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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岁檀一向是属太阳的,前一晚再如何唏嘘难过,转天日头升起,便又是那个生龙活虎的秦二小姐了。

借住在国公府的崔表哥显而易见地对自己不耐烦,都不必张口,自己只要不小心出现在他的余光里,都能收获到一个不加掩饰地厌烦蹙眉。

前一个岁檀可能会自怨自艾,脱胎换骨后的这个岁檀可不会忍气吞声。

她停在原地,当场便应急出对策:你不喜欢我,我还看不惯你呢。

直接目不斜视而过,反将他无视个彻底。

这种睚眦必报的行为虽然没礼貌,但异常有用。

崔家嫡长孙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脸色是一天铁青过一天。偶尔岁筝回家时,他都无法隐藏掉自己的戾气,牙齿间挤出的关心也是越来越僵硬。

对此,岁筝纳罕不止,心里明镜着的祝大人却是赞许有加。

同样没从崔表哥那讨到好脸色的秦二小姐和大理寺卿难得同仇敌忾,共同将崔峻列入了讨厌之人名单。

百忙之中的沈凌云也抽空过来确认了一眼,回去连连感叹自己还是见少识短了,这崔表哥确实挺让人皱眉的。

“我刀下从没有冤魂。”

岁檀骄傲地仰起头,理直气壮地凑到沈凌云跟前,小声强调道,“我说他不行,他就是不行!”

说这话时,她浑身上下写满着“快来夸我呀”的小得意,要是有尾巴,此时此刻也一定是翘上天了。

沈凌云以目光摩挲着她眉目间布满的神采飞扬,禁不住勾勾唇角。

“是,”顿了顿,“我未婚妻最明察秋毫了。”

光风霁月三殿下突如其来地这么浅淡一勾,反倒把岁檀脸颊勾出薄薄一层红晕。

这人恢复身份后宛如破罐子破摔一般的随地大小撩,让自诩他最喜欢的准皇子妃殿下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轻咳两声,像是突然对别的事情燃起兴致般,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好奇问道:

“说起来,你带我来的是个什么宴会呀。”

沈凌云含笑看了她一会,才开口回答道。

“绥阳大长公主的新谷宴。”

有那么大一个崔表哥时时刻刻在家里讨人嫌着,即使岁檀体谅他忙得焦头烂额不主动提,沈凌云也知道她有多渴望能溜出府玩。

回宫第三日,易舟也被暗卫营强行召了回去。己在明、敌在暗,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担心外露,但也无法忽略她闪动的杏眸一点点蒙尘的事实。

因此,当绥阳皇姑奶奶的请帖甫一松到他案前,并且极尽笔墨地写明这宴会有多好玩、他未婚妻一定会喜欢时,他便立刻跟个昏君似的想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他悍然推掉禁军的练兵建议,婉言拒绝太傅府中一叙的邀请,劝退想要来拜见的幕僚谋士,只匆匆处理完襄城的情报,便迫不及待地奔去国公府,带着岁檀来赴宴了。

远离战场的上京城内繁花似锦,骄奢淫逸一应俱全。

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各类集会自然不少,京中大小宴更是层出不穷。

原本,对于三殿下来说,琴会诗会和春猎没什么区别,元宵灯游会也和中元祭祖宴看不出什么不同。

绥阳姑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此宴非比寻常,一定要他带未婚妻出席时,他还在纳闷这是有何样的威风要去耍。

直到亲临此地,才恍然大悟,方知亲姑奶奶的良苦有心:

大长公主的新谷宴,是京内少数几个不必男女大防、未婚男女也可同宴的聚会。

这便意味着,白月光三殿下即使不化身暗卫,也不必苦兮兮地和未婚妻分开了。

岁檀不知沈凌云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在她心中,能不必躲在国公府和一个死人脸表哥、一个更如丧考妣的愁苦脸父亲相看两无言就已经非常值得庆祝了。

更何况还能和沈凌云待在一起,更更何况还能参加秦岁檀都没见过的大宴,整个人顿时兴致高昂,提溜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直不停地望来望去。

绥阳大长公主面子极大,作为先帝的妹妹、当今陛下的亲姑姑,即便她的新谷宴崇武远不符合少爷小姐们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想象,京中权贵还是纷纷列席,能来的都来了。

场中熙熙攘攘,各路牛鬼蛇神轮流登场。

沈凌云和岁檀同坐一桌,他一只手臂伸出,近乎保护般地撑在她背后,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近乎克制且执拗地将她纳入虚空怀抱中。

“沈凌云,你看。”

突然,她小声道,闪烁着目光示意某个方向。

他跟着望过去,在看清那一刻迅速收敛起全部笑意。

“平南王世子,孟卓。”

冤家路窄,视线尽头正是那位让年少时的三皇子好生愁苦过的捡漏世子,直至今日,他都是梗在他心头念念不忘的一根刺。

“我们走。”

岁檀颔首,突兀道,沈凌云愣了愣,便见她一拍桌子,噌一下站了起来。

“走,我去给你讨回公道!”

