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是去周家老宅的日子。
姜晞有些焦虑，一大早就给林清露打去了视频电话。
这通电话本意是给姜晞排忧解难，聊着聊着话题偏移，从“绛园居然这么大能不能带我线上参观”到“前几天跟我拍春节祝福视频的大佬居然是母单”再到“艺术学院一个帅哥在论坛发大尺度照片被扒马性取向曝光”……
午餐时间，姜晞将手机支在饭桌上，边吃边聊，“搞艺术的帅哥多弯都不值得惊奇吧，不过他的腹肌好像是P的哎。”
蓝牙耳机里的林清露不相信，姜晞放大细节截图过去，分析说：“你没看到吗，背景都歪了，你见过谁家的淋浴头是S型的。”
周砚川听着越来越不正经的话题，终于出声，“食不言。”
“达咩！”姜晞熟练地唱起反调。
视频里的林清露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戴耳机了吗？”
得到姜晞肯定的回答，她本性暴露，在屏幕里大肆点评，“你老公真死板！”
林清露的镜头里走进一个妇人，“露露我们要开始了，你在和姜晞打电话吗？”
“是呀。”
林清露的妈妈凑到屏幕面前，“姜晞，今天来我们家吃饭吧？你现在过来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
“哎呀妈妈，姜晞今天要去她老公家吃饭。”林清露可怜巴巴说，“呜呜这个女人不再独属于我了。”
林母：“瞧我这脑子，都忘记姜晞已经成家了。那就年后来，把新郎带来我们看看！”
林清露要去包饺子，电话挂断。
周砚川很满意餐厅重归安静，碗里的白米饭都香了几倍。
对面的人却很失落，方才聊天时眉飞色舞的高昂情绪瞬间消失殆尽，恹恹地用筷子戳着米饭，卷发耷拉在胸前，了无生机。
周砚川难得关心了句：“怎么？”
姜晞闷闷回答：“没什么。”
只是有些羡慕。
羡慕林清露拥有一个热闹又充满爱的家庭，而她从没和爸爸妈妈过过新年。
唯一几次温馨的春节，还是林清露一家赠予她的。
“准备一下，两点出发。”
“哦。”
*
库里南缓缓驶向半山景苑。
姜晞倚着车窗发呆，她今天打扮得很乖巧，奶白色高龄羊毛长裙外搭莫兰迪粉大衣，戴一顶奶白色毛绒贝雷帽。妆容也走的甜美路线，明眸皓齿，眼线微扬，整个人都软糯糯的。
或许是因为午饭时的小插曲，姜晞上车后便没怎么讲话。
周砚川察觉到一些，淡淡地说：“别紧张。”
看姜晞仍旧抿着嘴，周砚川破天荒默许小方切换到《猪猪侠》。
动感欢快的音乐响起，姜晞沉闷的情绪也有了突破口，支着下巴的手指一下一下打起节拍。
姜晞觉得这应该算是回礼，毕竟上次周砚川生气她让小方放了古筝曲，这一次她心情不好，轮到他礼尚往来。
嗯，周砚川还算是个人。
车子已经上山，半山景苑的大门缓缓打开。
音乐在周砚川的示意下被关掉，姜晞嗨了一半被打断，疑惑地看向他。
“有乳名吗？”
他声音温润，分明问得是过分亲密的事情，面上却风轻云淡。
这大过年的，又是在众多长辈面前，他们这对新婚夫妻总要表现的亲密些。
道理姜晞还是懂的，只是她父不疼母不爱，唯一的小名是国外定居的姑姑给取的，已经好久没人喊过了
现在要透露给他，怎么都有些不自在，“非得喊啊？”
“那我像大哥叫大嫂一样。”周砚川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喊你老婆？”
他故意逗她，将语气拿捏得极好，清润嗓音压低多了一分低沉，酥酥麻麻像毛茸茸的尾巴挠得人浑身发毛。
可惜这种亲昵的称呼，在毫无感情的夫妻之间并不适用。
姜晞被恶心得浑身一抖，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交代，“小满。”
周砚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即点头，“走吧。”
与绛园纯粹的东方古典不同，半山景苑由故去的周老爷子一手设计，营造新中式的儒雅圆融，气派奢华。
周宸岳和万萍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跟周鸣聊天。
中年老人两鬓泛白，说话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典型的江南口音听着十分亲切。
见门口来人，周鸣招招手，“来了就坐下来陪我聊聊天。”
“也别总聊生意场上的事情，说说你们自己。”周鸣点名结婚三年的老大，“你们结婚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当爷爷？”
万萍拉着周宸岳，一脸害羞，“哎呀爸，我们还年轻。”
周鸣又扭头问刚到坐下来的两个，“那你们呢？”
姜晞吓死了，谁能想到周家这位掌权人半点不含蓄，开门见山就是催生的话题。
说时迟那时快，她学着万萍的样子攀住自己配偶的手臂，“爸，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周鸣：“我听说大学是允许生宝宝的，好像说能加学分啊？”
不是，谁缺这点学分啊？
万萍笑眯眯替姜晞解围：“爸你也太急了，他们俩才结婚多久，肯定要过过二人世界的。”
周砚川难得附和：“嗯，我们不急。”
生孩子的话题实在太刺激，姜晞有些坐不住了，万萍似乎也很难熬，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撤退。
