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怪骤然冒出熊熊火焰，无数肢体痛苦地痉挛着，纯白的烈火在几秒内将靠近的红手烧成灰烬。触手叠聚的内部，全身着火的男子脸颊泛出病态的红，他急促地呼吸着，茶色头发如今呈现亮白之色。
【玩家明见心使用技能“寺”】
墙壁烧出一个大洞，其他玩家已由此先行离开。
趁触手怪还未被完全烧毁，他吐出一口浊气，穿过墙洞。
待庙宇内的黑色怪物化成灰烬，玩家早就不见踪影，僧人只能阴森森地盯着那个墙洞以及洞外密密匝匝的雨滴。
外头天色已黑，雨势渐大，笼罩佛庙的黑雾弱了下去，琴复己一行人远远望向寺庙，紧绷的身心放缓。
他们躲进山脚一个隐蔽的石洞里面，那个石洞正是圆楼暗道的出口。
用白药水涂抹灼伤的皮肤，伤口难免会因为受刺激而刺痛，照橼淞和平文祖眼角因此红了大片，但碍于自尊心，他们强忍着口中即将溢出的痛苦的呻吟。
锁骨发女孩正给头骨扫去灰尘，准备接下来的招魂。
如今她跟八苦菩萨算是撕破脸了，不能再回圆楼，道士的身份失去用处。
幸好线索都拿得七七八八，不亏。
卷轴展开，口念咒语，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反应。
“要不试试合魂？”路牵提议道，“合魂不需要让魂魄直接跟你沟通，如果她的魂魄已经很虚弱，也许这个方法会有用。”
琴复己点点头，她正有此意。
又念了一次咒语，蓦地天旋地转上下难分，锁骨发女生没有预料地向后倒，路牵赶在她碰地之前抱起她，让人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免得沾到泥沙。
贴心的举动却被恶意满满的观众扭曲误解。
【真下流，水母吃年轻女生豆腐。】
【道德沦丧啊！】
【天呐，有没有人要报警，我要帮她报警。】
路牵被弹幕说得红起了脸，倒不是因为对琴复己有好感，而是单纯地害羞。
嗒哒、嗒哒、嗒哒。
谁是从圆楼的暗道过来了？
山洞黑蒙蒙的深处，活物制造出的响动在逼近，就当其他玩家皆取出武器准备应对之时，路牵只是直直地凝视着黑暗。
几缕光丝忽隐忽现。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孔渐渐浮出黑暗，阴森的金眸落在玩家们身上，仿佛被刃尖轻柔地划过喉咙。
即便大家都认出了这张脸，心里仍不免一颤，很难说这位玩家跟副本里面的妖鬼哪个比较惊悚。
“人我已经带来了，还有别的事吗？”
金发男人身后传来一句死气沉沉的话，把气氛由恐怖电影转到职场电视剧。
——
清凉夜风扑脸，瘦弱的手撑着窗框，好让身子能够倾斜出外，感受来自外面的空气。她扯下蒙眼的布条，望向抬着木箱往平康楼聚集的镇民。
人群中有个画师，是午一石。
她回到房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流露说不尽的喜悦。
这副模样跟莫鶲房内的肖像画一模一样，画作的每条线条都经过深思熟虑，分毫不差。
怪得很……
这辈子都没心动过的琴复己，不理解铜镜中的小鸰为何欢喜。
她按压心口几秒，没有任何心跳，哪怕那个男人真心想要带小鸰离开，小鸰也避不开死亡悲剧。
“你要跟他走吗？”
琴复己面朝声音的方向，一个女孩从门口进来，谨慎地把门带上，多情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女孩的眼睛刚哭过，还很红。
这是小时候的莫鶲，周身带着洗不去的锐气。
她想去安慰她，但是不能，怕违反魂魄记忆。
招魂术一天只能用两次，不能浪费这个重要的机会。
“是的，我想跟他走。”声音毫无起伏，她的演技确实不太好。
按照之前的经验，现在距离仪式还有一段时间，镇民事前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小鸰是跟午一石约好在这个时间私奔的其实不难理解，人多就乱，乱就能浑水摸鱼。
“希望你们能去一个美好的地方。”
此时的莫鶲还不知道午一石的背叛，也不知道有关于心脏的事情，她只是在为心爱的人得到幸福而开心……以及悲伤。
“谢谢你。”琴复己没有感情地回答。
“我以后会像你一样对待其他姐妹，我会跟你一样地活，你不用再担心我了。”莫鶲攥紧裙边哽咽着说，抬起头，忽地抱紧了琴复己。
