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刀不愧为崔家镇派之宝,即使崔意浮修为粗浅,刀法也蹩脚得不像崔家本土人,可江鸿仍然能感受到刀上溢出的灵力。
她满脸惊恐,眸光微暗,背在身后的手腕处,水瑟悄无声息亮了下,一缕灵力极速飞出冲入地下。
数着距离,江鸿指尖一勾,地面凸出来一块虚影。
“浮儿不可!”
崔凛飞身而至,江鸿当即罢手。
凸出的那块虚影已然成型,崔意浮这一刀不留余力,难以收住,直绊在虚影上,小腿乍然剧痛,好似被人砍了半条腿,手中的千雪刀脱手而出,直奔江鸿而去。
江鸿吓傻了般,不躲不避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刀逼近。
说时迟那时快,崔凛两步跨至二人之间,一手先拉住将要摔倒的崔意浮,另只手信手一拽,将千雪刀拉住。
刀尖堪堪停在江鸿身前,隔着一层衣服,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刀气撞入胸口。
咔嚓一声。
小玉瓶碎裂,从怀中掉出。
江鸿瞟了眼没注意到自己的崔凛,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退出数步摔到地上,吐出一口血。
另一侧,崔意浮整张脸惨白如鬼,额头上汗珠如雨,躺在崔凛怀中不停抽搐。
“浮儿!浮儿!”
崔意浮紧紧抓住崔凛衣襟,牙关发抖,如同在承受什么难以抵挡的苦痛,“爹……好疼……我的腿好疼……”
崔凛心疼得无以复加,在崔意浮身上几处连点,将人打昏,盯着适才崔意浮摔倒的地方,又扫过江鸿苍白的面孔,没看出任何名堂。
崔凛只好作罢,抱着崔意浮快步离去。
余下诸人惊魂未定,俱瘫坐在地。
“师姐!”
这时,秦仪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迟月归率先回神,手脚并用地爬起,拍了拍衣裙上沾的灰,把江鸿扶起。
“没事吧?”迟月归紧张地问,看江鸿摇头后才安下心,想起刚才的事,问道:“你摘了大小姐的花?”
江鸿半是迟疑地点头,一头雾水——那花整个北山都是,她就摘了一点,至于这般?
迟月归一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周师妹懵懂无知,又刚进门,定是无意摘下的,她无可奈何道:“你可知咱们崔家最宝贝的除了那寒朱之外,还有一个‘三千雪’。”
“当年祖师爷立志要在仙盟闯出一番事业,便去各处寻人切磋论道,后在宿风山枯坐百年,风雪沾身,最终于一血红花田中悟道,创出一套举世无双的刀法,一举突破至洞明境。之后,祖师爷在此开山立派,将当时所用的刀和悟出的刀法,连同这花一齐赐名千雪,并称‘三千雪’,于是便有了后来仙盟盛传的那句‘百载春秋落千雪,一念勘破万刀明’。”
“千雪刀是历代家主才能用的宝刀,你方才已经见过,就是大小姐手上那柄;千雪诀则是每一位弟子入门后都要修习的刀诀,你前几日刚入门,还没来得及学,日后自然也是跑不掉的;至于千雪花,便是北山上的血色小花。此花极难培育,数遍天下,也仅有咱们宿风山一处能生长。”
“大小姐最喜欢听祖师爷悟道事迹,对‘三千雪’亦推崇至极,平日里谁敢摘她一朵花,她便能提着刀将人活活砍了。这次你无知无畏便也罢了,日后万万不能再动那花,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江鸿紧忙应下。
这么宝贝,摘一朵就要砍人,她摘秃了一整片,难怪这般生气。
“这是什么?”看着地上碎成几块的玉瓶,迟月归问。
江鸿指向自己的喉咙。
“是……家主托叶门主送来的还声丹?”迟月归眉头紧锁,蹲下身想要捡,却见那数枚指甲盖大小的丹药化作粉灰,散在风中。
“师姐,你捡什么呢?”
