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堂里跪久了,陈亦章多少有了些眉目。许氏是林湛如的娘,指名道姓要见她,理由是她虐待下人。
兼背信弃义,私自抗婚。
来龙去脉是李妈妈附着耳朵,一字一句对许夫人说的。陈亦章一点气没有,只想冷笑。
大约是药力的影响,许氏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幸得仅是让她服侍左右,端茶倒水,没有故意喂她合欢药,强绑她草草成亲,并不为难她这提线木偶。
话里话外,还是择吉日在闵城府第完婚的意思,毕竟是正牌大小姐,将来做少爷正房,要隆重些。
陈亦章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十分在意。
往里衣一摸,金陵明珠还在。
忽有书童来报,打断了许氏的滔滔不绝,说老爷在正堂见人。
陈亦章忽然察觉许氏正看着她,对她摆了摆手。然后李妈妈道声“是”,一众侍卫押起陈亦章就走。
侍卫们惊讶地发现,陈亦章这回居然温顺得很,不声不响到了房内。
陈亦章往房内站定,还是那间闺房。红木雕的架子床,绣鸳鸯戏水的帘布,烂醉的颜色,和无聊的“三从四德”一眼就望得到头。
这样闷的日子,估计和林湛如在一起还有点意思。一个人的话,完全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嘛!想到这里,陈亦章气得咯咯笑出了声。
李妈妈恨恨地瞪她一眼,锁上了门。
门一关上,陈亦章懈了防备,掸了掸袖子,就着梳妆镜观察面上痕迹。整个人原先罩了一股懵懂的神智,现下竟全消了。这操控人的偏方粉末比不上金陵明珠的蛊术,十分劣质。
她来回踱步,发觉精力竟比与众人搏斗时要好,可以一鼓作气逃出去。逃亡路线么,陈亦章记得路过经了两个嵌什锦窗的墙,三个回廊拐角。
这里是深闺,见许氏的会客堂在东北,那么林湛如他老爹见人的正堂位置就清楚了!
步步锦窗棂格上糊了纸,一戳就破。探过破口往外看。侍卫分两波巡视,每隔半个时辰换一班。只要上了回廊,往正东方走,就能见到她公爹。
心中草拟了逃离之策,陈亦章才慢慢卸下面上粉白的妆容。不得不承认,府里头铅粉不错,卸了妆整个人油光水滑的,胳膊肘都飘着香汗。
诺大的安乐府,令她惦念的也只有女人用的铅粉了。
趁侍卫巡查的空档,陈亦章绕过几进院落,双足点地,飞身上墙,攀着灰白的瓦片上了墙头,跳过檐角,找了个向着正堂的位置坐下来。
里头两个男人说话,一个声音年轻,另一个年长浑厚。那年长的,必是林湛如他爹。
她细细地听,抓住零星言语居然是“苏乡绅”“柳氏”“苏小姐”,关联垂榕县那一家之事,心头不免一惊。
林湛如风尘仆仆,从宪司急策马归家。远远瞧见家门口,一人正与他家看门的小厮起了争执。
想到自己方才偷拿他老爹“走蛇秀龙帮”的名目,同宪司交涉,欲换取云水寺纵火的犯人名目核对,结果吃了闭门羹。他心生怜惜,故慷慨解围,询问那人来意。
女子款款福身,声音有些沙哑:"我姓苏。"
苏贞玉,面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春葱般的十指紧紧攥着腰包。
腰包里是沉甸甸的珠宝。
闻得有朝廷掌刑狱的官人到访,打听到安乐府,她连夜找上府来。出门前被她叔叔死死痛骂,夺路而出,一路只顾狂奔,竟不曾吃得一口饭,喝一滴水。
林湛如看这姑娘两眼发直,即刻请她到府内,令小厨房煮了些吃食让她缓过来才罢。
一碗生滚牛肉粥,拿瓷勺慢慢舀着,苏贞玉吃了一半,脸颊就红润起来。林湛如使她再进用些,她笑着推脱,将勺子搁在一边,默默看林湛如。
忽然想起什么,她眼睛发亮,用绣帕掩口:“公子,你我可曾见过?”
林湛如蓦地回神:“可有些眼熟?”便同她自报家门。
“林湛如,林湛如……”苏贞玉灵机一动,“是陈亦章姐姐的未婚夫?”
林湛如颔首:“正是。”
问过方知,苏贞玉父亲一月前猝然离世,家产却被叔叔夺去,母亲柳氏与她只能任打任骂,寄人篱下。叔叔正住在隋州,她到隋州已住了半月。
苏贞玉掩面而泣:“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找县丞裁断,居然推脱不理,说是自行调解。听说有外郡的大人来访,我才斗胆来府上探个口气,谁承想竟遇到故人!”
一面哭,一面解开腰包,拿出一对翡翠坠子:“还请公子笑纳。”
眼瞧见林湛如不收,苏贞玉问:“怎么,可是嫌家用厘短分量不足?”
