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太监想起自己收了银子,上前道:“陛下,这位是张美人。”
陈如瑟并没有理他,也没有再想她是谁。先帝晚年子嗣多是因为他广纳妙龄女子,这也导致前朝后宫内居然有几百人都在守寡。
陈如瑟纵使不愿再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常伴青灯古佛,还是逃不过收后宫的命运。这些年因为无子嗣,多少人明里暗里塞了数十位美人进宫。都道幽闭深宫迫不得已,可帝王之尊又能如何?陈如瑟不能选择。
照例,元媛诞下龙子,需进位份,可是陈如瑟迟迟不动,就是想看看墙头草有多少。这几个月,他亲眼看到无数奏疏都在拥护元媛,甚至扬言立元媛为后。
陈如瑟以为有了长子就可以赌住他们嘴一段时间,没想到又有人提议,长子应养在皇后膝下,故建议陛下早立皇后!
陈如瑟自有考量,不打算理那些一时的跟风胡话。他绕过作为屏风的雕刻石墙,看到元媛坐在绣花布包裹的木椅上,一手正拉着宫女怀中的小皇子。此时花开时节,元媛身后放着好几大盆美艳牡丹,更衬得元媛柔和温婉。
元媛身穿黄花罗群,身披淡色镶珠宽袍褙子,头戴绿玉宝石冠,与几月前散发跪地的憔悴女子判若两人。
元媛瞧见陈如瑟,只是缓缓起身,不匆不忙前来行礼。陈如瑟点头,目光移向小皇子,那宫女就抱过来给元媛。这个孩子白白胖胖的,当时让元媛吃了好大苦头,可是他生来就笑、见人就笑,不像其他孩子不哭不闹的,格外讨喜,就连太后也夸呢。
陈如瑟看到这个孩子笑,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他微笑时脸上的杀气戾气都散去,显得温和秀气,令一旁俯首的宫女不住抬头偷看。
陈如瑟没有多说话,只是走进殿去,一旁太监立刻知晓陛下心意,默默退出。陈如瑟看到元媛走过来却不跪在床边,她道:“陛下曾让妾起身,不知可否算话?”
陈如瑟点点头,拍拍身侧,元媛也爬上来,躺在一边,并无言语。陈如瑟看她只占一侧,不动如山,心道果然很乖。陈如瑟想起太医回话时说过,元媛生产损耗太大,恐怕一年内不能同房,且无缘子嗣。他想起元媛畏寒,把被子挪给她。
这几日晨起时,陈如瑟身侧无人,被子又盖在自己身上,必定是元媛所为。陈如瑟这些天一直歇在元媛这里,目的还是报复,让元媛做别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嫉妒愤恨。
对于陈如瑟来说,背叛自己的人,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可对元媛,他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元媛在陈如瑟晨起时奉茶,伺候梳洗,十分用心。陈如瑟见她心性尚可,耐力非凡,面上一笑:“你做的很好。”
元媛跪下,当即表明立场:“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陈如瑟眯眼,懒散地靠着墙上:“哦?”
元媛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高高在上的陈如瑟:“陛下,您善于心计,断不会白白留妾一命,不是吗?”
陈如瑟点头,还算是个聪明人。
元媛看不懂,也不敢让陈如瑟说出实话,只是旁敲侧击。可是她日日胆战心惊,实在是累了。
“太后身体无恙,朕在前朝才能安心。”陈如瑟觉得有陈亦正,太后也必会多看元媛两眼。
元媛想了想,终于明白。陈如瑟这是想让她在太后身边传递消息,作为陈如瑟的眼睛。
当晚,陈如瑟回到书房,由刘少史伺候笔墨,却赏赐元美人好些玉器,这可是后宫头一份,惹得好多人嫉恨。
陈如瑟看到刘少史动作不轻不重,一双素手生着薄薄的茧,隐于衣袖下的臂膀也结实有力,轻摇头道:“皇兄派你来,真是用心良苦。”
刘少史淡淡一笑:“妾被送入宫,自然已经是陛下的人,陛下何必苦恼?”
