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种缘由,有一点谁也无可否认:工业改革以来,人工技艺的发展,及其与神智技术的结合运用,两者共同缔造出空前绝后的改组,彻底改变了神域沿袭千年的生产模式,推动神域进一步的发展。
一次空前绝后的巨变,历经十余载,人们曾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变化。
人工技艺的造物与传统符文技术的结合,共同催生了新的技术革命,而这一项技术,它向来是平等。
从至今还是坐不习惯的车型载具上下来,斯派德刚到警局,迎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远嫁的女儿,带着可爱的外孙女来探望他了。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在远处一眼认出了他,轻巧地穿过警局内来往不断的人群,向他靠近。
“玛丽,尽快提取这上面的指纹进行比对,我在办公室等你的消息。”
“好的。”
将手中的证据交付给专业人士,斯派德目光下移,眼神柔和地落在抱着他小腿的女孩身上。
他笑呵呵地抱起她,忍不住捏了捏小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我们的小安娜越来越漂亮了,跟你母亲小时候一样可爱。”
“外公!我好想你啊!”
安娜揽住斯派德的脖子,开心地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在外祖父工作的地方等了很久。
斯派德抱着孙女,迈向办公室,“你怎么来的这里?”
“是妈妈送我来的!”小安娜兴奋地说着,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她见你一直没有回来,就先出去了。”
“去哪了?”
“墓地。”
斯派德感到奇怪,“她去那干什么?”
“当然是去看望爱丽丝姐姐,”小安娜理所当然地回答,“妈妈很想念她,所以趁着这次回来,前去看望。”
“爱丽丝?哪个爱丽丝?”
这时,小安娜用她奇异的目光看着他,有一些责怪他的遗忘与疏忽:“还能是谁呢?爱丽丝·因齐奥,母亲以前的学生,她的父亲——威尔大叔,不还是你的警司吗?”
在办公室门前,斯派德停了下来,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就已身陷谎言?
德斯蒂尼。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人,会是一个拚弃者?”
“只是猜测。”
感觉头顶上睡着的白鸽快要掉下来了,罗德里克用手扶了一下它,“具体如何,还得等斯派德局长的检验结果。”
“那个空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因齐奥在长时间的犹豫后,终于抛出了这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
“一个美好的幻境,一片虚妄之地。”
“……很危险吗?”
“倘若幻境能一直维持,不被外界侵扰的话,将是一个充满美好的避风港。”
因齐奥做了一个祈福的动作,“无量诸神在上,愿一切只是有惊无险,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归来。”
罗德里克站立在一侧,幽绿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因齐奥。
他突然开口:“在那个幻境,我见到了你女儿。”
因齐奥从未向使徒提及他的家人。但他对于使徒会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感到意外。
来自神明座下的使徒,拥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他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信息。
“她……她是否安好?” 唯有提及女儿,因齐奥才会难以掩饰内心的忧虑与关切。
罗德里克却不接着说了,转换话题:“介意和我说一说,关于你女儿的事吗?”
“……”
天空中的阴云沉甸甸地积压着,太阳被笼罩得密不透风,使得光线都显得异常暗沉而压抑。
因齐奥陷入沉默,罗德里克耐心等待。
德斯蒂尼的老镇长抽着烟斗,凝视着遥远朦胧的远方,他对周遭两人间展开的对话置若罔闻。
“那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阁下,”过了不知多久,面前的警司以既谦逊又略带自嘲的口吻缓缓说道,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僵硬地抽动嘴角,扯出满是嘲讽的笑容,“对于您这样的存在,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不一定会让您感兴趣。”
“普通吗……”
使徒垂眸低喃,神色难辨。
从他那总是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因齐奥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你认为,神域是什么?”
罗德里克抛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问题。
因齐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粗犷的嗓音像是在提醒使徒:“我已经不是刚上幼园的小朋友了,阁下。”
使徒语气不变,只是重复问道,“你认为,神域是什么?”