“爸，我和弟妹去帮梁姨包饺子了！”万萍拉着姜晞飞快跑进厨房。
“梁姨，我们来帮你呀！”
梁姨在半山景苑工作了很多年，厨艺特别好。
她一边揉面团一边摆手说：“两位少夫人怎么还进厨房了，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两人好不容易逃进厨房避风头，怎么说都不会再出去了，梁姨没办法，揉好面团后手把手教两人擀面皮。
“两只手放在擀面杖上，一只手往前推，另一只手往后拉。”梁姨耐心地说，“多重复几次，熟能生巧！”
姜晞拎起刚擀出来的椭圆形的面皮出来，“这么丑，他们会吃吗？”
万萍的面皮也奇丑无比，她毫不在意：“没事，送到小孩那桌就行。”
“这样可以吗？”
万萍点头：“当然，三年了，每一年我包的丑饺子都被小辈抢着吃，小孩嘛，可好骗了。”
姜晞放心了，她很少参与包饺子这种活动，一切都新奇，包饺子时甚至开始大胆创作。
“大嫂你看我这个！”她将两张饺子皮叠在一起，中间加了些香猪肉，边缘捏紧呈大饼状。
万萍不甘示弱，“看，鲜肉春卷！”
梁姨看到两人的杰作，已经视死如归。
“要不要放硬币进去？”万萍提议，“放小孩那桌，寓意好。”
姜晞激动地举起手，“梁姨你有硬币吗！”
梁姨：“……”
包饺子大工程结束，两位少夫人被梁姨请出厨房。
外头已经来了许多亲戚，都是近亲，彼此关系很好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他们的小孩满地乱跑。
小姑娘疾步跑来，一把抱住姜晞的腰，“你好三嫂嫂！”
“这是伯伯家的孩子。”万萍给姜晞介绍完，又数落起小姑娘，“周佳怡你都高三了，怎么横冲直撞一点都不稳重！”
周佳怡抱着姜晞不撒手，眨巴着星星眼夸她：“嫂嫂你果然长得很仙女！”
没等姜晞答话，好几个妇人围了过来，“原来你是砚川的媳妇？你俩没办婚礼，我们都认不出你来。”
“长得漂亮大方，听说你还没毕业？”妇人乐呵呵捂嘴，“哎呀，砚川真是好福气。”
姜晞受宠若惊，她下意识向别人求救，没想到万萍和周佳怡同样自身难保，被一堆亲戚拉着问东问西。
“三个月前在这里，我们见过的。”穿红衣的妇人走过来，她带着一种威慑力，“我是周鸣的姐姐。”
“姑姑好。”姜晞礼貌微笑。
周吟满意地点点头，她上下打量姜晞，“长得真漂亮。”
“那天你父母把你带来这里，聊着聊着婚事就谈妥了，我光顾着高兴，都没来得及问一句。”周吟话锋一转，“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姜晞一怔，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们是个体户……”
“那你妈妈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前天在宁川出差，看到她从拘留所里出来。”
妇人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后纷纷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姜晞，在这一瞬间，她们心中一定诞生了无数个想法。
姜晞在这一瞬间手脚冰冷，算算日子，那天确实是陈仪被释放的日子。
可是她该说什么？说自己家庭不幸福被母亲拿酒瓶砸头，还是说自己报警把亲生母亲抓了起来？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彻骨冷意像一条蛇缓缓爬上她的背脊，瞬间毛骨悚然。
姜晞如鲠在喉：“姑姑，你……看错了吧？”
“不会啊……”
“小满，我带你去后院走走。”
周砚川清冷淡漠的声音穿过人群，精准地落进姜晞耳朵里。
姜晞猛然抬头，他脱去了外套，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内衬，黑色长裤笔挺，直肩阔背，他温雅淡笑着，眉目清落眸中许许星光。
“去吗？”
“去！”姜晞大喜，急忙跑出人群。
她像拽住救命稻草那般牢牢扯住他的袖子，两人并肩走入后院。
后院栽种的植被在冬日陆续衰败，此刻没什么好看的光景，单单冷风吹拂，枯枝摇晃。
姜晞却觉得如获新生，她用力吸了口气，看向周砚川，“谢谢啊。”
周砚川不答，静静立在院中，眼睛眺望向某个方向。
不管别人如何夸姜晞，在他心目中，她实在是不讨喜，嘴巴停不下来还总有一种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可是刚才，他不听聊天内容也知道她正在被周吟刁难。
这副场景几乎与周砚川十多年前的记忆重叠，他想起一个人，所以几乎想都没想，他走向她。
周砚川的手臂被戳了两下，身边的人强调：“周砚川，我在感谢你哎。”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道谢也非得得到别人的回答。
他勉强拿出一点耐心，“不客气。”
姜晞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对对，就是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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