陈如瑟笔如龙蛇,飞快批完抬头:“你是哪家的?”
“回陛下,臣妾为郎中令小女。”
陈如瑟是想起,那个木讷呆板的郎中令有三个女儿,都是美貌如花,尤其是小女儿,更是捂在家里都没出来过,于是所有人都猜测,这位小女儿绝非凡品。还有消息称,这位美人是天仙下凡。
陈如瑟看着刘曦月,眉目含情,纤长睫毛微动,一张樱红小嘴饱满晶莹,却是美人无疑。只不过放在后宫中却是平淡无奇,实在称不上绝品。
“告诉你父亲,明日下朝后清月楼见。”
刘少史福身:“是。”
陈如瑟见她没有隐瞒自己偷养信鸽之事,又有相貌才情,心里有几分定数。
夜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可正是如此却吓人。陈如瑟刚提完字就听到声响,对着数丈外的殿门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这时有个太监冲过来:“陛下!不好了!小皇子……”
刘曦月立在身侧,此时向陈如瑟道:“陛下,臣妾代您去看看罢。”
陈如瑟点头,心中却想,背后之人等不及下手了吗?
刘曦月移步不久,南夏公主哭着跑来,口口声声要陈如瑟解除婚约。南夏公主,也就是先皇的九公主,年少时天真烂漫,纯良率真,是宫里内最洒脱的人不过,可自从作为一颗棋子一般嫁给陆驸马,便天天以泪洗面。
因这场联姻是先帝指派,陈如瑟对南夏公主几次上折子也只是重重抚慰。可看到南夏哭哭啼啼,娇美容颜已然不复,已有白发,不由心疼。
南夏此刻不顾形象在兴德宫大闹,已经有求死之心。陈如瑟也痛下决心:“宣驸马进宫!”
元美人那边一直在救治小皇子,元媛也已经焦头烂额,哭得绝望。这是她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同时,她也明白,这是陈如瑟给她的唯一机会。她隐隐觉得,这位陛下或许有什么隐疾,所以陈如瑟只能接别人的种。
一旦绝后,必然衰亡,子嗣众多,必然繁盛。这个道理元媛懂,陈如瑟懂,但只要留有子嗣,必然就是弱点。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会为了孩子赴汤蹈火。而陈如瑟只是一人,不能做到算无遗策面面俱到,到时谁护得了周全?就像先帝,虽然子嗣众多但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陈如瑟见到先帝的悲哀,自己绝不愿重蹈覆辙。
况且,陈如瑟坚定地认为,这个帝位,只能由流淌陈氏血脉的人来坐!
他是鸠占鹊巢,他只要看到相貌与先帝相似的五皇兄二十八皇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这样的惶恐、不安,迟早会逼死他。
“陛下!您要为我做主啊!”一旁娇滴滴的声音将陈如瑟唤醒,他拉起跪在殿内的南夏,温声:“皇姐,先去屏风后歇息。”
南夏公主以为陛下要舍弃她,哭得更凄厉,把陆杭殴打辱骂她的事描绘得格外惨淡。陈如瑟这才实言相告:“姐姐,你且看,好戏开场。”他嘴角闪过一丝诡谲。
南夏公主止住哭泣,茫茫然问:“真的么?”
陈如瑟扶着她到墙后,郑重点头。
不出一刻,陆驸马匆匆赶来,跪倒在陈如瑟脚下:“臣姗姗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只见陈如瑟飞快踹了一脚,力道之大,陆杭当场向后摔了几丈!
屏风后的南夏不由一惊,吓得花容失色捂住嘴巴。
陈如瑟还未等陆杭爬起来,又是一脚:“藐视皇家威严,该杀!”
陆杭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跪正,辩解道:“臣从未藐视天家,陛下何来此言?!”
