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铜雀宫漏吐出第七颗金珠。沈寒酥望着菱花镜中陌生的少女容颜,螺钿镶嵌的镜缘泛着蚌壳冷光,映出窗外未化的春雪。鎏金熏笼里沉水香混着龙脑,青烟在十二幅鲛绡帐间游走,恍若前朝画师笔下的云山雾海。
"姐姐及笄大喜,妹妹特调了茉莉胭脂。"沈月泠捧着越窑秘色瓷盒进来时,腕间赤玉镯碰出七声清响。她葱白指尖拂过盒面缠枝牡丹纹,鎏金护甲在第三片叶脉处稍作停顿——那里藏着淬毒的暗簧。
沈寒酥嗅到一缕杏仁苦香混在茉莉里,恰如前世鸩酒入喉前的味道。她忽地起身,绯色蹙金裙扫翻妆台青瓷盏,羊乳溅在沈月泠天水碧袖口,遇着熏笼热气,顿时浮起蛛网状的靛青纹。
"妹妹这冰蚕丝好生别致。"沈寒酥擒住她欲掩的皓腕,指腹摩挲着袖内暗纹。这般触感冰凉似水,正是北溟贡品"雪里绡",去岁萧断云作为质子入京时,马车上飘着的便是这种纱。
铜漏忽地嗡鸣,惊得檐下铁马乱撞。沈月泠腕间赤玉镯骤然发烫,在她虎口烙出三道新月红痕。沈寒酥瞳孔微缩——这间距恰是赤鳞兽利爪的尺寸。
辰光初透时,环佩声自九曲回廊传来。谢容止蟒袍上的金线螭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腰间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撞出《兰陵王入阵曲》的调子。
"寒酥今日及笄,本宫特寻来这顶累丝嵌宝凤冠。"他亲手揭开紫檀木匣,南海明珠在冠上排成北斗七曜,中间一颗鸽血石殷红如凝冻的血珠。沈寒酥却瞧见他拇指狼首玉韘内侧的暗痕——正是赤鳞兽鞍鞯的压印。
她假作失手打翻定窑白釉茶盏,滚水泼在谢容止云锦袍角。蜀锦遇热卷曲的刹那,露出内衬的北溟冰蚕丝纹样,与沈月泠袖口残片如出一辙。
"殿下可知这茶名唤'雪顶含翠'?"沈寒酥转动盏托,釉下藏着的磁石引得玉佩轻颤,"含翠愈多,雪崩时愈是摧山裂石。"
谢容止笑意凝在唇角。铜雀漏壶恰在此时发出闷响,惊起西窗外的寒鸦,扑棱棱掠过结着冰凌的白梅枝。
及笄礼的《采蘩》诵至半阙,地底忽传来龙吟般的闷响。沈寒酥踉跄扶住青铜朱雀灯树,指尖触及灯盏上衔珠的雀喙,那赤铜铸的雀目竟渗出朱砂泪。
"地龙翻身!"不知谁喊了声,梁柱间簌簌落下带着焦味的黑灰。沈寒酥在尘烟中望见谢容止扑向沈月泠,羊脂玉佩撞在青石地上,裂出半枚北溟狼首符。
玄色箭袖突然掠过眼前,三石弓弦绞住赤鳞兽咽喉。萧断云踏着翻倒的青铜簋跃起,软剑自玉簪中铮然出鞘,剑光如月华泻地,削断赤鳞兽足跟筋络。那孽畜哀嚎着撞向描金屏风,将先皇后手书的《璇玑图》撕成漫天雪片。
"质子殿下好俊的身手。"沈寒酥拾起狼首残玉,借着漏进的天光细看。玉内絮状纹竟与溪涧兽鞍上的烙痕分毫不差,更奇的是对着璇玑镜照时,镜面浮现出地宫壁画——北溟使臣正将同样玉佩献于大胤太祖。
萧断云反手拭去剑上兽血,玄色箭袖已染成赭红:"沈姑娘的及笄礼,倒比我们北溟的祭天典热闹。"他抛来半枚青铜虎符,上面沾着的草料混着醉马草腥气。