与宴众人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热闹。

在平南王孟世子一如既往地吹嘘成就、表达着对大梁武将名不副实的不屑时,一个清脆嗓音打断了他的口若悬河。

娇蛮任性的秦二小姐从人群后走出,笑眯着眼,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不妨再切磋一下好了。”

“切磋?和谁?”

平南王世子立刻反问,过程中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沉默立于她身后的三殿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出自己的小心思:

“这位的话,谁敢赢。”

沈凌云脸色微变,岁檀已经眼疾手快地回击了回去。

“自然不是和我未婚夫,我家三殿下顶天立地,是有口皆碑的大英雄,你这样的暂时还不配同他交手。”

这下子,脸色难看的变成孟世子了。

他“你”字呵斥刚要出口,在沈凌云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压迫下不情不愿地咽了回去,思忖片刻又不甘心地偏开脑袋,无声忿忿了句什么。

岁檀置若罔闻,继续笑眯眯道:

“大梁武将人才辈出,又不是只有三殿下一位,我家三殿下不适合,还有其他人可以呢。”

说罢,她转头,对着人群里某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道:

“您是新科武状元冯卫吧,劳烦您来和孟世子比划两下了。”

毫无防备成为焦点的冯状元顿时面露难色,一边偷瞄三殿下的态度,一边磕磕巴巴地想要推脱道:

“那个,我……”

“冯状元可是我春猎的手下败将,秦二小姐确定要他来吗。”

武状元风吹日晒下黝黑的老脸霍地一红,坚实有力的手脚无措地在身侧捏紧。

他想说不是那样的,他只是不知为何会运气那么不好,平白无故地在猎场上遗失掉所有战利品而已。

然而也如那日一样,流言碎语四起,嘲笑和鄙夷环绕,他仿佛大庭广众之下**于人前一般,嘴笨地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胜败乃兵家常事。”

清脆女声响起,淹没所有不敢示众的窃窃私语。岁檀眨着眼睛,如稚童般天真无邪道:

“大梁武将战沙场,卫家国,必然不会因这一点挫折就止步不前,我相信冯状元这次一定可以的。”

“好!”

秦二小姐言之凿凿,武状元也被说出澎湃激情,不禁豪气应道。

话至此,比拼无可避免。

周围挤满看热闹的权贵,绥阳大长公主闻讯赶来。

在她饶有兴致的见证下,二人站至起点,说服众人认可以猎场规则决胜负的孟世子成竹在胸,武状元却不知回忆起什么,莫名心事重重。

沈凌云也禁不住面露虞色,满场有的没的心思中,唯有岁檀面色不变,神情自若。

“无妨。”

她甚至还有闲暇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拽住他的手,轻轻摊开他的掌心。

满是顾虑的沈凌云一愣,下一刻,柔若无骨的玉手钻进掌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嫩指腹细细摩挲着他掌心的凸起——

那里因为常年的纵马握剑留下了厚厚一层青茧。

“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高台上传来代表开始的震天锣鸣,伴着喧嚣,她狡黠地眨眨眼,抵在掌心的手指顷刻间金光闪耀。

这场号称“小春猎”的新谷宴上,意料之内又意料之外的,颗粒无收的变成了孟世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从最初的趾高气昂到慌神,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越来越勇的武状元,势如破竹地穿行在林间,肆意抒发着身为武将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世子频频压上一头的怨气。

“怎么会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孟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颤个不停。手握十只大雁的武状元则豪情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爽朗笑声不断。

“如何?”

温热凑到耳畔,打断他的恍然出神。上翘的尾音在耳边响起,如兰呵气打在肌肤上,很是洋洋得意:

“有没有很扬眉吐气?”

沈凌云微怔。

扬眉吐气地又何止是武状元。

十五岁时初识规则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没有人理解他的迷茫,他也无法将自己的绝望宣之于口。

山河辽阔、天地浩荡,可他遍寻不到同行者,只能将那些失落压至心底,惶惶不可终日地孑然前行着。

然而若干年后,一只不肯服输的纤纤玉手就这么伸进记忆里,将那个投机取巧的世家公子哥悍然揪出,并且狠狠胖揍了一顿。

他禁不住转头去望她,后者恰也回视,俏皮地轻轻吐吐舌头。

沈凌云内心顿时地动山摇。

“当真是有趣得很。”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沈凌云心中一悚,瞬间收敛心思,循声望过去。

一身矜贵华服的大皇子缓缓步入,也不知围观了多久,似笑非笑地望着岁檀,边语焉不详地感叹着:

“孤这准三弟妹可真是好手段。”

沈凌云一下子绷直脊背,仿佛被挑衅的狼王一般霎时戒备。

“大殿下说笑了。”

案下,岁檀轻轻攥住他的手指,边笑吟吟地回道,“绥阳大长公主在上,现场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冯状元赢得实至名归。”

“还是说——”

说着,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您不相信陛·下·钦·点的冯状元能赢过孟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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