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花,一颗灵石一捆!”
后山。
未到正午,街上人不多,摆摊的仅有三两个,呆板得有些诡异的声音一响起便盖过了来来往往的嘈杂,整条街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千雪花”。
几步外刚铺开布的胖修士耳朵一震,吓得猛一趔趄,两脚一绊,头重脚轻地栽到了地上。
江鸿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紧着眉头按住手里黑玉般的石头。
石头名为弦外音,是连风门新近研究的奇物。
今晨,连风门少门主叶谏之起了个大早,天刚破晓就上了山。
问到此前捎过来的还声丹是否见效,得知那丹药还没吃就意外碎成了粉末,叶谏之略一寻思,把这还没做成的半成品给了沈垂,说是注入灵力便能代人说话,只是不太稳定,可能偶尔会出些小问题,正好让他们周小师妹测试一下。
要知道连风门可是专研五行之道的行家,丹药、武器、法宝、符箓四道,整个仙盟无人能出其右,他们给的东西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哪怕是这还没研究完全的半成品,能拿到是莫大的幸运,沈垂急忙找了迟月归送石头。
彼时江鸿还在北山摘花。
来宿风山一整年,前六月被崔凛扣下修炼,后六月被崔意浮成日压榨,熬了一年,到最后她竟然一分钱都没攒下。
明日天风境开启,她跟郁清江打听过,知晓此行一去三十日,中途无法出来。
跟山上其他人不同,她从没练过辟谷,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吃不了多少,每日一顿就够,但这一顿也是必不可少的。
一想到里边既没吃的也没喝的,江鸿就忍不住头疼。
五长老虽放了他们出来,却根本不让他们出山,还在山门处多派了两队弟子严防死守。
没办法,江鸿只好找些东西到后山卖,企盼能换点灵石买干粮。
可左思右想,上摸下摸,她的乾坤袋比那山脚下的雪还干净,找不出一样能用的,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崔家那千雪诀。卖人家传刀法委实不道德,江鸿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非没有底线的无耻之徒。
于是她脑子一转,想到之前卖千雪花和仙草的事。
迟月归曾说,这千雪花极难培育,普天之下只有宿风山能找到。都说物以稀为贵,崔家自己也就罢了,有崔意浮这尊煞神在,加之那些弟子日日看,大抵卖不出去,可其他门派的弟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千八百年不来一次宿风山,没见过这花,指不定会稀罕。
正巧今日各派齐聚宿风山,说不准会冒出几个冤大头——啊不,活财神。
于是江鸿拔足去了北山,正巧撞上迟月归。
迟月归虽非亲传弟子,但与沈垂那层关系在,从前崔凛在时便跟着出入各地安排事情,这种时候更是离不开,将弦外音和一块说是分组用的青色玉牌交给她后便匆匆离去。
江鸿收起玉牌,拿着弦外音先尝试了下。
声的确能发,只是音色有些怪,木了吧唧的,具体怎么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但听多了总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而且音量略小,她捣鼓许久,才勉强调到能跟人交流的程度。
此番来后山,她是奔着卖花来的,总少不了吆喝,便一鼓作气将声音调到最大。
谁知这东西实在不解人意,要么声若蚊蝇,要么震如锣鼓,一嗓子喊出来,把离得最近的江鸿魂都喊没了一半。
江鸿揉着耳朵急速调小,直到听不见声才停下。
那边胖修士爬起身,捂着脸脱口骂道:“你有病——呦,我道是谁,这不是哑巴吗。怎么今个不跟着迟师姐跑,反倒来这摆起摊了,难不成连我们最温柔体贴的迟大美人都不管你了?”
胖修士本打算多讥讽几句,可看清摊位上的东西,他脸色瞬变,不自觉抬高声音:“我靠千雪花?你不想活了?!”
江鸿垂头又研究了一番,调好声音,仰首问:“你买吗?”
刚一问完,便见胖修士噔噔噔后退了数步:“你你你你怎么会说话了?”
“不是我。”江鸿晃了晃手里的石头,“这是连风门的宝贝,能代人说话。”
话到此处,江鸿忽然一愣,脑袋中浮出来一个念头。
她捧出石头朝胖修士递了递,弦外音蹦出几个字:“花不想要的话,这个你买吗?”
“???”