暮色染透茜纱窗时,沈寒酥在妆奁暗格寻到个犀角筒。筒身阴刻着十二时辰,此刻金针正指在"寅"字——恰是围猎时辰。当她转动筒盖,窗外焦枯的白梅突然渗出琥珀脂,凝成地宫星图。
更鼓声里,沈寒酥拆开累丝凤冠。南海明珠在璇玑镜前泛着冷光,映出她锁骨处的箭簇胎记。忽有梅瓣穿窗而入,沾着未晞的夜露,在她掌心化作朱砂色的烬。
铜雀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惊见炉底沉着半枚带齿痕的箭镞。沈寒酥以银簪轻叩,箭镞竟与妆奁中的狼首玉符严丝合缝。北窗忽起穿堂风,将案上《璇玑玉衡歌诀》残页掀至"地龙篇",墨迹未干的批注赫然是她前世的字迹:"寅时三刻,巽位生变。"
檐角铁马又乱,惊起满树寒鸦。沈寒酥望着镜中重叠的身影,恍惚听见地宫深处的编钟声——那钟摆晃动的节奏,竟与谢容止玉佩的叮咚声暗合。
暮色四合时,沈寒酥独坐妆阁。鎏金蟠螭灯树投下重重阴影,将菱花镜中的少女面容割裂成明暗两色。她指尖抚过累丝凤冠的七曜明珠,忽觉耳畔传来细碎铃音——正是前世萧断云系在箭尾的青铜铃铛声。
“姑娘,马厩的赤鳞粉清干净了。”惊鹊跪在帘外,发间新换的珊瑚钗泛着血光。沈寒酥瞥见她袖口沾着几根醉马草,草叶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与谢容止虎口旧疤如出一辙。
她故意将凤冠掷向妆台,明珠滚落一地,惊鹊慌忙俯身去拾。沈寒酥趁势扯开她后领,三道紫红指痕赫然在目——正是北溟“苍狼擒月手”的招式。
“这手法倒是新鲜。”沈寒酥拈起颗明珠,对着烛火细看。珠内絮状纹竟与狼首玉符中的冰裂走向暗合,忽地明珠爆裂,迸出的金粉在空中凝成地宫星图。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沈寒酥推开茜纱窗。白梅枝上的焦痕渗出琥珀脂,渐渐凝成“寅时三刻”四个古篆。她反手将璇玑镜对准梅枝,镜面忽现萧断云身影——那人正在溪畔擦拭软剑,剑身映出对岸林间晃动的赤鳞兽鞍。
子夜更鼓方歇,沈寒酥换上墨色短打。青铜筹策藏在缠臂金内,与腕间璇玑镜轻轻相撞,发出编钟般的余韵。她翻过西墙时,惊见守夜婆子袖中藏着引魂铃,铃舌上沾着赤鳞兽的涎水。
沿着庑廊阴影潜行,忽闻假山后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沈寒酥贴壁窥视,见谢容止正与黑衣人密谈,那人腰间悬着的玄铁令牌,刻着北溟皇室的“苍狼逐日”纹。
“三日后巽位生变,务必让地宫......”谢容止话音未落,沈寒酥踩碎一片枯叶。黑衣人袖中弩箭破空而来,她旋身避过,箭镞钉入廊柱的瞬间,璇玑镜映出箭尾的赤羽金纹——正是萧断云惯用的箭矢制式。
暗处忽有剑光如练,萧断云软剑缠住黑衣人咽喉:“质子府的醉马草,可还合殿下口味?”谢容止蟒袍翻卷,冰蚕丝内衬突然迸出银针。沈寒酥甩出青铜筹策,三枚钉入青砖接缝,磁场扰动令银针偏斜三寸。
