身。
垂落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抬起眉眼看着他:“景明,能帮我戴上吗?”
景明呼吸一窒。
男子送女子发簪有求得女子为妻之意,景明心思至此便买了这簪,看着竹华通红的小脸儿,他觉得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将来的日子,或许也会是这样。
眉目相望,拥怀簪发,长发绾君心。
他理了理她耳边垂落的发丝,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泛红的耳垂。
竹华猛地抽手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景…景明,小姐和世子都已经进城了,我们也快些吧。”
拿起马车的缰绳就塞在景明手里,一边推着他一边催促:“快走啦,排队捏磨喝乐的人很多的,晚了就排不上了。”
景明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任由她推着往前走。
景明想,等此事结束回到宁都,他就上陆府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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