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酱园的狼藉现场勘察完毕,萧珩带着一身低气压以及对无处不在的酱味回了刑部坐镇指挥。
陆知微则被赋予了新的重任——混迹东西两市,与三教九流攀谈,看看能否从市井流言或细微之处,挖出点关于酱园案的线索。
这差事,简直是为陆知微量身定做!
比起在靖王那冻死人的气场下查案,自由自在地逛市场,简直是天堂!
她揣着那块小小的刑部协理腰牌,穿件半旧的靛蓝色细布衫裙,头发简单挽起,插了根木簪,活脱脱一个精打细算、爱打听的市井小娘子形象。
她的第一站,东市。
这里商铺林立,绸缎庄、茶叶铺、文玩店居多,顾客也多是些体面人。连空气里飘着的都是茶香、墨香和脂粉香。
陆知微的目标很明确:卖酱料的铺子。尤其是王记和李记这两家陈记掌柜口中的“竞争对手”。
她先溜达到王记酱园的门市。铺面比陈记小些,但收拾得干净亮堂,伙计也热情。柜台上摆着各色酱菜、酱料,气味也算醇厚,但比起陈记那沉淀百年的浓香,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底蕴。
“这位娘子,看看点什么?新出的八宝酱瓜,脆生爽口!”伙计殷勤招呼。
陆知微拿起一小罐酱瓜,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又挑剔地看了看色泽,开始发挥:“哎呀,这酱瓜看着是不错,可这酱色…好像淡了点?闻着香气也…不够醇厚啊!跟陈记的老酱一比,差远了!人家那酱引,可是传了百年的宝贝!”
她故意把百年酱引咬得重重的,边说边观察伙计的脸色。
那伙计脸上的笑容果然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笑:“娘子说笑了!各家的酱有各家的风味嘛!我们王记用的是新法,更清爽适口!再说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陈记?哼,他们家昨晚遭了贼,听说连老酱引都毁了!以后还能不能做出原来的味儿,都难说喽!娘子想买好酱,还是得看我们王记!”
信息get:王记伙计知道陈记出事,且态度是幸灾乐祸的竞争关系。但似乎并不避讳谈论,甚至有点想趁机拉客的意思。如果是他们干的,应该更避嫌才对。
陆知微又假装嫌贵,磨了半天价格,最后啥也没买,在伙计略带鄙夷的目光中离开了王记。
李记那边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伙计同样知道陈记出事,同样幸灾乐祸,同样想趁机揽客。
看来,恶性竞争是存在的,但这两家的反应,似乎更像是得知对手倒霉后纯粹的商业窃喜,不像策划了这种阴损手段的幕后黑手。
线索似乎断了?
陆知微并不气馁。
她想起在陈记酱园发现的那些带有特殊铁锈味泥土的碎片。那泥土……不像是昭京常见的土质。
她转身钻进了东市更接地气的区域。
这边摊位拥挤,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卖肉的、卖竹编篾器的、卖锅碗瓢盆的……烟火气十足。
陆知微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卖陶罐瓦盆的老汉摊位上。
老汉皮肤黝黑,布满皱纹,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和泥土打交道的手艺人。他的摊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粗陶罐、腌菜坛子、酱缸坯子,有些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
“老伯,您这陶罐怎么卖?”陆知微蹲下来,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酱缸坯子,入手沉甸甸的,胎体厚实。
她装作不经意地用指甲在罐底边缘刮了刮,蹭下一点红褐色的干泥。
“哟,小娘子好眼力!”老汉咧嘴一笑,露出豁口的牙,“这坯子可是用城外红泥岗的好土烧的,透气不透水,腌酱菜、存老酱最好不过!陈记酱园知道不?他们家好些个缸,以前都是在我这儿定的!便宜,五十文一个!”
红泥岗!
陆知微心头一跳!
这正是周砚在延康坊胡商铺子外发现的泥土来源地!
也是陈记酱缸碎片上特殊泥土的源头!
“红泥岗的土?难怪摸着不一样。”陆知微故作好奇,把沾了泥的指尖凑到鼻尖,果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沉涩的铁锈味儿!
