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一切皆在瞬息,连孟世子都忘记了鬼哭狼嚎,只傻傻抓着刘公公的衣袖呆愣原地。
隐身人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突然破除技能,迟疑了不到一息,抬腿就跑。
“追!”
岁檀也是反应极快,一下子跳到沈凌云身上,后者迅速揽住她的腰,一个起落拔腿就追。
三殿下和准三皇子妃来去匆匆,徒留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其他护送空箱子的锦衣卫停下脚步,大皇子背着手立于阶上,脸上阴晴不定;大长公主似想到什么,意义不明地挑了挑眉。
而对一切一无所知、初见便是如此大场面的孟世子更是怕得心肝颤。
他从之前的头脑发热中冷却下来,哆嗦着目光在尊贵的大长公主和更尊贵的大皇子身上扫过一圈,最终停留在刘公公身上,“哇呜”一声死死攥住这触手可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攀附上去,说什么不肯再放开。
“……”
刘公公使力挣脱了番,硬是没摆脱掉,只能被迫停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绝尘而去,满脸尽是说不出的震惊。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饶是猝不及防之下落荒而逃,也不是轻易便能追上的。
沈凌云紧随其后,岁檀窝在他怀里,抽丝剥茧,在疾行的颠簸中终于恍然。
“所以……”她轻轻道,“春猎时他们才能那么轻易便再次控制住胡太医。”
如何才能一次又一次、哪怕当着那么多人面也能不着痕迹的图谋陷害?
缥缈虚空上的棋盘两端,席地而坐的对方不得不亮出了一张底牌——
自然是藏身于幽幽深宫,用无法直视的紫禁巍峨伪装掉全部肮脏勾当。
可倘若连动手的隐身人都官至锦衣卫的话,那站在背后、竭尽所能想要置岁筝于死地的人,又会是谁,又能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大梁的权柄之下,有能力调动帝王亲军的本就寥寥,而将锦衣卫带进大长公主府的,今时今日又只有那一个人。
这个结论让岁檀陷入沉默,沈凌云心里也长叹口气,说不清是早知如此还是意料之外,一言不发地再次收拢手臂抱住人,转而专注追逐起唯一的线索来。
然而锦衣卫也自最初的仓皇中回过神来,再一个起落已是不同凡响,沈凌云顿时落后一大截。
“放下我,你自己去追!”
岁檀当机立断,沈凌云想也不想便脱口拒绝:“不行!”
他加深揽住她的力道,“我不可能再让你一个人。”
岁檀一愣,怔怔抬头,目光所及唯有沈凌云棱角分明的坚定侧脸,唇线紧抿,执着地注视着远方,似无所畏惧,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故作的坚毅,温厚的手掌几乎是视若珍宝地小心怀抱着自己。
她望了会,便低下头重新埋回他怀里,舒展身体让身体更加紧紧贴合,不做他的阻力。
可到底棋差一着,锦衣卫几个起落,远远而去。沈凌云又追了一会意识到确实无法追上后,慢慢停下脚步。
“也不算完全无功而返。”
还没来得及失落,岁檀已经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来,“至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沈凌云顿了顿,慢慢颔首。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自然没有心情回去新谷宴虚与委蛇了。
他俩同大长公主告辞,后者满脸慈爱,只是那丝丝缕缕的目光扫过岁檀时,骤然锐利如刀。
“说实话,”岁檀凑到沈凌云耳边,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小声耳语道,“除了你,我现在看谁都像坏人。”
周围熙熙攘攘,与宴宾客们依旧纵情山水中,正在肆意花前月下。
可细看,每个人脸上的点点笑意都是那么的别有深意,仿佛戴着随时等待扭曲撕破的面具。
而面具之下,究竟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还是见血封喉的致命獠牙。
岁檀被自己的想象惊得浑身一颤,愈发把身子缩进沈凌云怀里。
沈凌云也不由得跟着苦笑,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是他把朝堂的波云谲诡想简单了。
曾经的山河破碎必然不是单单一人为之,在这个上京城,谁都有可能是心怀不轨之人。
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不见好。
被光风霁月三殿下狠狠打入不轨行列的便是秦国公了。
此时此刻,他尚且不知准女婿的评价,正气势汹汹地坐在椅子上,对着刚刚回府的他们吹胡子瞪眼。
他不敢挑衅皇族权威,因此这滔天怒气就全落到岁檀一个人身上,待她走近便是重重一拍扶手,声如洪雷:“跪下!”
岁檀毫不犹豫地呲溜滑跪,沈凌云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峰。
“崔峻是你迎进来的,你拍着胸脯跟我承诺会把人招待好,可你人呢,居然把他一个人扔府里出去玩?!”
沈凌云脸上顿时浮出诧异,福至心灵地扭过头。
主厅一角的屏风后,一袭世家公子清风明月青衣的崔表哥半个身子躲在阴影里,正森森地望着这边。
似乎很想摆出一个君子不与之同流合污的高贵表情,但因为外露的幽怨过多而显得更像是求而不得。
沈凌云张张口,岁檀已经扯着脖子不服气地嚷嚷了回去。
“表哥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亲戚,反正爹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就不能亲自接待下贵客吗!”