琴复己回搂着对方颤抖的背，她们都很弱小，细瘦的四肢宛如枯枝一折就断，哪怕用尽全力拥抱，只需要一个成年人就能把她们拆开。
“抱歉。”
“不要跟我说这些，是我拒绝了你，是我硬要留在这儿。”
原来小鸰是打算带着莫鹟逃离的，只是，莫鹟没有答应。
是因为午一石吗……
帮女孩拭干泪水，琴复己拇指停留在微红的眼尾，她看见一股不甘与坚韧凝结在对方的瞳孔。
就是这样的情感，让莫鶲走到了“以后”。
女孩决绝地转身离开，没有再跟她无缘的爱人说什么。
岔开腿坐在凳上，琴复己下意识想要捏捏项链，才发现记忆中没有那玩意儿。
说也奇怪，她从小就带着项链，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石子砸到窗框打破了她的思绪，琴复己捡起石子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小巷堆着棉被和干草，旁边长相端正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她跳下去。
男子所处的小巷便是玩家第一次遇见游魂的小巷，在这个时间还没闹鬼。
那人温柔地笑着，左眼眼尾的痣使人无法忽视他那双貌似深情的眼眸。
镇民都在平康楼内准备仪式，四周暂时没有什么人。
从五楼一跃而下，女生稳稳落在软软的棉被上。
“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来，连声线都放得特别轻柔，仿佛害怕她是一吹就散的棉花。
琴复己跟他的关系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被午一石用这种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着，可以算是一种精神酷刑。
“没事，”琴复己甩开对方的手，诡异地瞥了他一眼，“午一石……你想怎么逃出去？”
“呃……就，我们先悄悄溜出平康镇，我在镇外准备了马车。”
男子的语气很不确定。
她早知这场假私奔的结局，冷冷地观看对方欲盖弥彰的狗演技。
小鸰难道不觉得他形迹可疑吗？
是因为一直在平康楼当白娘，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才如此容易相信别人，还是因为，哪怕发现了她也宁愿去相信？
“你真的要跟我走吗？”午一石立在原地，没有逃亡的焦急，唯有背叛的羞愧。
“对，走吧。”她说。
午一石猛地握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拉扯她出巷子。琴复己意思意思地挣扎了几下，也没用尽全力，怕把这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整骨折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她口中出来的话更接近审问。
“……我也是没办法，如果可以，我真的会带你走……”男子带着哭腔诉说那不值钱的丁点真情，让琴复己更加厌恶。
最后她也不想走了，索性两腿一伸，让午一石扛着自己到平康楼的大门 ，中庭的烛火早已被点燃，所有的姐妹都等在那里，黑洞洞的眼睛充满畏惧地望着逃跑者。
她们也想逃，可她们不敢逃。
琴复己发现自己脸上有了两行泪，这是小鸰的泪水。
梦碎的感觉，肯定很痛。
人群中一个小小的女孩以通红的眼睛怒目瞪着午一石，她是被其他姑娘按住才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
“所以我跟你们说了，男人的话是万万不可信的，不要妄想背叛八苦菩萨大人，它才是我们应该信任的。”
莫大娘搔首弄姿碎步至琴复己跟前，用指甲狠狠掐住她的手臂。
“八苦菩萨大人什么都知道，当然也知道这个贱妮子的小动作，可莫要再效仿她了。反正她今晚就得死了，不过你们不会那么幸运，想想那间房间的姐妹……这种试探不会只有一次，希望你们能够好自为之。”
听见女人的威胁，姑娘们面面相觑，畏畏缩缩地颔首称是，其中的莫鹟不顾形象揎拳舞袖，想要赶到小鸰身边，其他姑娘怕她被责罚，用纱巾塞住女孩的嘴，然后被抱着四肢抬离了。
莫大娘俯身靠近琴复己，血涂似的唇一张一合：“心悦他是吧？”
