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过半,两日相接。
长夜寂寂无声,一缕寒风掠过竹海,吹得整片竹林哗啦哗啦响个不。
月辉映出小路,江鸿循着几个月前的记忆,飞驰进竹海,跳到竹舍后窗下,戳开小洞。
“事情是这样,”崔意浮环住太上长老的胳膊,亲昵地贴在他身边,“前几日易师弟下山,好似是和六十府的玉府主结了仇,至今未回,师叔一急就赶去救他了。”
“但师祖你想啊,师叔那是什么性子,他最宝贝易师弟了,现在易师弟出事,他能跟人好好说吗?更何况对面还是玉府主,师叔碰上她,哪回有过好脸色?这不是怕出事嘛,爹爹就追着一起去了。不过师祖放心,虽然爹爹不在,但这天风境开了那么多次,大家伙都知道该怎么做,肯定不会出岔子的。再说,这不是还有师伯在,他肯定也不会放任崔家丢脸不是?”
太上长老脸上带笑,拍了拍崔意浮,半信半疑地看向站在面前的五长老,“那你来做甚?”
“你确定要我在这说?”五长老面色淡淡,背手在后,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浮儿又不是外人。”
“是寒朱。”
太上长老嘴角笑容几不可见地一僵,摸了下崔意浮脑袋,“浮儿乖,师祖和师伯有话说,你先回去。等你爹回来,叫他来见我。”
崔意浮一顿,瞄了眼五长老,应声退下。
“说吧,寒朱怎么了?”
五长老并未搭话,沉默着将寒朱掷出,雪白的玉牌绕着竹舍内飞了一圈,停在太上长老面前。
蓦地,源源不断的灵气自玉牌内波出,狂风暴起,地气大乱,整座竹海的结界都随之动荡。
竹海外,才走出来的崔意浮见势不对便想折身回去,但念及迟月归说的来日方长,不禁顿住脚步,在外徘徊了片刻,终是咬牙离去。
与此同时,竹海之内,江鸿催动灵力在周身笼出一层护身结界,把气息一压再压。
再看进去时,太上长老已用灵力压制住寒朱,肃声问:“缘何突然如此?”
“不知。”
五长老愁眉不展之余,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怀念,“四百年前,师尊亲眼目睹凌泉剑仙突破至天关境,寒朱因其突破之时天地降下的异象暴乱,毁了一山灵气。那几年的崔家,实在是……眼下,莫不是又有哪位将要突破,寒朱已经有所感应,才做出预警?”
“怎么可能!”太上长老脱口便是一句否定,说完,自己却忍不住沉思:“那几个老前辈……不应该才是。”
忽地,他想起一人:“近来可有那个江鸿的消息?”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江鸿不由得愣了下。
五长老也是一怔,寻思着这老东西几百年不出竹海,也不知从哪听到的江鸿之名,答道:“没有。”
“这就怪了。”太上长老面色愈发沉重,“倘若真有人突破,这仙盟怕是又要局势大变了。”
话音才落,被压制住的寒朱一震,更加精纯的灵气溢出,涌进周身,直教人精神一振。紧接着,那灵气竟在筋脉各处飞窜起来,横冲直撞,搅得人浑身难受,身体欲裂,境界也开始松动。
太上长老啧了声,不再深想,一鼓作气将适才冲进身体里的灵气逼出,两手飞速结印,一个大阵眨眼祭成,将寒朱死死困住。
“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助我落阵?”太上长老扬声喝道。
五长老默默看了他一眼,盘膝坐在他对侧,两手结出与之相似的手印,灵力倾泻而出,涌入阵中。
两股灵力凝成盘丝,犹如两条雪龙交转,掀出一波又一波翻山倒海的气流。
气流横冲直撞,大有荡出千万里的势头,轰然数声撞在结界上,没入地心。
一息之间,残月隐蔽,竹林摇乱,天地颠倒,困于竹海的狂风呼啸掠过各处,万般波澜中,唯有小竹舍安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阵中央两股灵力交融在一处,忽地炸开,散成星星点点的光飘落。风平浪静后,地上只剩下一枚寒朱玉牌。
太上长老松了一口气。
方要开口,下一刻却见寒朱玉牌放光大亮,充溢的灵气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袭来!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吞天灭地的灵气已然到了眼前。
太上长老不假思索地抄出多年未用的弯刀,两掌一翻,挡在自己身前。
灵气撞在刀刃上的刹那,刀上闪出一道裂痕,太上长老喷出鲜血,不等他再反应,灵气便无止尽一般再度袭了过来。
刀在瞬间断成数截,太上长老疾退数步,一边倾尽灵力阻挡,另一边飞起一脚踩在身后的墙上,堪堪止住身形。
“崔方圆,你!”太上长老再难维持表情,整张脸都在扭曲。
“此情此景,师伯是不是很熟悉?”