黑衣人趁机掷出烟雾弹,硫磺味混着烬骨香弥漫。沈寒酥屏息疾退,忽觉腕间璇玑镜发烫,镜面显出地宫水脉图——正是前世萧断云殒命之处。
五更梆子敲响时,沈寒酥拆开累丝凤冠暗格。半卷《璇玑玉衡歌诀》残页泛着尸蠹斑,边缘朱砂批注尚带潮气:“地龙翻身日,当取巽位青铜筹。”
忽有穿堂风过,鲛绡帐拂开案上铜雀香炉。炉底沉着块焦黑兽甲,甲片纹路与赤鳞兽伤痕完全契合。她用银簪轻挑,甲片竟裂成两半,露出内里鎏金箔片——上绘大胤太祖与北溟先帝共饮的秘画。
檐角铁马骤响,沈寒酥推开北窗。晨雾中白梅尽数凋零,焦枯枝干渗出琥珀血珠。她蘸血在窗棂画下九宫八卦,血迹干涸时突现卦辞:“履霜,坚冰至。”
惊鹊捧着早膳进来时,沈寒酥正将醉马草混入胭脂。“今日的眉黛,就用北溟的远山青吧。”她执笔点向惊鹊眉间,婢女突然抽搐倒地,袖中滑出半枚青铜铃——与沈月泠的引魂铃恰好成对。
巳时三刻,沈寒酥踏入马厩。赤鳞兽鞍整齐码在墙角,每具鞍鞯内侧都刻着“苍梧”古篆。她以璇玑镜照之,镜面浮现出地宫星图,二十八宿中的参宿亮如血珠。
忽闻马儿嘶鸣,萧断云倚在厩门擦拭箭镞:“沈姑娘可知,赤鳞兽闻不得龙涎香?”他箭尖指向草料槽,醉马草间混着几粒金色香丸——正是三皇子玉佩中暗藏的龙涎香精。
沈寒酥反手掷出青铜筹策,筹策插入厩柱时引发地脉微震。赤鳞兽突然狂躁,铁蹄踏碎地砖的刹那,她看见砖下青膏泥中嵌着半枚玉符——与谢容止碎裂的玉佩严丝合扣。
午时日光正烈,沈寒酥站在白梅树下。焦痕处的琥珀血珠已凝成狼首形状,与萧断云箭囊纹饰呼应。她忽觉耳畔嗡鸣,抬手接住飘落的梅瓣时,发现指尖竟辨不出冷暖——五感衰退的征兆,终究是来了。
残阳跌碎在庑廊的卍字纹地砖上,将沈寒酥的影子拉得细长。她驻足抚过廊柱新添的箭痕,赤羽箭镞残留的金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与菱花镜中映出的狼首符纹如出一辙。这掺了赤鳞兽血的鎏金,原是北溟驯兽秘法,遇水则显形。她将指尖浸入檐下未晞的春雪,金粉忽地游成蝌蚪状的北溟古篆——正是《九章算术》"少广篇"的解法。
"姑娘,质子殿下差人送来贺礼。"惊鹊捧着檀木匣穿过月洞门,发间珊瑚钗被晚霞染得似凝血珠。匣中犀角雕的狼首镇纸压着洒金笺,墨迹淋漓书着"寅时三刻,梅香入砚",字间隐现冰裂纹,恰如昨夜黑衣人令牌的玄铁纹路。
沈寒酥腕间璇玑镜忽地发烫,镜钮自行转动三周,映出地宫壁画残影。北溟先帝手持玄铁令,正开启刻满二十八宿的石门,门隙渗出的青膏泥带着前朝龙涎香的腐朽气。她蓦地想起昨夜假山后的密谈,谢容止蟒袍上的金螭在月下泛着鳞光,如同蛰伏的毒蛇。
戌时更鼓方歇,墨色夜行衣裹住她单薄肩背。青铜筹策贴着肌肤沁凉,与璇玑镜相撞时发出编钟余韵。翻过西墙时,巡夜婆子袖中银铃暗响,竟与沈月泠腕间赤玉镯的撞击声相和。那婆子走过之处,青石缝里钻出几株醉马草,锯齿叶缘挂着冰蚕丝碎屑——正是谢容止蟒袍内衬的纹样。