秦仪跑到近前,惊奇地看过各人神态,“怎么回事,怎的都这副表情?”
“何事?”迟月归默了下,不答反问。
秦仪委屈道:“没事就不能找师姐吗?”
“秦师弟。”迟月归半是无奈地嗔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了。是沈师兄,他找你。他说这个哑——”瞧见迟月归告诫的眼神,秦仪连忙换了个用词:“周师妹的院子他问了,大小姐说什么都不肯让步。这不师姐你常年都和师兄一起住北山,从前东山分出的住处大多时间都空着,不若让周师妹住那。他先去那边和其他弟子说一声,不叫他们为难周师妹,让你送完周师妹便去找他,看看哪些东西需要搬过来。”
迟月归了然地望向江鸿,“你听到了,眼下大小姐这情况,家主顾不上你,你先同我去东山看看住处,等家主闲下工夫,我再带你去见他。”
“好了师姐,快走吧。”秦仪才不管江鸿答没答应,环住迟月归手臂便带人往东山走——反正这哑巴不会说话,不应也得应。更何况他们迟师姐都这么大方地让出居所了,她敢不答应!
“师姐你这次完全搬到北山,以后每日和沈师兄一起,就要把我给忘了。”
迟月归失笑:“浑说。”
“就是嘛,你们两情相悦,自然是眼里只看得到对方,若非我整日缠着,师姐你哪里会理我……”
迟月归气急,伸手要打他。
秦仪嬉笑着躲开,和她吵吵闹闹一路。
江鸿像个影子一样,默默跟在后方。
到东山,沈垂已跟所有人交代好,没人再躲江鸿,但也没人肯主动靠近她。
不过江鸿乐得如此,真心真意感激沈垂和迟月归,在东山住下。
正如迟月归所言,崔意浮出事,崔凛再无心想其他,当日便将年初大比全权交给了五长老。
三日后,大比落下帷幕。
郁清江一刀破尽千里风,不出意外拔得头筹。
五长老常年冰霜的脸上不见喜色,似乎并未为此感到欣喜,却气得七长老脸上挂不住,愤然离去,连带着易庭之一起,接连几日未曾再出现。
陪同沈垂围观最终比试的江鸿心觉无聊,一转头,恰见论道场墙外一间屋子的窗子大开,余晚正倚在栏边,正与郁清江遥遥相望。
当日午后,江鸿去找余晚正,忽略桌上被提前放好的两枚灵石,收好屋子里设下的八枚玉简便出了门。
院中央的银杏树下,不眠不休连打三日的郁清江满身轻松,枕在余晚正膝上合眸小憩。
金黄银杏叶飘落,雪白弟子服和素色粗布衣衫交叠在一处,明明截然不同,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
江鸿和余晚正眼神交汇,点头示意后离开。
之后一月,崔凛日日陪在崔意浮身边,一直等到崔意浮能自己走动时,才终于召见了江鸿。
到崔凛院中江鸿才知,照顾崔意浮的这些时日里,崔凛竟还腾出工夫为江鸿专门制定了一份修炼计划。
沈垂资质平平,难以指望,但好在听话懂事,不惹是非,也无法苛求什么。
崔意浮刁蛮任性,也不是个修炼那块料,若崔家人才济济倒也罢了,大可放她自在逍遥。但偏偏上一代崔家弟子走得走、散得散,大多都离了山,仅剩下的崔姓人中,只有他成婚娶妻,育有一女。崔意浮已是崔姓这一代的独苗,不得不肩扛重任。
他不期望崔意浮能如七长老一般开了窍后突飞猛进,惟愿寻一个可靠之人在旁辅佐。
而今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苗子,竟然还是个废物花架子。
崔凛不信邪,不相信他运气真的差到这种地步。
他必须得再试试,打骂紧逼也好,悉心调教也罢,总之要把小徒弟身上的问题全部解决了。
