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的残月浸在江水中,碎成千万片银鳞。
萧明凰踩着石缝间新生的苔藓,听见腰间玉玦与虎符相撞的声响,像极了楚宫檐角碎裂的青铜铃。
桥头白衣人转过身时,她恍惚看见十六岁的谢琰从月光里走来——若是忽略他胸前晕开的血痕,倒真似当年执卷吟诗的青衫少年。
"公主果然来了。"
谢琰倚着桥栏轻笑,手中竹杖已换成玄铁剑。江风掀起他素白中衣,露出心口包扎的棉布,血色洇成展翅的凤。
明凰握紧半枚虎符:"北朝十万铁骑陈兵淮水,谢公子此时不该在军帐中运筹帷幄么?"
她余光瞥见桥墩阴影里伏着几具尸首,看装束竟是谢氏暗卫。血顺着青石纹路蜿蜒至脚边,在月光下凝成诡异的符咒。
谢琰忽然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坠入江水:"三日前我烧了北朝粮草,这些..."他踢开脚边尸体,"是族中派来清理门户的。"
月光照亮尸身额间的朱砂印,正是谢氏死士的标记。
明凰想起暗室中他喂给玉衡的毒血。
萧玉衡腕间红痣与谢琰的伤痕重叠,在记忆里灼出个窟窿。
她拔出佩剑抵住他的咽喉:"你们谢家人,连自己都杀?"
剑锋映出谢琰眼底的笑意:"公主可还记得楚宫地宫的凤凰壁画?"
他突然握住剑刃,鲜血顺着银纹流到剑柄,"谢萧两族的血,本就是浇灌那幅画的朱砂。"
江水突然沸腾般翻涌,无数战船从雾中显形。
北朝狼头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箭雨遮天蔽月而来。
谢琰揽住明凰的腰跃下桥面,玄铁剑斩断三支火箭。火油在江面燃成滔天巨浪,映得他眉心血珀如泣血。
"抱紧!"
谢琰劈开桥底暗格,拽出艘蒙冲战船。明凰嗅到他衣襟间的龙脑香混着血腥,与三年前火场中的气息别无二致。那时他玄甲覆面,却将玉玦塞进她掌心:"往南走,永远别回头。"
战船撞破火墙的刹那,明凰看见对岸亮起连天烽火。
玉衡最爱的赤豹旗在城头燃成灰烬,而谢琰的后背扎满火箭,像只焚翅的鹤。
****
船舱渗水的速度比箭矢更快。
明凰撕开裙裾为谢琰包扎,发现他脊背旧伤叠着新伤,最深处竟嵌着半截玉簪——正是她及笄那年被他折断的那支。
"疼么?"
话出口才觉荒唐。
三年前他率军踏破楚宫时,她也这样问过被铁链锁住的父王。
谢琰将染血的虎符按在她掌心:"北朝主力在三山矶,三日内若不驰援..."咳出的血沫染红素笺,上面绘着建康布防图,"玉衡的替身撑不过明夜。"
明凰忽然想起去岁上元节,谢琰送来的走马灯上画着三个小人儿。
玉衡当时嚷着"谢哥哥在灯上藏了谜语",如今想来,那灯影转动间显露的分明是北朝行军路线。
战船撞上礁石时,谢琰用最后的气力将她推上浮木。江水吞没他白衣的瞬间,明凰腕间突然剧痛——玉玦裂痕处生出细密血丝,竟与谢琰心口的伤痕脉络相连。
"活下去..."谢琰的声音混在涛声里,"替我看看..."未尽的话语被浪头打散,唯余半幅染血的《凤求凰》曲谱漂在水面。
明凰突然记起,这是她及笄宴上弹错的曲子。
****
栖梧宫的银杏一夜落尽。
明凰望着铜镜中斑白的鬓角,将虎符掷进火盆。烈焰吞没青铜狼头的刹那,玉衡捧着个乌木匣跌跌撞撞扑进来:"阿姊!谢哥哥的……"
匣中躺着支焦黑的竹笛,笛身刻着凤求凰的曲谱。玉衡抽噎着举起半块玉佩:"今早朱雀桥下浮尸……捞上来的人说、说谢哥哥的……”
萧玉衡突然剧烈咳嗽,腕间红痣渗出黑血。
明凰将雪莲丸塞进他口中,尝到自己唇齿间的血腥。
昨夜她亲手斩下十七个世家家主头颅,血洗的宫阶至今未干。
但最疼的却是心口玉玦的裂痕,仿佛有人生生剜去半片魂魄。
五更鼓响时,北风裹着战报穿透窗纸。
明凰展开染血的素帛,见谢琰的字迹力透纸背:"三山矶大捷,臣幸不辱命。"
日期竟是三日前——他跃入江中的那夜。
妆匣底层突然传来异响。明凰掀开褪色香囊,发现夹层里藏着粒殷红药丸,裹着谢琰笔迹的纸条:"忘忧丹,可解曼陀罗之毒。"
她踉跄着跌坐在地,终于读懂那年他写在《山海经》批注里的暗语:"凤凰涅槃,需以心血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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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那日秋雨滂沱,明凰立在朱雀桥头,看北朝铁骑踏碎玉衡的赤豹旗。孩子冰冷的尸身裹在她缝制的留仙裙里,腕间红痣已褪成淡粉。
"谢琰!"
她对着虚空嘶喊,喉间玉玦突然炸裂。锋利的瓷片扎进掌心时,她看见对岸有人白衣染血,在万箭齐发中挽了个熟悉的剑花。
江心忽有火光冲天,蒙冲战船破浪而出。
船头那人青衫玉冠,执笛吹着变调的《凤求凰》。
明凰笑着跃入江水时,恍惚听见十六岁的谢琰在耳边轻叹:"你看,萤火亮了。"
建康城的钟声在雨中沉寂。
后世宫人打扫废墟时,在朱雀桥底寻到对玉玦,裂纹处被金箔细细修补,拼成浴火凤凰衔着半枚染血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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