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青身形僵了一刹那,被一直盯着他的顾渊注意到了。
“你在发什么愣?”顾渊惊疑不定,难道这小东西小小年纪,已经能读懂诏书的内容?
秦叶青没答话,径自拿了桌上的毛笔,想了想,又将诏书搭在胳膊上,又端了砚台,才向着顾渊的方向走去。
顾渊意外地看了秦叶青一眼,心中嘀咕了一句:“这小东西还挺有眼力见儿。”
不过看着拿倒的诏书,他稍微打消了些许疑虑。
“签了!”
顾渊将诏书放正,指着诏书上留好的空白处,命令道。
秦叶青茫然地看着他,似是不解其意。
顾渊解释道:“将你的姓名写在此处。”
秦叶青懂了,霎时脸色通红,似是有些忸怩般,慢吞吞地签下了“秦宗训”三个字。
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远远看去就像是鬼画符,秦叶青看着顾渊拧眉盯着自己字迹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嗤!”
顾渊嘲讽一笑,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这小东西写自己的名字都费劲,怎么可能看得懂诏书?
原主自登基后,都是由安皇后处理政务,因此就连一向谨慎的江直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同。
在禅位诏书上署名之后,顾渊又指了方才的那名宫人将秦叶青送去安皇后的住处。
秦叶青走后,顾渊从宫殿的阴影中召出来一个缥缈的身影,嘱咐道:“给朕盯死了他,看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关于他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来禀报!”
秦叶青人小步子也小,那宫人急着回去同新君献媚,秦叶青几乎是被拖行着回了丽正殿。
好在皇宫的路还算平坦,除了脚底被磨得滚烫之外,他几乎没受一丁点伤。
丽正殿是周帝还在世时赐给安皇后的,皇宫陷落后,安皇后便一直没出过丽正殿。
顾渊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她,因此只派了两队侍卫轮流看守。
秦叶青到时,安皇后正跪在佛龛前祈祷,别看她在问话的侍卫面前表现得八风不动,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已焦灼不已。
自从暗一带着宗儿离去后便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安皇后只能祈祷着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正在她焦急之时,丽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安皇后以为进来的又是侍卫,这一日的工夫,那些人几乎是每隔一炷香便来一次,让她烦不胜烦。
烦躁之余,安皇后也有些安心,看来宗儿还没被找到,说不定这会儿暗一已经带着他逃出生天了。
听见殿门开启的声音,安皇后以为又有人来问话,不满地转头看去,正欲开口呵斥,不想却看到了自己的爱子。
安皇后蓦然睁大了自己的杏眼,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又伸出柔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没感觉到疼痛。
果然是在做梦,安皇后敛眸,失望地想。
安皇后因失望而丧失了精气神,后背不再挺直,像寻常人家的妇人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这时,只听疼得龇牙咧嘴的秦叶青委屈道:“阿娘,宗儿好疼啊!你掐我做什么?”
安皇后不可置信地抬头,顺着秦叶青的视线看向他的手背,白嫩的皮肤上是猩红显目的指印,甚至隐隐有些发紫,可见她方才掐得有多狠。
秦叶青看着半日不见憔悴了万分的安皇后,心中有些动容,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早已是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
安皇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之后,不顾发麻的双腿,就要上来抱秦叶青。
秦叶青向来不喜旁人的碰触,但安皇后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秦叶青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干涸的嘴唇,有些不忍地走上前,主动抱住了她。
眼见安皇后有越哭越凶的趋势,秦叶青用童稚的嗓音开口道:“阿娘,我饿了。”
安皇后胡乱地在擦了一把面上的泪水,扬声让守门的侍卫传膳。
膳食上桌后,秦叶青看着香气四溢的珍馐,忍不住食指大动,只是他这副身体多日来都没怎么进过食。
秦叶青咽了下流到嘴边的口水,勉强保持住了风度。
用膳期间,安皇后不停往他碗里夹菜,自己却没怎么吃,只不住地盯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秦叶青无奈,只得学着安皇后的样子,夹了一些菜,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阿娘也吃!”
似是被这个笑容抚慰到了,安皇后眼角含泪,边吃边对秦叶青欣慰道:“好,好,阿娘吃了。”
虽然秦叶青进食的速度极慢,但他还是不小心吃撑了。
膳后,秦叶青被安皇后揽在怀里,为他讲述分别后的经历,当然,隐去了叫顾渊爹爹的部分,安皇后一边听着他眉飞色舞的讲述,一边揉着他浑圆的小肚皮。
当秦叶青说到自己在诏书上签下名字后,安皇后嘴角温柔的笑意不由得一僵,为爱子消食的手停顿了一瞬,又如往常般按揉起来。
秦叶青躺在安皇后怀里自顾自地讲述着,没注意到安皇后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质疑。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喜后,这个女人终究是反应过来了。
与三岁能写字,五岁背百诗的秦叶青不同,原主由于父母的溺爱,直到七岁依旧未开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哪三个字。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登基后从未在任何诏书上签署过自己的名字。
安皇后原先因为急子心切被秦叶青蒙混了过去,如今越看越觉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她原本以为爱子只是失忆。
但失忆,真的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么?
