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明日才回,怎的这么快?”余姑娘将桌上的水盆和两个圆笸箩稍稍挪开,倒了两杯茶。
知道这话肯定不是问她,江鸿闷头喝茶,余光瞥见郁清江,发现他进门后嘴角便扬起一抹笑意,此前在外面显露的不近人情感概然不存。
若说在外的郁清江是冬夜寒霜,此刻的他便是晨起枝头上落的一层清霜,看似冷,实则只消日头上来便会融成亮晶晶的水珠。
“已经过了子时,可不就是明日吗?”郁清江道。
余姑娘轻笑不语,不复先前的淡漠,眼中有柔情万千。
江鸿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为何她觉得郁清江的眼神似曾相识。
——那分明和余姑娘在山门前看她时一模一样。
“做什么呢,这个时辰还没睡?”
郁清江扫过余姑娘一身打扮,又看到桌上,圆笸箩里头是已经洗了一半的花和仙草——正是江鸿卖的那些。
“这不是……”郁清江话说一半止住。
“是北山的千雪花,这位周姑娘拿过来卖的。”说到这,余姑娘坐到他身边,捡起一株花,“我算过了,这些能值三枚灵石呐。不过我身上钱不够,还欠她两枚。”
灵石!
江鸿耳朵竖起。
郁清江唔了声,翻出自己的乾坤袋,拿了两枚灵石出来。
江鸿当即接过,再一抬眼,看到郁清江拿过余姑娘手中的花,指尖沾水,轻抿在花瓣上,原本鲜艳欲滴的红花眨眼蔫了下去。
“哎——你做什么?”
余姑娘伸手便要拦,被郁清江按回长凳,“莫慌,你看这个。”
花已彻底枯死,郁清江折下花梗,将其中的汁液挤出,滴在花心,那花转瞬又活了过来。
“我问过谏之,他说这千雪花的花梗才是灵气之源,放之独自凋落,只得一月开,但若是摘下后将花梗中的灵液滴到花心,便能保其十年常开不败。”
“这么厉害?”余姑娘学着他的动作,也尝试了一次,果见那花比昔日所见长在枝头的还要娇艳,不由得弯了眉眼。
郁清江静静望着她。
江鸿也静静望着二人。
似是被她的视线打扰到,郁清江想起来屋内还有另一人,按住正在兴头上的余姑娘,道:“好了,花不会跑,我帮你弄。”
“周师妹被大小姐赶出来,现下无处可去,你找身衣服给她,过会儿我去把书房腾出来,留她住一段时间。”
余姑娘讶然看了江鸿一眼,没有多问,掀过门帘走进去,须臾抱着一套崭新的衣裙走出。
“粗布衣衫,莫要介意。”
江鸿感激涕零地朝她躬身,略一迟疑,把桌上那两枚灵石推过去,跟二人比划着表示自己不白住,会付房钱。
她虽不舍,但也知晓钱再宝贵也是身外之物,这世间最麻烦的不是弯弯绕绕的生意场,而是难以割舍的亏欠。
余姑娘微微一笑,侧目看郁清江,恰与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她收下灵石,支使道:“这花等明日我慢慢弄,你先把柜子修修,裂了好些时日了。”
“已经裂了?”
郁清江忙不迭擦干手,凑到柜子边细细查看,又伸出手在各处按了一遍,“不如这样,改明我去寻些紫檀木来,等大比结束,我做个新的给你。”
“也好。”
余姑娘将桌上东西搁置在一处,“那我去腾屋子,你这一连赶路多日,接下来还要忙数日,先去睡一觉养养神。”
郁清江没有应,随她一齐到后头收拾。江鸿坐不住,跟着一道过去。
这座房子看似简陋,内里却“五脏俱全”,三间整洁的屋子依次排开,环出中间的庭院。
院中央一棵三丈有余的银杏树,金黄叶子落满地。两边则放了数个药架,一进来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沁人心脾却不浓重,像春日里刚浇过一场大雨的青山,远远观之只能抓住那朦胧一片的轮廓,等到走近,山和雨已悄然消散了。
生平头一次,江鸿尝到了心的宁静,她盯着那银杏树看了许久。
可宁静太短,只一个进门的工夫,就被江鸿自己抹杀干净。
她腼腆地笑着送走替她忙活的两人,关上门的一刹,笑容消失。
江鸿将眼前不大不小的屋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在八个角落依次埋下一枚水瑟分出的小玉简,飞速结印,将整间屋子的灵气流动、声音与外界隔断。
而后她步至窗边,见那两人已经回了房中,这才长舒一口气,折返回临时拾掇出来的床边,倒头便睡。
翌日天蒙蒙亮,几乎是门外有响动的瞬间,江鸿睁开双眼。
她收起下意识的防备,换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推开门走了出去。
另一侧,刚出来的郁清江瞧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指了指屋门,食指竖在唇间。
屋内的灯还亮,却没有一点动静,想是余姑娘还在睡。
江鸿点了点头。
郁清江两手微搭,做出个道谢的动作。出院门前,他在门口将要燃尽的灯上添了一遍灯油,灯立即明亮起来。
江鸿突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那满山的石灯是为谁点的。
分明用术法更方便,偏要自己亲自添灯油,一点不像所谓的仙家人。
江鸿暗道了句奇怪,没放心上,正欲回屋,忽地听见外面传来猛烈的拍门声。
“你果然在这。”
打开门,迟月归看见她的一瞬间,眼睛骤然放亮,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紧接着神情急转沉重,拉住江鸿转身便走。
步伐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跑。
直到跑出后山范围,迟月归才松开江鸿,有些焦急地道:“昨夜之事我听说了,你无处可去,怎的不找沈师兄,或是来找我?我知道大小姐那样许是吓到你了,但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怎能去找余晚正呢?”