“我买个棒槌!”胖修士脸上写满了问号,正要继续说,忽听得身后一声呼喊。
“别跑了,别跑了遥遥!哎前头那位小友让开,快让开!”
胖修士回过身,一道白色巨影迎面扑来。他先是愣住,反应过来时已躲不过,被那巨影扑上,一脚踩在了脚底。
地面凹出一个人形,胖修士一只手冒出个头,没挥两下便落了回去。
巨影还在奔。
“让开!姑娘你让开!”
江鸿收回弦外音和花,往旁边一迈。
巨影如同发了疯的牛,从她身边掠过,直奔墙角而去,砰地撞烂了整堵墙。墙边的房子应景地回应着嘎吱声,摇摇欲坠。
几息后,房子轰然塌陷,荡起漫天尘埃。
还挺壮观。
江鸿感叹了句,捡起一块飞出的小木板扇走面前呛人的烟尘,扫着这一片废墟,莫名觉得她好像忘了什么。
既然能忘,定是不要紧的。
先不管这房子,这墙另一侧是论道场,算是宿风山内防护阵法最多的地方之一,外围这墙也比别处建得结实些。就这么砸了,不知道要赔多少。
哎等等。
江鸿站直了身子。
赔?
她蹲下身,寻到自己先前摆摊的地方。
地上的布还铺着,只是烂了大半。
蓦地,残砖烂瓦里伸出一只手,胡乱摸索了一通,抓到那布上,滋啦一下,将布又撕了一半。
江鸿抬眸,正好与爬出来的人对上眼神。
那人许是还迷糊着,透过头发缝隙,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看起来还是个姑娘。他咧开嘴,拨开乱成鸟窝的白发,露出精神矍铄的一张脸,跟人挥了挥手:“没事,姑娘,我没事。”
江鸿回以一笑,指了指老者手上的布,弦外音出声:“我的摊看起来有点事。”
老人表情怪异地瞄了弦外音一眼,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傻着脸道:“啊?”
江鸿摸出碎布,替他回忆:“我在摆摊。”
老人懵懂地点头。
“你突然冲出来,踩了我的客人。”江鸿反手一指。
老人顺着望去,一眼便看到地上那个凹陷的人形,还有半搭在外边的一只手。
“还砸了我的摊。”江鸿示意他看自己手中。
老人低下头,就见自己手中还摸着一截碎布,和这姑娘手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
“所以,”江鸿丢开碎布,伸出手:“银子还是灵石?”
老人一时失语,几次张开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就闭上。
“道友,你……”
你那块两个人都坐不下的破布也能叫摊?
老人脸部肌肉一抽,挤得叫人发愁的褶子全都乱了套,横七竖八地躺在脸上,诡异又滑稽。
“道友放心,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江鸿拎出一捆花,“你赔了我的摊,我这千雪花便送——”
话没说完,只听耳畔一声“汪”,有道白影扑面而来,速度极快。
江鸿下意识想召水瑟,可反应过来这里是宿风山,立刻收住手,顺着力道接住白影。
“汪汪!”
原来是只小白狗。
这老人不过真人境修为,却有那般速度,想来是这小白狗的功劳。
穷修士大多没有工夫和钱养灵宠,这么看来,她这财主是找对了。
江鸿暗自想着,小白狗也没安生,圆溜溜的眼球转了几圈,小短腿一蹬,跳到江鸿肩头,抱住她脖子舔了下。
“……”
江鸿当场僵住。
老人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遥遥平日里连他的话都不怎么听,这会儿居然在敲诈他的人面前讨巧卖乖?
他抱住遥遥的后腿,使劲向外拉:“遥遥!你干什么?我在这啊遥遥!”
被舔那一下后江鸿便松了手,用尽浑身力气才忍住没出手把这一人一狗震开,却没想到遥遥不但抱得更紧了些,还腾出腿一脚蹬在老人脸上。
“呜——汪!”遥遥稳坐江鸿肩头,头冲着老人一努,前腿跟着指向那块布。
“……”
叛徒!
老人捂住脸,手按在眉心反复揉了揉,扯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我这匹小狼被宠惯了,有些欠管教,小友见谅。”
江鸿眉间一挑,垂下头。
遥遥在她怀中打了几个滚,察觉到视线,扒住她衣服,探出舌头又舔了舔,似有讨好之意,声音都软了下来:“呜——汪,汪。”
这玩意是狼?