安皇后不着痕迹地拂手抹去了眼角再次汹涌而出的泪水,似是刚注意到般,温柔道:“宗儿,你身上的衣服脏了,阿娘带你去沐浴更衣。”
说着,安皇后并未给秦叶青拒绝的机会,命人送来一个半人高的小木桶,以及温度适宜的热水。
秦叶青死死地揪着里衣的衣带,对安皇后道:“阿娘,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可以的。”
安皇后更觉有鬼,坚持道:“我是你亲娘,给你洗澡没关系的,况且,你一个人掉到水里怎么办?”
秦叶青人小力气也小,最终还是没拗过安皇后,被他将上衣剥了个精光。
安皇后一把将秦叶青按在了小板凳上,自己绕到他的身后,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印记,同等间距的三颗黑色小痣围坐在一起,拱卫着中间的一颗殷红的小痣。
安皇后有些不敢相信,以手覆背,使劲搓了搓,直至搓出了红印。
安皇后用的力气有些大,秦叶青沉浸在被陌生姑娘擦背的羞涩中,丝毫没有注意到。
安皇后证实眼前人是自己儿子后,动作轻柔了不少,擦洗干净后,安皇后又用柔软的布巾将秦叶青身上的水吸干。
见秦叶青警惕地抓着里裤,死死不放,安皇后抿着嘴轻笑一声,留下一句:“阿娘不看你,你自己洗吧。”
安皇后抬腿步入屏风后,秦叶青长长得出了一口气,也没拖延,直接跳入浴桶中。
秦叶青沐浴完毕后,便换上了火盆边烘暖的干净衣物,这样式与先前换下的衣物一般,华丽却繁琐。
幸而秦叶青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反推脱下时的步骤,三下五除二便穿上了。
安皇后听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走了出来,拿着备好的干巾为他擦拭头发。
不知为何,秦叶青总觉得她好像又沉默了许多。
在他背过身时,安皇后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
这衣裳虽然好看,却样式繁琐,她从来都是亲手为秦宗训穿的。
这身体的确是宗儿的,可灵魂呢,也是吗?
入夜,丽正殿中灯火皆熄,万籁俱寂。
早应沉沉入睡的孩童蓦然睁开了双眼。
白天时他不仅要应对顾渊可能存在的探查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还要安慰安皇后,代替原主向那个可怜的母亲尽一尽孝心。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秦叶青才敢露出一丝不属于天真孩童的成熟与冷静。
他没有坐起身,就这么躺在雕花大床上,闭目复盘今日的遭遇。
他原本来自三千年后的现代,在回家的途中一个从天而降的巨物砸到身亡。
他不知道砸到自己的是什么,只看清了一个轮廓,以及一片玄青色描金纹衣角,看着像是凤凰,制式类似古装,却不是他熟悉的样式。
意识模糊间,秦叶青看见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发出一阵碧绿的荧光。
接着,他便来到了这个时代,穿到了刚从冰河中捞上来的秦宗训身上。
历史上对于秦宗训最后的记载便是:在夏太祖顾渊攻入皇宫前夕落水而亡,而后安皇后疯魔,将皇宫付之一炬。
现下因为他的穿越,历史发生了改变……
秦叶青当年在中二时期时也曾幻想过自己能穿越到古代,并且为此做了很多准备。
可真正穿越到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他才发现这些远远不够。
尤其,他面对的还是即将一统中原,被后世称为千古一帝的顾渊。
第一次听到顾渊的名字时,现世的秦叶青只有六岁,他的父亲秦成是一位考古学家,也是个狂热的历史发烧友。
秦成尤爱大夏朝历史,对大夏开国太祖顾渊的事迹更是信手拈来,他年轻时曾得到一本古书,据他考证,此书乃是顾渊随笔,也就是日记。
秦成本想将此书捐给国家博物馆,奈何人家根本不认可,他只得讪讪地将书取回。
回到家后,秦成便将日记中的内容结合他所知晓的史实当作故事讲给秦叶青听。
秦叶青打小耳濡目染,兼之过目不忘,对顾渊可谓是知之甚详。
今天他之所以敢冲出去抱着顾渊的大腿,就是在赌,赌那本古书真是顾渊随笔,赌他如随笔中所显示的那样会对无害且可爱的小动物手下留情。
幸而他赌对了!
只是,他低估了顾渊的狠毒,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带着七岁小儿去看砍头的,还掐着脸不让人转移视线。
想到白日里那人头滚滚的场面,秦叶青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涌到了喉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默默发誓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渊,你给我等着!”
话虽如此,可秦叶青也知道身兼前朝后裔与仇敌之子双重debuff的他,想要在宫中活下来谈何容易?更不要说弑君。
路要一步步走,所幸时日还长,他现在最要紧的便是保住性命。
秦叶青在心底发完誓便再度合上了双眼,他要养精蓄锐,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
秦叶青穿越后的第一天,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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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渊在早朝上宣读了禅位的诏书,正式登基为帝,建立新朝,定国号为“夏”,年号“建德”,江直被升为宰相,顾宁封了宁王,其余随他起兵的功臣谋士各有封赏。
散朝时,连续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止,暖阳从阴云背后现出身形,积雪的掩盖下,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四处散落的断臂残肢和早已干涸的血迹。
至此,这一块儿土地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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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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