因齐奥感到一阵烦躁。
他有意抑制着这股情绪,语气却愈发激动:“使徒阁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说实话——我此刻,实在没有心情与您谈论这些问题,我女儿目前被困在一个不知名的未知之地,而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不断祈求诸神慈悲的庇佑,期盼能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我身边。”
从使徒的瞳孔深处,除了自己的倒影,他什么也看不见。
当虔诚的信徒决定将一切奉献给至高之主,无论是普通人的命运、悲伤、愤怒,还是一生中必须经受的苦难,此后的一切无法再触动他们,在神域辉煌的光辉之下,普通人微不足道,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神明的使者,众神的傀儡。
他们作为人而生,不能作为人而死。
你看,这些“人”无所不知,却对一切漠不关心。
那些烦人的呓语还在因齐奥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它们就像讨人厌的苍蝇环绕在周围,找寻一个机会,等待他将它们最渴望、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
但有一点,说得很对——
这些人。
常世的旁观者,冷漠的看客。
他们以“守护”之名,放任悲剧上演。
使徒还在等待答复,他向来不缺乏耐心。
因齐奥冷笑一声:
“每当我翻开女儿的课本,首先映入眼帘的总是那句话:‘沐浴在诸神恩泽下的神域,是人类永远的家园与归处’,它被印刻在学生读物的扉页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回答你的问题。”
“一个很标准地回答,”使徒说道,但他还不满足于此,“不过,我更想知道,属于你的真实看法。”
“我的看法?使徒阁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有什么看法?对我而言,我降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神域就是神域,承载我一生的地方,一个属于人类的故乡,这就是我的感受。”
“可你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执着于我?”因齐奥质问,“对您这样的存在,我们普通人的想法很重要吗?”
他没给使徒反应的时间,自行其是地说下去:“不!完全不重要!我们,我们这些平凡人对你们来说也无关紧要,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一生……从生到死,在你们嘴中不过是简短的一句话,可在这简短的一句话中,我们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真切活着。”
“这里是神域,承载我一生的地方。”
因齐奥的眼睛看着远方,那正是德斯蒂尼的东边——尤托菲亚的方向:
“人们常说,神明眷顾于此,祂们与我们同在,从我懵懂记事起,我就将自己最真挚的信仰全部奉献给了诸神,我没有强大的力量无法去守护神域,但我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守护着我成长的家乡——尤托菲亚。”
“我自认为很幸运,在工作上有一群好上司和同事,家庭上有一个好妻子和女儿,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然而,反复无常的命运总是喜爱捉弄人们。
因齐奥讲述着,目光变得深邃。
斯派德局长对他寄予厚望,可他注定要辜负那位局长的期许。
当崩坏出现的一刻,一切无法挽回。
妻子因病去世,女儿在意外中失去双腿……这些接踵而至的打击,尚没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
“爱丽丝·因齐奥。”
醉汉打了一个酒嗝,嘴里冒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斯派德面不改色,继续问:“这个照片上的女孩,爱丽丝·因齐奥,你对面邻居家的孩子,距离你上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噢,爱丽丝,我亲爱的爱丽丝……”醉汉昨晚跟酒桶和垃圾箱睡了一晚,浑身上下,刺鼻的酒气与垃圾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他挥舞着手中仅剩半瓶的海朗姆,口齿不清地嘟囔:“过了今夜,你将走向那再无丑恶的无人之境,星辰为你指引方向,让你在终末迎来最后的安宁——”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门口,在杂乱的客厅中深情高声朗诵,做出浮夸可笑的动作。
这是戏剧《爱丽丝奇幻夜》中的一段。
这部面向儿童的戏剧作品深受小安娜的喜爱,斯派德陪她看了不下十遍,凭借不错的记忆力,记住了里面的每一句台词。
醉汉倒进沙发,一个响嗝过后,再无动静。
斯派德感到一阵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示意警员先将醉鬼带离现场。
“局长,”一个警员跑了过来,“因齐奥警司楼下的住户,她想和你聊一聊。”
榆树街45号,威廉公寓楼。
这里就是威尔·因齐奥的住处。
斯派德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异常,立即率领警员直奔因齐奥的住处,并迅速封锁了因齐奥的公寓,确保在红拟态防控小组抵达之前,无人能擅自进入。
他命令手下警员仔细检查大楼的每一个角落,以最快的速度清空整栋楼的每一个活物。
在此之前,知晓德斯蒂尼出事的人并不多,仅有斯派德、因齐奥、使徒,以及那位老镇长。
按照他们事先商定的计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他们打算尽可能地低调地解决德斯蒂尼的事情。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斯派德带人封锁一位警司住处,疏散整栋大楼居民和联系控制中心派出小组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黄昏的太阳缓缓消失在地平线,来自建筑群投落下的影子被逐渐拉长,构造出一张巨大的网,悄然覆盖下来。
紧张的气氛开始在榆树街蔓延,公寓的居民们对突如其来的封锁感到困惑和不安,他们聚集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
正在休假中的马修·泰勒闻讯赶来,这位副局长和其他人一样,同样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满头雾水。
他在通往下一层的楼梯口与斯派德碰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锁威尔的公寓?”
