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知府都听见了这一声嘶吼,府内纷纷亮起了灯。
公孙逸松开刀柄,与苏卓对视一眼。
“有鬼?” 公孙逸轻声问道。
苏卓闻了闻空气,摇头。
没有鬼的气息。
若是有,十里之外她便能闻出。
“有鬼屠村?”
知府一拍案板,来报案的村民哆哆嗦嗦下跪。
时值半夜,府内的人都睡了,知府大人已经做了几个香甜的美梦,此时突然被公务吵醒,起床气还没消。
只有苏卓和公孙逸神色如常,二人身上还飘着淡淡的酒香味。侍卫刘二虎吸吸鼻子,琢磨出来这是皇帝赏给公孙逸的陈年佳酿,吃年夜饭时公孙逸拿出来给大家各斟一杯,只此一杯,便让知府上下流连忘返。
这样好的酒,只有年夜饭时才能借公孙公子的光吃到,平时有再多钱也买不到,眼下这二人这么晚还在吃酒——
二虎的眼神在苏卓和公孙逸之间来回逡巡。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二虎嘿嘿一笑,像是发现什么惊天秘闻,一不留神竟笑出声,引得知府大人朝他看去。
“二虎,有什么好笑的,说来让大家都乐一乐?”
二虎忙捂住嘴,摇头。
知府冷哼一声,“继续说。”
来报案的人又磕一下头,哭丧道,“我们村里上上下下几乎都被那只鬼杀了个干净!一开始,只是别家几个人上山去了,再也没回来,我们只当是他们迷路了,进山去找,却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他们是被杀死的!他们的指甲、头发都拔得干干净净,眼珠都被抠了出来,肚皮也拉了几道口子!
“后来,我们想来报官,我们村的祭官却说,这是灵鬼作祟,让我们祭拜七天,可是,这七天之内,还是有人一直被害,连祭官也被杀了……”
说着,那人打了一个抖,朝立在一旁的苏卓看去,只消一眼,他便弯下身子,不敢再抬头。
“你们村,还剩下多少人?” 知府问道。
那人压低了腰,跪在地上的身躯又矮了几分。
“回大人,只剩我一个了。”
**
将那报案的人安顿下来之后,知府却没了睡意,趁苏卓在,问道:“苏姑娘,你怎么看?”
苏卓摇头,藏起手中透明的傀儡线。
“怕是真的。明天早上一去便知。”
知府捋捋胡子,叹口气,“怎么扬州这么多鬼怪?若是没有苏姑娘在,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两,塞到苏卓手里。苏卓笑笑,并不拒绝,朗声说道:
“扬州乃五湖四海闻名之地,江湖术士、域外旅客往来频繁,随身带了些稀奇古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实乃正常。大人不必挂心,我还没见过比我厉害的妖怪呢。”
话音刚落,就被公孙逸抢白。
“过满则溢。” 公孙逸道,“苏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苏卓翻了翻白眼,“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的习气。”
公孙逸耸耸肩,“到时候别求我救你。”
“诶,你——”
知府大人知趣地退下,他没工夫看着两个喝醉酒的人打情骂俏,夜还长。明日还有案子要查呢——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苏卓就被叩门声吵醒。她本以为是公孙逸催她起床查案,却没想到那“人”直接穿过门缝,来到她的床前。
她眼睛虽闭着,魂魄却醒着,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是她的眼睛。
只听那“人”道:“苏姑娘,是我,周菱,你还记得吗?”
苏卓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根长长的头发,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周菱没有化作人身,想来是保存精力,这根头发维持不了多久了。
“苏姑娘,听说你们要去王村?”
苏卓点头,“怎么了?”
“王村有妖孽,苏姑娘,我陪你一同前往。”
苏卓失笑,安慰道,“我收了无数的妖了——”
“不,此事非同寻常!” 周菱急匆匆地说道,“苏姑娘,你要信我,她们不是普通的妖。我前几日曾路过王村,那里罪孽深重!苏姑娘,您法力高强,但法力不及业力,业力不及愿力,那王村…… 有无边的愿力。”
话音刚落,手中的傀儡线动了动,周菱也以发丝之身打了一个抖,似乎已经被“无边的愿力”惊扰到了。
苏卓来了精神。
周菱是鬼,苏卓虽修道,但仍然要依赖这副肉身行走。而周菱的存在是超越肉身的,一念之间,或成佛、或遁入恶鬼道。
“苏姑娘,” 周菱喃喃说道,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我感受到了她们。她们也感受到了我,她们…… 正在等您。”
**
路上。马车一路颠簸。
周菱以发丝的形态,蜷缩在苏卓的袖口。公孙逸也知道了此事,随身带一个苹果,供周菱路上的伙食。
“若是捉来那个妖,先给你补补。” 苏卓道,“你这根发丝快要断了。上次见你时还没这么脆弱,怎么忽然之间细了这么多?”
“兴许是最近去了太多地方。近日很多姐妹都向我求救,只要我听到了,我就会去帮她们。最远的时候,我到过晋州。”
晋州。
苏卓的眼神黯淡下去。这是她的家乡,也是她逃出来的地方。
“晋州的哪里?” 苏卓问道。
“王母娘娘庙!” 周菱答道,声音很兴奋,“几个刚恢复自由身的姐妹被男人缠上,逃到王母娘娘庙,我去把那些臭男人吓跑啦!”