她沿途见安乐府陈设金碧辉煌,是自家屋舍所不能及,心愈发重,自叹道:“也是。来路仓促,等不及典当,待我去换了银钱归来不迟。”
着急忙慌奔至门槛,被林湛如一拦:“我爹爹办事向来清明,既有难,没有不帮的理。况且,姑娘又是我娘子旧识,林某更要帮到底了。”
苏贞玉大喜过望,就要跪下,可她连日奔波,早就耗尽脚力。双足一软,就要栽倒在门槛上。谁知,身子空落落的,竟没有痛感。拦腰被一臂揽住,落在那人怀里。
抬眼看去,抱着她的正是林湛如。
林湛如大臂一搀,笑道:“这些体己家用,姑娘还是收着罢。”让苏贞玉在椅子上缓了缓,安抚片刻,就同她往正堂去。
陈亦章从檐口探下,廊桥上走着两人,由远及近,一人揽着一人的手臂,慢悠悠走着,她定睛看去。
林湛如手边居然揽着一女!
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女,姿态袅娜可爱,更比她清丽三分。反观自己,在寒风中吹了半宿,早是一个硬邦邦土包子模样!
陈亦章一时又爱又恨,忽然妒心大起。
跃过几步路看,那美女并非旁人,居然是苏贞玉。自己脱口而出:“苏妹妹!”幸而未被听到,竟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陈亦章向来倾慕苏贞玉温婉善良,可爱柔弱之态,回想自己与林湛如相处,竟是打闹、怄气居多,回看林苏二人一齐走动,才子佳人颇为养眼。
她垂眸,竟暗自堕下泪来,惊得用手背胡乱一揩。
心忖道:“若他们俩在一起,我便加入他们。三人一块,我不信谁还能压得过谁!”
自然,得先戏弄狗男女一番。
林湛如往前走,忽然听得苏贞玉“唉哟”一声,捶胸顿足,忽然大笑起来,但她体力不济,又咳又喘,喘久了喉咙带血,要连肺都咳出来。
有人往林湛如背后冲出一拳,来势极凶,幸而他反应得当,一脚弹开,反将那人的拳头握住。
那人的拳头竟软下来,握在掌中,柔若无骨,林湛如轻轻一捏,那人杀意也止住了。
林湛如觉得五指的触感好生熟悉,抬眼一看,果然是陈亦章。
林湛如急道:“章儿,你点她笑穴做甚?”
陈亦章"呵"的一声,不屑道:"我倒要看你们在我背后弄什么勾当!孤男寡女的,搂搂抱抱也不嫌害臊!"
不及林湛如反应,陈亦章抬手往林湛如脸颊呼去,这是要扇他巴掌呢!
林湛如哪里是陈亦章的对手,廊里响响亮亮的一声,巴掌落了地。
林湛如捂着红红的单边脸,躲了四五招,顺势接了一记飞踢,口不择言:"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夫人……啊……疼……别把床上的功夫用在这时啊……"
油嘴滑舌,听得人羞臊。
“什么床上床下的拿到台面上来说,也不嫌害臊!”
陈亦章脸一红,收了拳脚。那边,苏贞玉艰难摸过来,拽着陈亦章的衣角,边咳边吐出字来:"陈姐姐,有误会!咳咳……"
终是看不得苏贞玉泪眼涟涟,陈亦章解了穴,苏贞玉一晕,轻飘飘地要倒下。陈亦章慌了神,同林湛如一个扶着她的肩,一个将她手臂揽住。
乍然被人揽住,揽她的还是素日钦慕的两人,苏贞玉卸了防备,如实吐露一切。
陈亦章心道,竟是错怪他们了!
当即运力往苏贞玉背后一点,苏贞玉身子一颤,回缓过来。
陈亦章同她双手紧紧相握,女孩子间许多怨怼就消散了一大半。
经陈亦章一番闹,恍然不觉廊桥边一双眼睛瞪着他们。受了拳脚,李妈妈怀恨在心,趴着门槛将全程看下来,告到许氏面上。
许氏为人和善,不愿与人为争,加之林湛如的亲事算是有她撮合,心道纵是娶了泼皮破落户也得承应下来,听得陈亦章对来客拳脚交加,心下不由大怒,全然不顾往日仁慈之态,即刻要旁人把陈亦章捆来。
管家的皮鞭抡得啪啪响,要抓陈亦章来。有了上次的教训,皮鞭选用黑漆漆的牛皮鞭,打人最狠,因为夫人说了:“留疤也没问题。”
李妈妈喜上眉梢,吩咐人去把暗室整理出来,把彩凤翠凰扣下做事。
命令一出,在下人之间如雪片般传开了。
陈亦章和林湛如一起搀着苏贞玉径往正堂去,准备与林序当堂对峙。
打更人拎着铜锣和绑子,从巷道里来。亮亮的一笼光,迎面和三人唱了诺。
陈亦章觉得那人往自己身上偷摸一扫,又低下头。
那人轻声道:少奶奶是插翅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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