“老朽姓杨名青,便是杨柳青青那个杨青。砸了道友的摊子虽非我意,可砸了就是砸了,道友出个价,老朽尽力赔偿便是。”
遥遥顺着他点了点头,一副早该如此的样子。
好吧,狼就狼吧。
只要给钱,说它是□□都行。
江鸿不太习惯怀里抱着这么个活物,僵着手托住遥遥,不让它坠下去,弦外音发声:“一千两银子或一颗灵石。”
杨青一愣,伸长耳朵再听,却没听到后文,迟疑地问:“一颗灵石?”
江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弦外音重复了一遍:“一灵石。”
“哦,好。”杨青敷衍应着。
还以为会狮子大开口,结果才一颗灵石。这么点灵石都不够去酒楼吃一顿,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杨青心里腹诽,对江鸿讪讪一笑,掏出乾坤袋。
“才几日不见,怎么,咱们人见人嫌的哑巴师妹都沦落到街头行骗了?”
江鸿眼巴巴瞅着杨青,目睹他手伸了一半,听见声音又反手将乾坤袋按了回去。
“这老头浑身上下也就那只狗值点钱,师妹真是不嫌磕碜。”
江鸿缩回空空如也的手掌,敛去早先的笑,难掩不快,眼神飞箭一般射向来人。
坏人生意的东西,早该打死才省事。
易庭之似乎意不在她,只说了两句便没再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缩在她怀里的遥遥。
跟在他身边的花白袍青年抢先道:“老头,别不识好歹,易师兄能看上这只狗,是它的福气。”
“荀俊杰,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家遥遥是狼,不是狗。”
杨青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伸长了手,欲抱回遥遥:“适才你吓到我家遥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上赶着凑过来了。脸皮厚就是好,什么话都说得出,还不用担心那张脸被打,反正那么厚,打了也不疼,是不是,遥遥?”
遥遥这次没再躲,顺从地跑回杨青怀里,但还留了只爪子拉住江鸿一片衣角。
别抓了,再抓又要买身新的。江鸿带了点怨气地想。
“你!”荀俊杰抬手便要打。
“打住,打住。”
杨青揉搓着遥遥头顶,拽回爪子,“年轻人,性子这么急做甚?老头子一把年纪,可做不来欺负小辈的事。况且,小友莫不是忘了,这可是宿风山。仙盟规定,宗门之内不得私下斗殴。若要动手,必得先下战书再去论道场。荀小友这般肆无忌惮,是当仙盟不存在,还是宿风山要退出仙盟?又或者,如今的宿风山不姓崔而姓易,易小友一人便能代表宿风山,视仙盟规定如无物了?”
说到最后一句,杨青目光已转移到易庭之身上。
易庭之脸色明显不好,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杨青却笑意盈盈,道:“老朽乡野出身,见识浅薄,话说得不对之处,还请两位小友多担待。”
“老头,你——”
正此时,耳畔炸出一声巨响,打断荀俊杰的话,随即,两道人影快如流光自头顶飞过,稳稳落在烂墙边的圆台两侧。
略远那头是位欧碧色衣袍的青年,看穿着气质应是哪家的公子。略近那头的少女身着崔家亲传弟子服,脸却陌生。
江鸿无意多管,收回视线,想再问杨青要钱,却发现杨青脸色大变,遥遥更是浑身的毛支楞起来,炸成了一只白团子,扒开杨青衣襟把头塞了进去。
杨青绷不住表情,提起遥遥,摸出一张神行符便要逃路,谁料刚拿出,便被一只手按住,紧跟着脖子上挂了个人。
“这么着急,哪去啊?”
一小乞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他个头略高于杨青,声音清亮如山泉,人却不怎么讲究。笑容可掬的脸上尽是污泥,衣服破破烂烂的,和杨青揽在一处,没多大会儿工夫便弄脏了他的白衣。
杨青恍若未觉,整个人原地立成了一根棍,僵硬地杵在那,语气中满是心虚:“你怎么在这,还、还弄成这样?”
“好玩嘛。”小乞丐笑眯了眼。
江鸿目光在他身上停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乞丐的声音……有点耳熟。
许是察觉到视线,杨青拉下乞丐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提肘顶了下乞丐,“这位,这位是……”
“在下俞寸心。”俞寸心站稳身子,一手作掌一手握拳,抵在一处,动作间露出腰间一方木牌,“照溪”两个飘如游云的大字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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