“……”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小鸰还喜欢午一石吗？会喜欢一个懦弱、无能、说谎的男人吗？
顺着女孩凌乱的秀发，莫大娘的神情多了一丝同情，如同教育女儿一般细声道：“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这就是相信男人的下场。”
女镇民把琴复己拖回房间，午一石跟在后面，愧疚地低首，不敢看小鸰一眼。她被压到妆奁前，由他人给自己施朱傅粉。
眼泪打湿的地方，得反复上粉。
“这不是我的错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发现的，我真的有想过带你逃跑……”男人心虚地解释着，“是莫大娘让我这样做的，顺便也要给其他姑娘警告，你看，你也没有受到皮肉的惩罚……”
琴复己没有回应，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男人的解释不过是不想有心理负担，让良心好过，归根到底还是自私。
接下来仪式谨遵流程进行，琴复己被送到圆楼的神庙洁身，狭窄的空间衬托得那尊中性的神像更为巨大，女孩跪在蒲团举头仰望，红手从神像内部穿出盘绕着女孩融入其皮肤。一股诡异的能量在身体内循环，整个人飘飘然，手不受控地抬起，食指自己裂出一道口子，流出鲜血。
琴复己出庙后把血液点在每个人的头上，她走起路来像是走在云层中，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仿佛变成另外一种生物，随着步行，那股能量在体内流动得越来越快。
步行至神庙，她早已感受不到外界之物，五感尽失，只是被体内的力量推动行进，模模糊糊地被送进八苦菩萨庙中。
颈部一轻，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头身分离的剧痛，便进入了沉睡。
过了不知多久，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感知不到颈部以下的身体。
有东西压在她头顶，同时她也压在别的东西上。
而且……
一根拇指粗的钢柱穿入她的天灵盖。
琴复己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和跟其他人的头跟串串一样被串在钢柱上了！
有人摸了摸她的脸，带走了她的意识。
她随着八苦菩萨的能量漂流到很多地方，朦朦胧胧地习得了不少知识，包括法术。
当能量来到平康楼时，她瞥见了莫鶲，意识忽然就清醒了，琴复己发现自己能够控制一部分八苦菩萨的能量，让魂体在此停留。
午一石死后便有新的先生代替他给姑娘们授课，莫鹟也在其中，看着消瘦了许多。
她想动。
她想脱离。
她想跟莫鶲说说话。
可是任凭她怎么声嘶力竭，莫鶲都无动于衷。
莫鹟课后便回到卧房休息，琴复己疲乏地躺在床边，望着熟睡的女孩。
如果女孩真能看到自己，发现有颗头躺在身边，那肯定会吓死的。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本不抱期待的她，居然得到莫鹟在睡梦中的回应。
“嗯……小鸰。”
想着有可能是巧合，于是她再问。
“仪式过去多久了？”
“三天。”
莫鹟果真能在睡梦中听见她的声音！
将所经历的一切都告知对方后，有着超越成年人的冷静的女孩清楚小鸰此番来找自己，不仅仅是为了叙旧。
“我想帮你，我想帮平康楼的姑娘，我该怎么做？”莫鶲问。
如果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有能力。
莫鹟获得法力一事，肯定是小鸰所为，可是她能推理出具体过程吗？
“我……”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何时一群藤蔓涌出来，蔓延上琴复己的腿，一路延伸到她的胸腹、脖子和脸。
是合魂失败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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