说完,周菱哈哈大笑,声音清脆爽朗,引得另一辆马车上的知府频频回头:公孙逸是讲了什么笑话,引得苏卓如此开怀?
想来公孙公子也二十有四,到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他出身高贵,是皇帝的表亲,婚事自然也是皇帝本人钦指,可惜了苏卓,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神仙,若是她家世稍微好一点……
知府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人的姻缘,他人的因果,自己何必插手?
念及此,知府合眼,继续睡去。
**
知府大人是被乐声吵醒的。
他整整衣物,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上,却见那来报案的人奏起奚琴,乐声哀伤,似是叫游魂一路走好,勿要怀念家乡。
刘二虎双手不知道往哪搁,不能强制夺他的奚琴,这村里死了很多人,送一送无伤大雅;又不能一直任由他那么吹下去,毕竟这儿还站着很多活人呢。
见了知府,刘二虎赶忙垂下头,刚想抱怨,知府却问:
“这是哀乐?”
那人的腰身弯了弯,“回大人,是的,此地戾气甚重,鬼魂遍野,怕惊扰到您,所以奏了一曲,驱赶阴气。”
“这哀乐听上去很悠扬,不像是哀乐。”
“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村的老祭官亲手谱的曲子,已经吹了上百年了。”
“哦?上百年?” 知府捋了捋胡子,“所以你们的老祭官已经去世了?”
“是。” 那人继续弯着腰,不敢抬头看知府,“不光是老祭官,连我们的新任祭官都——”
话没说完,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忽然,身边一阵风吹过。
苏卓在一旁默默冷笑,不言。
“诶,苏姑娘!” 知府吓了一跳,“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才怎得没见你下车?”
经知府这么一说,那人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阵风是一个人影。
他神色僵硬,调转身子,朝苏卓鞠了一鞠。
苏卓没有理会他,而是就着哀乐继续问道:
“这哀乐竟然奏了有一百多年?”
又是一阵风,这下众人都看清楚了,是追赶过来的公孙逸,脸上还带有愠色。
知府淡淡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他们吵架了。
啧,不愧是年轻人。
“是。” 那人回答道,一滴汗从鬓角滑落,“祭官世代传承,传男不传女,这首哀乐是老祭官谱的,已经奏了一百多年,从未变过。”
苏卓冷哼一声,“那么你又从哪里学到的谱子?”
祭官谱的哀乐自然是由祭官来演奏,这人又说祭官世代传承、“传男不传女”,按理来讲,这乐曲应该只有祭官会奏才对。
更何况,眼下死了这么多人,正是用得上哀乐的时候。
这曲子一吹,鬼的气息就消散一些。一旦停止,阴森可怖的戾气就会卷土重来。
被苏卓的眼睛这么锐利地盯着,那人身姿止不住发抖,说话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他是祭官的远房亲戚,一会儿说他只是普通的村民,从小耳濡目染,听来的调子,还不知道准不准确。
知府这下明白了,报案的人有所隐瞒,刚想发怒,苏卓又揭发道:
“那你又为何随身携带奚琴?这可是祭祀用的乐器。”
那人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知府再捋一捋胡子,警告道:“隐瞒不报、欺瞒官府,可是重罪。”
“小人知错!” 那人下跪,“小的……小的其实就是这个村的祭官!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大人!求您救小的一命!求求您!”
**
苏卓深吸一口气。
这人虽说了谎,但有一点不假。
此地哀鸿遍野,戾气过重。
亡灵孤苦无依、四处飘荡,求告无门、伸冤不能,化为厉鬼,正向周边村落扩散。
如果它们侵入了别的村子,后果不堪设想。
“知府大人!”
苏卓上前一步,迫得知府后退一步。
老实讲,他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神仙是有敬畏之心的。这人不知道会从口袋里变出个什么玩意儿。
苏卓急急说道,“大人,此地罪孽深重!请您立刻派人在王村周边撒上大蒜、黄姜、朱砂粉末,阻止厉鬼前行,否则周边的村子也会蒙害!”
说完,不等知府回答,苏卓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抛给公孙逸。
“这里面是朱砂,至于大蒜和黄姜——喂,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卓手指拎起那人的肩膀,直直把他拎了起来,问道:“你们家应该有大蒜和黄姜吧,去,给我找来,磨成粉末,和朱砂混在一起。”
“公孙逸,你就帮忙去把这些粉末洒在王村周边,这样鬼就被封锁在这个区域、不会去害人了。”
“知府大人,您觉得我这样安排如何?”
苏卓俨然一副老大的样子,不容他人置喙。知府也懒得插手这些神鬼之事,点头应允。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来这个是非之地了。
神神鬼鬼的东西就由苏卓和公孙逸去处理吧,他一丁点都不想沾。
**
“你又单独行动。”
公孙逸手里抓着朱砂荷包,有些生气。他似乎成了苏卓的奴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飞就飞,我陪你练轻功不是为了让你不打声招呼就走的!”
“哎呀情况紧急嘛。” 苏卓拍拍公孙逸的肩膀,“别生气了,有正经事要做。”
说罢,分给他一根傀儡线。手指轻轻拨动,那祭官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下意识地跪下。
“如果他不从,就用傀儡线对付他。” 苏卓耳语道,“别让他跑了。”
公孙逸了然,问道,“你怀疑他?”
“嗯。” 苏卓点头,“不过,我得亲自去问问那些厉鬼。”
“喏,你背后,就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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