否则以他这等平庸资质,若是哪天突破不成、驾鹤西去,没给崔家留下个好的未来,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听罢崔凛的决定,江鸿当场就连连摆手拒绝,急得恨不能说出话来告诉崔凛:自己愚笨,学不会。
可崔凛又一次探完她修为,确定她的确是五十九岁的玄冥中期后便打定主意,不管不顾地将门内事宜全部交给了五、七位长老,而后忽略江鸿浑身上下写满了的抗拒,押着她闭了关。
这一闭就是六个月。
崔凛自问活了数百年,从没这么有耐心地对待什么东西,哪怕是崔意浮都不曾有这个待遇,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即便是个朽木疙瘩,也该被他调教好了。
可谁知,江鸿就是那块冥顽不化的顽石。
六个月间,沈垂在外照顾崔意浮,迟月归每日进来教江鸿习字,余下时间,便都由崔凛带江鸿废寝忘食地修炼。但任凭他如何呕心沥血,江鸿始终记不住完整的口诀,招式是出了上招便忘下招,基本等同于没学,至于修为,更是寸步未进。
崔凛不禁怀疑——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突破到玄冥中期的???
六月后,崔凛实在教不下去,正逢门内半年一度的考核开始,经沈垂提议,崔凛带江鸿出了关,想让她散散心,同其他人较量一番后理一理收获心得再继续。
怎料考核当日,江鸿不仅没记住刚教的,从前学的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孽徒!
崔凛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当众将她打了出去。
又一次从论道场滚到山脚的江鸿望着熟悉的环境,低声一叹。
其实她不是故意不学,也很想遂了崔凛的意——至少那样她更有机会接近太上长老。
只是她并非崔凛以为的修炼奇才,恰恰相反,以她的资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蠢材,对于修炼之道实在是一窍不通,此事很多年前她便已知晓。
她这身洞明境的修为,也从不是修炼得来的。
如今这样,实非她所愿。
然而再怎么不愿意,这宿风山还是得上,崔家还是要待。
江鸿甩了甩脑袋,照例找了根树枝做拐棍,佯装受伤惨重,一步一瘸地爬上山。
回到山上时,午时已过半。
几个月来,崔凛日日紧逼,她就没过过安生日子。现下她只想吃个饭,好好睡一觉。
然放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伙房大抵都清干净了。
江鸿只好拿着之前从余晚正那换的、没来得及花的那枚灵石去后山,不敢奢侈,只想买几个馒头回去。
可不知是后山酒楼饭馆的价钱一向都这么贵,还是那些人故意敲诈她,只三个馒头,竟花了她一枚灵石。
江鸿饿得发昏,也不想计较这些,忍着肉疼将灵石给了出去,寻路回东山。
“胡闹!”
江鸿闻声顿足不前,隐入墙后。
那厢,五长老站在台阶上,面容铁青地骂:“为师几次三番跟你说,破风十八式的最后一式万刀阵乃是一击必杀的杀招,你缘何就是记不住?今日你使的那是什么,那般软绵绵的刀法也配叫破风式?若非那些人不成气候,你是不是要将这宿风山第一的宝座让出去?”
“你不理会崔意浮,无心与她争少主之位,为师可以不管。你整日和那个凡人在一起,为师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左不过就是几十年的事。可你怎能为了个女人动了道心、荒废了修炼?你将你自己置于何地?又将为师置于何地?”