“老伯,您这罐子底下的…标记挺特别啊?”
她指着罐底一个用利器浅浅刻划的、像个小山包又像朵云的简易图案。
老汉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嗐,那是俺们窑上的记号!烧一批货,就划个记号,好认!这记号是上月底那批货的。”
上月底?
时间对得上!
陈记被毁的酱缸,很可能就是这批货里的!
陆知微压下激动,开始讨价还价:“五十文?老伯,这也太贵了!您看这罐口还有点毛刺呢!四十文,我拿两个!”
“哎呦喂,小娘子,您这刀砍得也太狠了!四十八文,不能再少了!”
“四十五!您看这大热天的,您早点卖完早点收摊嘛!”
“得得得,四十六文!图个吉利!小娘子您可真会讲价!”老汉哭笑不得地妥协了。
陆知微信守承诺,真掏钱买了两个酱缸坯子,顺便状似闲聊地问:“老伯,您这罐子这么好,陈记最近没来定新货啊?他们家大业大的。”
老汉一边收钱一边叹气:“唉,别提了!以前是常来定。可自打上个月底送了这批货过去,就没见他们管事再来了。听说…好像是找到更便宜的供货了?还是咋的?生意难做哟!”
更便宜的供货?
陆知微记下这个疑点。
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陶罐,她告别老汉,又溜达到了西市。
西市比东市更喧嚣杂乱,胡商云集,驼铃声声。空气中充斥着香料、皮毛、牲口、烤馕的浓烈混合气味。陆知微的目标是布料行和运货的车马行。
她先钻进一家不大的布店。店里挂着各色布匹,老板娘是个精明利落的中年妇人。陆知微假装挑拣布料,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那些布匹的边角。
“老板娘,这匹靛蓝棉布怎么卖?看着挺厚实。”她拿起一匹布,手指在布面上摩挲。
突然,她动作一顿。
在靠近布匹边缘、不太起眼的地方,有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的污渍!这颜色、这质地…怎么那么像…酱!
“哎呀!”老板娘眼尖,也看到了,立刻拍了下大腿,一脸晦气,“这哪个杀千刀的弄上去的!肯定是昨儿午后,给陈记酱园送货那会儿蹭的!那帮子运货的,粗手粗脚!卸货的时候也不小心点!这匹布算是毁了!”
陈记酱园?送货?陆知微心头警铃大作!
她装作不在意地放下布匹,撇撇嘴:“是够倒霉的。老板娘,给酱园送货,这活计挺辛苦吧?油渍麻花的,工钱能高点?”
“高个屁!”老板娘显然还在心疼她的布,没好气地说,“就南城快脚帮那帮人接的活!工钱压得低,干活也毛躁!领头那个叫徐三的,更是出了名的邋遢鬼!昨天就是他带的队!卸完货,那身上脏的哟,一股子酱味儿!害得我这儿都沾了晦气!”
快脚帮!徐三!
陆知微又旁敲侧击了几句,确认了昨日快脚帮给陈记送货的时间大概在申时左右。
她借口布被弄脏了没心情买,离开了布店。
抱着陶罐,顶着日头,陆知微直奔西市边缘的车马行聚集区。打听着找到了快脚帮那个简陋的窝棚。
几个光着膀子、满身汗味的力巴正蹲在门口树荫下啃干粮歇脚。
陆知微放下陶罐,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脸上堆起一个亲切无害的笑容,凑了过去:“几位大哥,辛苦辛苦!跟你们打听个人,徐三哥在吗?”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抬眼看了看她,粗声粗气:“找徐三?那小子今天没来!咋了?”
“哎呀,也没啥大事。”陆知微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几个在街边买的、还温乎的芝麻胡饼,热情地递过去,“就是昨天家里托他捎了点东西,想问问送到了没。几位大哥先垫垫肚子!”
胡饼的香气立刻吸引了力巴们的注意。
络腮胡接过饼,咬了一大口,态度缓和不少:“徐三?他昨天下午给东城陈记酱园送完货,收了工钱,就急吼吼地走了,说是有事。东西?没听说他捎带啥私货啊?”