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被鞭打被侮辱,陈如瑟敬爱的皇姐被欺到闯宫哭诉,他焉能不气!!陈如瑟没叫人关闭殿门,就是不打算给陆杭颜面的意思。他一边打一边骂:“欺辱皇族,罪该当诛!污蔑公主清白,罪不可恕!天子脚下,张口闭口妄议朝政,罪该万死!!!”他一连数语,显然气极。
一旁新进宫的太监从未见过陛下盛怒,全部跪倒在地。
陈如瑟打累了,大步流星地坐回龙椅上,指着他:“给朕跪着!”他没把这个驸马杀了已经是便宜他了!可惜杀了陆杭南夏就得守寡,陈如瑟不愿看到南夏无人陪伴,才一再忍让,谁料想这陆杭欺人太甚。
南夏公主已经不再年轻,此时也不好再找驸马,这是陈如瑟为难之处。他把身旁最贴心的一个小太监招过来,又把南夏请出屏风,对三人道:“兰草,从今以后公主府的事日日记录,若驸马逾矩,不用禀报,立即处死!”
小太监兰草跪下:“是。”
陆杭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此时不停磕头,顾不上已经血流成河:“陛下息怒!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
“你该向南夏道歉。”陈如瑟说完大步离去,准备去看元媛。兴德宫内南夏痛苦地看着地下被打到看不出容貌的男子。她明白,无论陆杭做了什么,自己还是深爱着陆杭的。
此刻她面对陆杭拉着她的裙摆,已经泪流满面。曾几何时,天真烂漫的南夏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因为自己嫁给了心爱之人。可带给自己最大痛苦的,却是自己爱入骨髓之人。
何其可悲。
夜间星空点点,犹如破碎的琉璃,美丽又冰凉。元媛殿内十几位太医在门槛来回穿梭,都是满头大汗。陈如瑟站着宫外,听到皇子保住性命时不做停留,转身去了徐良人处。
这位徐良人不懂风情,不懂讨好,呆板无趣,却生得一副柏容貌,心肠也极好,近来让陈如瑟觉得贴心。
其实相处到最后,美貌才华都是其次,贴心才最重要、最长久。陈如瑟喜欢这份贴心,故久留琦园宫中。
琦园宫三字依徐良人名而提,所以带了一个琦字。徐至琦见到陈如瑟莞尔一笑:“陛下,臣妾在琦园又种了些奇花,您刚巧碰上花开!”
陈如瑟面上阴霾:“你不知道亦正病了?”
徐至琦脸上闪过一瞬间慌乱,而后笑盈盈道:“陛下,妾亲手栽种的福树已经开花,正要送给元妹妹呢!”
陈如瑟借着月色一看,那所谓的福树居然修剪成一个大大的福字,真是惊奇!他不由鼓掌:“妙也!”
徐至琦笑着,也不顾身份,爬到树上,从上去下一块木牌交给陈如瑟,脸色酡红:“这是福树所制,妾亲手雕刻,只为陛下平安。”
陈如瑟看到这样巧思的礼物,微笑道:“你有心了。”与徐至琦相处,陈如瑟总能放下朝中局势,寻得一处清闲。
夜间躺在一处时,徐至琦绕着陈如瑟如漆的黑发:“陛下,妾听到元妹妹天天为亦正忧心,好羡慕啊!妾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陈如瑟即刻起身,瞪着她。
这反应太大了,徐至琦不由愣住:“陛下……您是不是…”后宫众人早有猜测,陛下多年来放空后宫不是清心寡欲,而是根本不行。徐至琦陪伴陈如瑟一个月,自觉陈如瑟对自己情谊在,可却不碰自己,也开始怀疑。
陈如瑟阴着脸:“朕是还不想有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忍了那么久流言,却唯独骗不了徐至琦。
徐至琦这下放心了,拉着陈如瑟对胳膊:“陛下无事便好!”
陈如瑟扶额:“你们都在瞎猜什么!”这几天宫内宫外都快把他传成太监了!真是气人!
“陛下,晚安。”徐至琦悄悄亲了陈如瑟一下,然后缩在一边,脸红心跳的,不敢再看陈如瑟。
“……”陈如瑟黑着脸重新躺下,思考着未来的局势,试图从迷茫中拨出一条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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