斯派德和泰勒不仅是多年好友,在工作上也是一对默契的搭档。
他们共事多年,斯派德无须提供太多解释,泰勒就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事情的严重性。
斯派德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说……但请相信我,一切结束后,我会给所有人一个答复。”
这句话,他不仅是在对泰勒说,也是在对那些不问原因遵从他指令的警员们。
泰勒皱起了眉头,他了解斯派德的性格,对方因为自身的能力,向来喜欢开诚布公,他不喜欢隐瞒,所以很多事情只要在被允许的范围,总会很坦率地告知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一些神秘主义。
除非,这次的事情涉及了更深层次的问题,斯派德需要顾虑上层的看法。
想到这里,泰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一同下楼,斯派德问了泰勒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因齐奥的女儿,爱丽丝吗?”
泰勒以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思索斯派德为何会提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不忘回答:“当然了,她近乎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会不记得她?”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泰勒下意识开口:“当然是——”
是在什么时候?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没能回答斯派德的问题。
斯派德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他预料到泰勒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我记不起来了?”
泰勒努力地回忆着,属于“爱丽丝·因齐奥”的记忆却仿佛被一层白雾所笼罩,只在他脑海里存在一个朦胧模糊的轮廓。
他试图表达自己的感受,“不,也不对,不能说我对爱丽丝的记忆完全消失了,而是那些记忆正逐渐变得……模糊?特别是她长大之后的事,我对她的样子居然完全没有印象……”
斯派德稍作停顿,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又如何会有印象?泰勒,我们的爱丽丝从未长大,她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
泰勒愣在原地,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居住在因齐奥楼下的是一位年迈的女士,头上裹着淡色的头巾,露出花白的头发,在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深陷的眼窝中镶嵌着一双泛白的眼睛。
眼睛看不见,她依靠声音,判断出斯派德的到来,“您好,局长先生。”
“艾玛·史密斯女士。”
来时的路上,警员告诉了斯派德这位老人的名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艾玛·史密斯眨动白色的眼睛,她的声音如同她外表,足够沙哑且苍老,承载着时间的洗礼,“我听到了你们在调查爱丽丝的事情,我一直住在这里,曾听到一些觉得或许对你们有用的……声音。”
泰勒:“声音?”
他习惯性地看向斯派德。
老人轻声低语:“是的,声音。”
一只纯白的长毛猫从门后跃出,轻盈地跳进史密斯的怀里。
斯派德整理着从艾玛·史密斯那里获取的信息,向泰勒简要地解释了一番:“这是她的福祉,她可以凭借着对‘声音’的敏锐,在即使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也能依靠声音辨认周围的情况。”
事实上,仅凭斯派德获得信息,她能力恐怕远不止于此。
但现在不是长篇大论解释的时候。
艾玛·史密斯微微一笑,感慨地说:“我们仁慈的父与主向来不吝啬祂的恩赐,当我失去视力,祂将‘声音’的福祉赐予我身,赋予我可以独自生存下来的能力。”
斯派德:“那你的‘声音’,听到了什么?”
“疯狂、死亡和摒弃自我的……堕落。”
她抚摸着怀中乖巧的宠物,说道:“我见过的爱丽丝,已非我所熟悉的爱丽丝,从她身上,我听不到属于生命的鲜活之音。”
泰勒:“你的意思是,你遇见了一个死人?”
史密斯摇了摇头,“那是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亵渎存在。”
她曾听到许多令人不安的声音,从楼上,从与她擦肩而过的威尔·因齐奥的身上,邪恶的气息日复一日地侵蚀着因齐奥。
那些尖锐可怕的声音不断告诉史密斯,当因齐奥与污秽的气息同频的一刻,他将同化成邪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你早就察觉到异常,选择了保持沉默,直到此时才揭露——”
泰勒微微眯起眼睛,质问:“为什么不更早一些报警?”
“如你所见,警官先生,”史密斯平静地面对泰勒的质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因齐奥先生,他是一位警司,在这之前恐怕也深受你们信任,我不敢去赌在我报警后,你们选择信任自己的同事,还是一个说着疯话的瞎子。”
听她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泰勒不再作声。
斯派德适时地发言:“非常感谢你提供的消息,接下来,这里可能会变得有些危险,请让我的警员带你离开吧。”
目送着老人消失在楼梯口,斯派德的通信器忽然响起,他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设备查看——
红拟态上的半截指纹,与威尔·因齐奥的指纹匹配成功。
神域百科书:
海朗姆:一种强劲便宜的朗姆酒,产自“海岛”,因为原料简单,以其独特的口味而深受神域各地的喜爱。
控制中心:全称是预防与控制中心,联合公约建立的一个独立部门,主要处理与“红拟态”相关的所有事件,其控制中心的成员皆被称作“干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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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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