台阶下方,郁清江垂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五长老恨铁不成钢地又骂了许久,自始至终,郁清江一无所动,只到最后恭恭敬敬回了句:“弟子知错。”
五长老拂袖背身。
望着上方丰筋多力之余又有一丝飘然之势的“论道”两个大字,良久,他声音沙哑道:“清江,不是为师逼你,只是……”
“当年,你师祖用一柄刀,为崔家劈出一个再无人敢质疑的刀道之首,那时候,什么照溪城,什么天泉庄、霜月阁,都要避我崔家锋芒。可如今呢,你瞧瞧,崔家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建派不足四百年的尘无峰,七派中其他哪个门派不是远超崔家一大截?尘无峰那般野心勃勃,三百年前敢打上暮天阁,将他们踢出七派行列,难保来日不会盯上咱们。如若崔家无力抵抗,迟早要变成下一个暮天阁。”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也或许是破风式在这世上唯一的传人。为师这辈子已然如此,再难精进,你若还练不好,莫说这独步一时的破风式要自此绝迹,便是崔家来日,也不知该将如何。这些,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弟子……”郁清江合上双眼,叩首在地,“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师尊期望。”
五长老长叹一声,回过身将郁清江扶起,拍了拍他肩头。
江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退开身,踏入另一条小路,绕着两人离开。
之后数月,崔凛再没找过江鸿。
崔意浮心底还记恨着千雪花之事,只是苦于崔凛一直护着江鸿,迟迟无法动手。眼下崔凛彻底厌恶江鸿,最高兴的莫过于崔意浮。
当日入夜,便把江鸿从房中揪了出来。
怕崔凛哪日再想起来这么个徒弟,崔意浮没下死手,只对江鸿拷打了一番,便放了她回去。
此后,崔意浮有事无事便要找江鸿的麻烦,日日使唤江鸿忙上忙下,似乎把这当成一种取乐方式。偶尔,这位混世魔王和崔家另一位小霸王易庭之闹矛盾打起来,两人不对彼此动手,竟争相把气撒到江鸿身上。
哑巴师妹是个没用还胆小的绣花枕头,但江鸿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时不时暗中回馈他们一点“礼物”,勉勉强强跟人扯了个平。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期间受影响最大的便是专修医道的二长老——他发现崔意浮和易庭之这几个月找他拿丹药的次数明显上升,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他的库房要被搬空。
于是乎,二长老思索之下,忍不住找来崔凛和七长老,仗着辈分和自己是崔家最厉害的炼丹师,轮番将二人训了一通。
事后,崔意浮和易庭之都消停了一段时间,江鸿也轻松不少。
光阴流转,眨眼已是年末。
这日,秦仪来寻江鸿,说是迟月归找她。
“走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秦仪回头瞥见江鸿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嘴角耷拉,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不由得愤然大怒:“你这死哑巴,什么态度?若非师姐找你,你以为我想来?跟你这倒霉玩意一起,回去我还得除除身上的晦气,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我告诉你,别以为师姐关心你照顾你,你就能一直赖在这。师姐心地善良,对所有人都好,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你,看清楚自己身份,离她远点,万一哪日她被你连累了,还要遭罪,你死一千一万次也赔不够。”
江鸿甚为赞同,在心底夸了句“说得不错”,面上依旧维持着胆怯的表情。
秦仪还想说话,忽然,一道凌厉刀气自不远处袭来,瞬息到了眼前。
铮!
刀气贴着脑袋尖削过,秦仪径直飞了出去。
江鸿侧步一跨,踩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装作不慎摔倒,躲开了劈头而来的刀气。
那厢,被打飞的秦仪从地上爬起来,脑袋中央露出锃亮的一圈,让人无法忽视,江鸿瞄过去,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
秦仪一手捂住凉嗖嗖的头顶,一手拎住江鸿后衣领,怒不可遏地飞身上前:“哪个不长眼的,敢打爷——”
话音突止。
秦仪手上一松,江鸿顺着草地滚了出去。
连滚了山路十八弯后,江鸿满脸吃痛地坐起身,抬眸一望,正寻思这是什么地方,怎的没见过,下一刻也跟着呆住。
几步开外,崔凛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郁清江低着头,单膝跪在崔凛身旁,一柄刀贯穿了崔凛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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