江鸿一脸茫然。
迟月归叹了口气,“咱们崔家的腰牌你知道,以花瓣数区分身份,你可瞧见了,余晚正身上佩的可是六瓣花玉牌。六瓣花玉牌整个崔家只那一个,名为寒朱,是祖师爷留下的宝物,天生有灵,数千年来从不认主,被太上长老封于北山竹海。”
“数年前郁师兄带人下山除妖,被困深山,偶得余晚正相救。事了之后,郁师兄念其孤苦无依,将之带回崔家。是日大雪封山,谁知寒朱竟逃出竹海封印,跑到她面前,当众认主。”
“毕竟是崔家祖传的宝贝,断不能落到外人,甚至是一个毫无修炼资质的凡人手中。家主当日便想破例收余晚正为徒,只是此女似乎对仙盟各宗有所……”迟月归面带纠结,斟酌了一番用词后,继续道:“有所不喜,直言相拒,还对家主口出狂言,闹得不太好看。”
“后来,五长老和郁师兄出面,在后山寻了处清静之地供她居住,将人留了下来。”
“这些年除去偶尔外出采药,余下的时间她都闭门不出,平日也只与郁师兄一人来往,从不给任何人面子,连五长老要见她都未能如愿。五长老对她不喜,为此和郁师兄吵过数次。其他人不愿寻这个晦气,便都避着她走,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提此事。”
“她因何肯留你我不知晓,但师妹你需谨记,”迟月归扭过头环视一圈,压低嗓音道:“你身为家主的弟子,不论两位长老,还是郁师兄、易师兄,亦或者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余姑娘,你都得避而远之,明白吗?”
合着就是自家宝贝认了凡人为主,偏偏那凡人看不上崔家,所以崔家为了颜面把人强留下来。
好大的威风。
江鸿暗嗤一声,面上不显,煞是乖巧地应下。
“谨记。”迟月归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又说了一遍。
江鸿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佯装没站稳,向后躲开手。
“还有昨日之事,”迟月归歉疚一笑,“沈师兄不知你的情况,下手没轻没重,哪知竟害得你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实在过意不去,便托我向你赔个不是。”
闻言,江鸿张大了眼睛,诧异之情毫不掩饰,赶紧比划着表示她没关系,是她自己的问题,怨不得旁人。
“好了,多的就不说了,还有更要紧的事。”迟月归笑道,眸中似有春风拂过。
江鸿适时给出疑惑的眼神。
“是家主,他不生你气了,特地让我来寻你。快,莫让家主等急了。”
江鸿连忙点头,与迟月归一道飞奔前往北山崔凛的居处。
“到底是谁?!”
才到北山,只听一声怒吼传出。
崔意浮两手叉在腰间,满面忿忿,手中的千雪刀当空一劈,将侧旁小亭子劈成了废墟。崔意浮怒意难遏,冲面前一长排人吼道:“再不说,我砍了你们!”
“大、大小姐……我们真不知道是谁摘的……”有人瑟瑟开口,声音发虚。
余下几人跟着附和,唯有一人面露恐惧,惶惶不安地瞄着崔意浮。
崔意浮精准抓到他的视线,一刀挥去横他颈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小姐,我……”那人猛一激灵,竟然直接瘫到了地上,六神无主地看东看西,终于,看到刚从后方小道走出来的两人,如遇救星一般,指着二人脱口喊道:“是她!”
“就是这个哑巴,昨日在后山大家伙都看到了,她抱了一捆的千雪花,一定是她摘的!”
迟月归面色登时煞白一片。
不明所以的江鸿刚听清他的话,便见崔意浮脸色沉得宛如夏日乌云密布的天空,好似马上便能滴出水来:“又是你。”
“好大的胆子,我养了一年的花,你竟敢说摘就摘。”崔意浮一步步靠近,千雪刀拖在地上,像是刽子手磨刀一般划出滋啦响声。
“大小姐!”
江鸿还没有所反应,迟月归张开双手挡在身前。
“家主要见她,你不能——”
崔意浮刀背打到迟月归腰间,将人拍飞十数丈。
“不用拿我爹压我,你看管不力,也难逃干系。别急,我先处理了她,再来解决你。”
江鸿心里叹了句“麻烦”,双目扫过四下,正想着如何脱身,崔意浮已经携刀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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