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把这堆沾满赛博排泄物的电子厕纸交到甲方面前吗？”
夏怀霜衬衫袖子半挽，露出一截瘦削苍白的腕骨，略微泛红的指尖轻点电脑屏幕，挂着黑眼圈的双眸无神倦怠地看着面前从亢奋瞬间转变为崩溃的实习生，不太留情面开口。
“老师真的很差劲吗？光是前十集我已经改了十版了。”倒霉蛋实习生哭丧一张脸，凄惨哀嚎。
睡眠严重不足的夏怀霜打了个哈欠，声音萎靡又颓丧：“超——差劲。”
他后仰身子，将自己完全陷落在座椅之内：“你修订后的第十版和你的第一版有什么差别吗？”
“一开始就和你说了吧，节奏要快。这玩意儿就是个拿来找刺激的短剧，五百字一分钟，冲突反转全要有，你写个重生复仇半天都没写到点上，讲了一堆和复仇毫无关系的元素谁要看啊。这里到这里全部删掉，搞不明白把我发给你的那三本剧本看了分析节奏。”
夏怀霜把电脑塞回实习生怀中，无力地摆了摆手。
“霜霜——”门口传来腻歪的呼唤，夏怀霜瞥了眼，摊开五指直接挡在了对方的脸上：“香水味好重，离我远点。”
赵柯笑眯眯看着他，夹着嗓子卖萌问道：“霜霜，我的本子呢？你写了多少呀？”
夏怀霜仰起头看笑容和善的女人，有气无力的身体忽然恢复了精神，摘掉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顺手合上电脑，拿过一旁放着的外套，一套小动作一气呵成，语气寡淡道：“累了，我先下班。”
他那张方才还挂满萎靡的绮丽面孔忽然绽放出别样的光彩，眉眼间的沉郁一瞬就消散干净，连带那双蹙起的细眉都紧跟着放松。
赵柯脸上的笑险些绷不住，眼疾手快踮脚拽住夏怀霜的后衣领，上扬嘴角咬牙切齿道：“夏怀霜，你已经拖稿一个月了！”
“交稿日下个月十三号，人物小传、大纲和分集纲都讨论好写完了，你好歹把前十集写出来吧？”她锤了锤夏怀霜的后背，“你知不知道制片方和导演是谁，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资源你稍微认真一点好吗？”
“哈哈，有这回事吗？”夏怀霜干巴巴笑了两声，能量瞬间耗空：“我已经萎靡成这样了，你还要催稿吗？”
赵柯皮笑肉不笑：“你说呢，死咸鱼，Beta男不能说自己不行。”
“我以为我阳痿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
好几个实习生和新员工从电脑后默默举起手：“主编我们不知道。”
“那你们现在知道了。”夏怀霜面无表情道。
滋哇乱吵的猴叫声从他手里的手机中传出，在办公室内奏响锲而不舍的丛林曲。
魔音穿耳，旋律洗脑，让办公室内正在写本子的倒霉蛋们纷纷不约而同露出痛苦神情。
夏怀霜别扭回头，垂眸看死死拽住他后衣领不放的赵柯：“松手松手，电话响了。”
赵珂被这拖稿小人气到语无伦次，不情不愿松开他的后衣领，就见夏怀霜接通电话，一边说着“喂”，一边身法精妙，与她伸出抓人的手擦肩而过，鬼魂似的飘出了办公室，只留下摆烂自由的背影。
“夏怀霜你给我等着！”她声音拉高八个度，但夏怀霜只是朝她摆摆手，彻底消失在了大门口。
“你有没有在听？”电话那头，夏飞城不满道。
夏怀霜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这才想起来还在通话中，懒散问道：“爸你说什么，我这儿信号不好，挂了。”
他干脆利落按下挂断键，坐进驾驶位时电话又响了。夏怀霜啧了一声，挂断第二次。
他的指尖轻敲方向盘，毫不意外等到了第三个来电。
夏飞城的大名挂在上头，配合铃声张牙舞爪的，格外招人烦。于是夏怀霜的手指也跟着轻松一滑，再次挂断。
他驱车驶离地下停车场，正准备思考到晚餐前的这三个小时怎么挥霍，手机铃声第四次响起。
夏怀霜抽空看了一眼屏幕，跳跃的来电人只有一个字：“妈”。
他放慢车速，犹豫许久后，才接通电话：“喂，妈。”
“怀霜，怎么不接你爸爸电话？”何颖彤温声问道。
夏怀霜找起借口来轻而易举：“在地下停车场，信号不好没接到。”