假山石后寒光乍现,黑衣人跪呈的玄铁令沾着地宫青膏泥。"……第三层磁石矿需在朔日前采尽……"夜风送来只言片语,沈寒酥不慎踩碎枯枝。三支弩箭破空而至,箭尾赤羽削断她鬓边青丝,堪堪钉入赤鳞兽浮雕的眼窝。
玄色箭袖卷起罡风,萧断云软剑如银蛇缠住第四支冷箭。"沈姑娘夜游的雅兴,倒与萧某不谋而合。"他剑尖挑开黑衣人面巾,露出张遍布烫痕的脸——竟是前世被兽群撕咬致死的北境马奴。那人喉间发出咯咯异响,突然七窍涌出靛青毒血,尸身倒地时震开腰间皮囊,滚出数十粒龙涎香丸。
谢容止袖中银针如蝗雨袭来,沈寒酥扬手掷出青铜筹策。三枚古器钉入青砖接缝,地砖忽如活物般起伏蠕动。银针撞上无形气墙,纷纷坠入醉马草丛。烟雾弹炸开的硫磺气里,她恍惚看见前世鸩酒在喉间沸腾的模样,璇玑镜骤然映出地宫水脉图,暗河支流竟与三皇子府邸的活泉相通。
寅时梆子撞碎寂静,白梅枝上的焦痕渗出琥珀血珠。沈寒酥蘸血在窗棂勾画河图洛书,干涸处渐显"履霜坚冰"的卦辞。惊鹊捧来的碧梗粥泛着诡异金芒,米粒间赤鳞粉遇热气凝成"苍梧"二字。她忽将醉马草汁混入胭脂,丹蔻指尖点向婢女眉间,惊鹊踉跄后退时袖中滑出半枚青铜铃,铃舌沾着的兽涎正与赤鳞浮雕凹槽吻合。
马厩突传嘶鸣,赤鳞兽铁蹄踏碎晨曦。萧断云倚着栅栏擦拭箭镞,箭尖挑着的香丸滴落金液:"三皇子这龙涎香囊,倒是与醉马草相得益彰。"沈寒酥俯身抓起把草料,叶缘冰蚕丝碎屑闪着磷光,恍如昨夜银针坠地时的寒芒。
日影西斜时,她立于凋零的白梅树下。焦枯枝干裂开细纹,琥珀血珠凝成狼首,与萧断云箭囊暗纹呼应。璇玑镜映出的地宫星图中,参宿四的位置正渗出血珠——那里是前世萧断云为她挡下致命箭矢之地。指尖触及梅瓣时,她忽觉触感麻木,仿佛抚过冬日的铁甲。
暮色染透茜纱窗,铜雀香炉吐着最后一缕青烟。沈寒酥以银簪拨开炉底香灰,焦黑兽甲裂开露出鎏金箔画:太祖与北溟先帝执手立于星图之上,足下狼首玉符裂痕间爬满赤鳞兽纹。檐角铁马骤响,惊起寒鸦掠过渐暗的天际,羽翼振落几片残梅,恰似前世萧断云战甲上飘落的箭羽。
更漏声里,她拆开累丝凤冠暗格。《璇玑玉衡歌诀》残页泛着尸蠹斑,朱砂批注的新墨未干:"地龙翻身日,巽位青铜裂。"忽有穿堂风过,鲛绡帐拂开案上玉砚,墨汁溅湿洒金笺,竟显出一幅完整的围猎场舆图——兽群奔袭的路径,正是她重生那日窗前白梅焦痕的走向。
夜色如墨,沈寒酥独坐妆台前。璇玑镜映出双重身影:十四岁少女的云鬓半散,二十四岁女将的玄甲浴血。她将青铜筹策按在星图中央,筹身突然迸出幽蓝火焰,火舌舔舐处,镜面浮现地宫第三层的磁石矿脉——那些暗藏千年的寒铁,正与她袖中箭镞产生共鸣。
五更天,惊鹊暴毙的消息随晨雾漫开。婢女尸身蜷缩如虾,掌心紧攥的半枚青铜铃已熔成铁水。沈寒酥立在滴露的白梅枝下,看着琥珀血珠凝成新的卦象:"雷在地中,复。"远处围猎场传来第一声号角,惊起满林寒鸦,黑压压掠过渐亮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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