“放肆!”
秦国公气得七窍生烟,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抖个不停:
“还有,我有没有说过,即便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下其他人。
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和未婚夫搂搂抱抱,置自己的脸面于何在,置国公府其他小姐的婚事于何地!”
岁檀偏开脑袋嘟嘟囔囔,沈凌云耳尖地捕捉到几句“就知道心疼你的三女儿”。
“你!”
显然秦国公也听到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霍地起身高举起手,沈凌云赶紧侧身一步挡在岁檀面前。
“公爷!”他重重叫道。
“老爷!”和他的严词警告一同响起的,是花枝乱颤的惊喜女声。
姨娘扭着杨柳腰匆匆而来,都顾不得解语花,喜不自禁地大声宣布道:
“老爷!门口有人来提亲,说要娶我们岁兰当正妻哟!”
“什么?!”
两声惊叹同时传回,上一刻还在指责二女儿言行连累小女儿议亲的秦国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跪在地上的岁檀则用着比父亲还多的震惊望着姨娘。
“谁,来提亲的是谁?!”
姨娘喜气洋洋地仰起头,掐灭了她心中最后那丝侥幸。
“建成侯刘榭刘世子。”
以岁兰庶女的身份,能到建成侯府当正妻,即便刘世子至今未袭爵,也是绝对的高嫁。
姨娘筹谋半生可算为女儿谋了个好婚事,眉眼间满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她前脚喜滋滋地送提亲媒婆离开,眼珠子一转,后脚回来便柔柔地为秦国公捏起肩来,一边柔情惬意,一边吹着“兰儿高嫁不易应是多准备点嫁妆才是”的枕边风。
岁兰站在一侧,高昂着头接受着下人的恭贺,巧笑倩兮,当真称得上倾国之色。
国公府内处处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地期待着另一场大喜事,除了——
“沈凌云。”
岁檀趴在桌子上,房间以外的张罗吆喝仿佛都与之无关,蔫蔫地垂着眼,在桌下用手小小地去勾沈凌云自然垂下的手指。
“以后你当皇帝的话,要是国公府叛变,你饶我们一命呗。”
“……”
沈凌云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岁檀成功攥住他的手指,边摇着边抬起眸,可怜兮兮,“好不好。”
“……先不论这个。”
在手指上捣乱的玉手娇嫩,他反握于掌中,俯下身,目光与她平齐。
“为什么你如此笃定国公府会叛变。”
岁檀藏起脸,“你先说‘好’。”
“是因为刘榭的出现吗?”
沈凌云不答,反而开始思忖起来:
“是他做了什么吗?我印象里只有他最后被抄家了以及他是刘公公的干孙子,其他——”
“什么?!”
岁檀噌一下坐起来,因为动作过大,手一下子从沈凌云掌中挣脱出来,后者控制不住地低头瞥了眼,方才肌肤相接的地方依旧炙热如火。
“你说刘世子和刘公公是爷孙关系?!”
“后认的。准确来说,是建成侯认了刘公公当干爹,所以刘世子要称呼刘公公一句‘干爷爷’,因为同姓,连名字都不用特意改了。”
书中不会讲这样的细节,岁檀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仿若被重组了认知般,摇摇晃晃地坐在那,满脸震惊。
沈凌云顿时忍俊不禁,即使不屑背后说三道四,白月光三殿下还是干咳声,给单纯的未婚妻分享起陈年旧事来。
“不然你猜,建成侯明明既无祖辈庇荫也无赫赫战功,这个侯位是怎么来的,父皇又是为什么至今不肯同意刘榭承爵。”
“倘若不是建成侯的平步青云,刘公公也难以被称一句‘九千岁’。”
岁檀顿了顿,这才恍然大悟。
“那……”
她眨巴着眼睛,脑瓜转得飞快,“别人知道建成侯的发家史吗?”
沈凌云点头。
“刘家的事不是秘密,之前无人议论是因为刘公公皇恩正浓,犯不着得罪刘家。建成侯死后,刘榭和刘公公的关系不如他父亲和干爷爷之间亲密,传闻才又起来的。”
靠认太监当干爹起家的建成侯府、被皇帝无视掉承爵请求的世子、对国公府身为庶女却比嫡女更受宠三小姐的一见钟情……
更远的,则是国公府的轰然倒塌和刘府的抄家,种种环绕,让她隐隐约约察觉到那个最可能的真相。
“沈凌云,”她踌躇道,“那——”
“小姐!”
一声惊呼打断了接下来的疑问,洞开的窗外倏地伸进来一个扎着双丫髻的脑袋。
被岁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贴身丫鬟青莲根本没有打扰到人的意识,正兀自激情澎湃地激动着外面的大消息:
“小姐,您听说了吗!三小姐的出嫁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您大婚次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