“哦,那可能是我家里人记岔了。”陆知微面不改色地圆谎,又装作好奇地问,“给酱园送货挺累的吧?我看那酱缸都死沉死沉的。”
“可不是嘛!”另一个瘦高个力巴接口,啃着饼抱怨,“尤其是昨天,搬那几口最大的老酱缸,差点闪了老子的腰!那徐三也是,平时就属他偷奸耍滑,昨天倒勤快,抢着搬,结果搬最后一缸的时候,脚下打滑,差点把缸摔了!蹭了一身酱不说,还把自己脚给崴了!疼得龇牙咧嘴的!”
陆知微眼神微凝。这行为……有点反常啊!而且,时间点也很微妙——昨天下午送货时崴脚,晚上酱园就遭贼?
一个脚崴了的人,能去当飞贼?
“啊?崴脚了?严不严重啊?”陆知微一脸关切。
“谁知道呢!”络腮胡抹抹嘴,“昨天收工看他走路就一瘸一拐的,今儿干脆没来!估计在家躺着呢吧!南城甜水井胡同最里头那破院子就是他家。”
得到了关键信息,陆知微目的达到,又闲聊了几句,借口还要去买东西,抱着她的两个宝贝陶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快脚帮的窝棚。
这一趟市井之行,收获远超预期!
从陶罐标记锁定红泥岗窑厂和送货时间,到布匹污渍揪出快脚帮和徐三,再到力巴口中徐三的反常……
一条清晰的脉络似乎正在浮现。
夕阳西下,陆知微抱着两个陶罐,哼着小曲儿回到刑部。
刚进外院,就撞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周砚。
“陆协理?”周砚看到她这满载而归的架势,愣了一下。
“周大人!”陆知微眼睛一亮,放下陶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在市集的发现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周砚听着,眼神越来越亮,最后赞许地点点头:“陆协理果然心思细密。你提供的线索,与王爷那边查到的信息基本吻合,且更为细致。”
“哦?王爷那边有进展了?”陆知微好奇地问。
“嗯。”周砚低声道,“我们排查了陈记酱园所有人,发现一个负责看守后仓的伙计,昨夜赌钱去了,擅离职守。而快脚帮的徐三,确如你所言,有重大嫌疑。此人好赌,欠了不少印子钱,最近却突然出手阔绰了些。更重要的是,王爷派人查了红泥岗窑厂,发现徐三的姐夫,就在那窑厂做管事!”
姐夫是窑厂管事!欠赌债却突然有钱!送货时反常抢活还崴脚!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了起来!
动机、条件、反常行为……
这个徐三,嫌疑飙升!
“太好了!”陆知微兴奋地搓手,“那赶紧去抓他啊!”
周砚却摇摇头:“王爷的意思,此案可能还有内情。徐三一个力巴,如何知道老酱引和秘方存放的具体位置?毁缸的手法为何如此诡异?昨夜那怪声又作何解释?贸然抓捕,恐打草惊蛇。王爷已安排人手严密监视徐三住处。明日,”周砚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知微一眼,“王爷设宴,名为答谢陈记酱园历年供奉宫廷酱料之功,实为试探。陆协理,你需做好准备,王爷点名让你…以美食鉴赏家的身份出席。”
“设宴?美食鉴赏家?”陆知微懵了。
让她去靖王的宴会上……吃东西?
这差事听起来比逛市场还美!
但一想到在那位冰山王爷眼皮子底下,还要面对可能出现的嫌疑人……
她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是。”周砚肯定道,“王爷说,你的舌头和鼻子,既然能辨香料酱味,明日宴上,或许能品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陆知微看着周砚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脚边两个沉甸甸的酱缸坯子,心里五味杂陈。
市井百味,果然藏龙卧虎。
只是这宴……听起来就不是一顿能让人安心享受美食的饭啊!
靖王殿下点名让她去,怕不是又要让她当人形测谎仪?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抱起陶罐。
行吧,吃就吃,谁让她签了那“卖身契”呢!只希望明天的宴席上,千万别再飞来什么鸟,或者窜出什么猫了!
她脆弱的小心脏和靖王殿下那更脆弱的神经,都经不起再一次的“猫鸟同笼”惊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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