五长老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召出一柄直刀横在手中。
“从前,师尊总说我太过执着俗事,道心不净,访遍天下,寻了这柄千山白驹给我。”他轻轻抚过刀刃,耳畔似是又回响起熟悉的声音。
“往事如尘,白驹过隙,该忘忘,该舍舍。总想那么多,早晚你要熬成讨人厌的老头子。你看你师妹,她就很好。”
是啊。
他终究还是熬成讨人厌的老头子了。
可是恨意绵长,如何能忘,如何能舍?
“师尊说,人这一辈子无论长短,都要学会一个‘放’字,可崔檀,你何曾放过他?”五长老横目一扫,刀尖直指太上长老,“当年你趁他封印寒朱时偷袭于他,风水轮流转,今日我便悉数奉还。”
太上长老眸光阴暗地盯住他,不怒反笑:“就凭你?”
五长老眉间一皱,不明白他为何到现在还能这般淡定自若,可等了四百年的报仇之机近在眼前,也顾不得细想,挥起一刀当头而去。
刀锋即将刺到太上长老额头的一刹,侧旁一道刺眼亮光闪出。
紧随其后,炽烈的白光炫飞打退千山白驹,飞入太上长老掌心化作一柄影刀。
看清那影刀中心调转四周灵气的东西,江鸿乍然惊起。
古川碎片!
“这东西我研究了四百年,虽然只是草草窥见了一点隐秘,但对付你这杂碎,足够了。”
太上长老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眼中一狠,抄刀飞身而上。
千山白驹与影刀相交,霎时间风云变幻,气流飞溅,建成千年的竹舍猛然炸开。
等在后窗下的江鸿心下一惊,立即翻身退步,借还没完全碎裂的竹墙掩盖身形,跃至林中,两手一挥,临时又砌了块竹墙挡在自己跟前,错开一步蹲下,屏住呼吸。
激斗的两人周遭满是暴乱的气流,地气灵气乱作一团,如同杀红眼的疯子,将一切靠近的东西毁了个干净。
莫说竹舍,整片林子几乎都在这几息间被削平。
忽然,一道人影从中心飞出,径直砸到岌岌可危的结界上。
喀喇一声,结界上绽出数道裂纹。
五长老不过洞明中期,到底和太上长老差了近一个大境界,即便此前太上长老已经受伤,却也还是难以敌手、败下阵来。
他单膝跪地,牢牢把住立起的千山白驹,勉强没有倒下。
“你……你用了什么邪术?那是什么东西?”
“邪术?若非有它,我又怎能一举杀了我天纵奇才的师弟,”瞧见五长老愤恨的眼神,太上长老轻蔑一笑,“还有我那老眼昏花的师尊呢。那些不尊祖师爷的叛徒、杂碎,可都是死在这东西上。这么好的宝物,你竟然说它是邪术?”
“你!崔檀,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五长老怒急攻心,破口大骂。
太上长老眸中没有一丝波澜,一掌抹在刀锋上,鲜血如注灌进影刀中心的碎片中,周身气息眨眼翻了数倍。他眼神一暗,嘴角勾起冰冷笑意,飞刀陡出。
不好!
以太上长老的修为,倘若这次不能成功,恐怕就没机会了。
江鸿眼睛一眯,暗戳戳将变幻成长玉简形态的水瑟握在手中。
那厢,五长老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玉瓶,一把捏碎,瓶中鲜血登时顺着指缝流下。他召来寒朱,将血抹在上方,低声念了句口诀,全身灵力倾出。
可怖的气息即刻笼罩,黑漆漆的夜变作暗红色,一眼望去,仿佛马上便要压上头顶。
对峙的二人皆是不退,寒朱和影刀越来越近,激流交错的气息直将整片林子绞得粉碎,结界上裂纹横生,如蛛网般密布。
三尺,二尺,一尺。
嘭!
水瑟快如残影地击出,抢在两物之间,精准地勾住影刀,几乎在碎片被抽出的下一瞬,影刀与寒朱相撞,荡出千里长波,撑了许久的结界猝然爆开,土崩瓦解。
五长老和太上长老各自被气流弹飞。
同一时间,江鸿抓住碎片,拔腿便跑,转眼间奔出数百丈。
追在背后的气流扫过,江鸿猛地咳出一口血,全身脱力,砰的一声跪下,近乎能听到髌骨碎裂的声音。
水瑟极速放大,幻作长卷状的玉简将碎片卷住。
江鸿凝出匕首,划开掌心。
震动的碎片一闻到血味便兴冲冲凑了上去,宛若久未饮水的沙漠旅人,贪婪地喝了许久,直至江鸿腕上枯骨成柴,人皮松垮地挂在骨头架子上,才勉强停住。
江鸿手上动作不停,把碎片拼在一处。
许是同类相吸,两方碎片甫一见面,便十分自来熟地融到一起,原本还有些不受控制的碎片立刻安静下来,被江鸿连同先前那块一起嵌入水瑟中。
不等江鸿缓一口气,一束不知从哪来的灯光打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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