“那也不能接你爸爸的电话，太不像话了。”何颖彤语气还是不疾不徐，里头的不满却像满溢的水，简直要透过手机扬声器漫到他的手机里。
夏怀霜无声叹气，没出声，又听何颖彤道：“晚上有场酒会，你要参加，把自己折腾得干净点，地址发给你。”
“妈，我晚上还有工作。”夏怀霜想到这段时间接连不断的相亲要求，头大道。
“霜霜，家里对你一直没什么要求，你要做那种不务正业的事也没人拦着你。”何颖彤的声音低了几分，“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今晚的酒会很重要，就当帮帮家里了，好不好？”
她没有给夏怀霜说出拒绝的机会，温声细语却格外强势道：“霜霜，别让爸爸妈妈失望。”
这句话对夏怀霜而言简直是当头一棒。
电话就此中断，暗下的屏幕重新亮起，是何颖彤给他发的消息。
原定的行驶路线彻底发生变化，信号灯的红逼停车辆，也堵回他那满腔的烦闷。狭窄的车厢内，夏怀霜降下车窗，冷风呼啸而入。
连心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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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情愿，夏怀霜还是换了身西装，勉强把自己连熬几天大夜的乱糟形象，捯饬出人模狗样来。
到酒会地点，先迎上来的人，是何颖彤和他的Omega弟弟夏斯绫，Alpha兄长夏昭钦和夏飞城不见人影。
夏怀霜也不在意那两人，事实上如果不是何颖彤，他今夜根本不会来。
“这个样子你也不嫌丢人。”夏斯绫蹙眉，鄙夷道。
夏怀霜垂眸懒散打量他一身装扮：“总比你扮得和圣诞树似的好看，花里胡哨，等着人把礼物挂你身上？”
夏斯绫压低声气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夏怀霜看见他那颗趾高气昂的脑袋就烦，手一摊，盖住他的面颊把人推开。
何颖彤笑意盈盈劝道：“都是兄弟，不要闹了。霜霜你也是，绫绫这段时间上课累，别欺负他。”
夏怀霜瞥见夏斯绫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懒得对常年拉偏架的何颖彤有什么想法，平淡开口：“妈，今晚到底是什么事。”
“你张叔叔家的女儿回国了，虽然和你一样都是Beta，但是正正好趁今晚见个面。”
何颖彤领着夏怀霜和夏斯绫进了宴会厅，压低声同夏怀霜道：“我们两家最近来往多，正巧也有合作，便想着亲上加亲……”
夏怀霜面无表情听她絮语，神智却飘到了九霄之外。
夏斯绫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到了夏飞城旁边，亲昵地蹭了蹭父亲，严肃的Alpha露出一个笑，摸摸小儿子做了造型的头发。
夏昭钦见幼弟，那张和夏飞城如出一辙的肃容也跟着缓和，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好景象。
这种场合，往往不会出现夏怀霜的身影。他就像夏家那不合时宜的黑点，破坏了整副家庭和谐的景象。
何颖彤推着他上前，那些挂在夏家父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夏飞城不满的目光挑剔打量不成器的二儿子，压低声冷哼道：“你还知道来。”
夏怀霜睫羽微敛，并不在意他们骤然冷淡的神情：“十几个电话，聋子都要恢复听力，更何况你的，阎王催命都没你急。”
“你！”夏飞城一声训斥直接哽在喉中，何颖彤蹙眉拽了拽夏怀霜的衣袖：“夏怀霜，不要和你爸爸顶嘴。”
酒会当前，已经有目光落在他们一家身上，夏飞城忍下怒气，重新扬起笑脸，同走来的张家人打了声招呼。
何颖彤直接将夏怀霜推到了那个张家的Beta姑娘身边。
“别丢了我们家的脸面。”她对夏怀霜说，“好好和人家姑娘聊聊。”
她说完便走到夏飞城身边，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夏怀霜看向面前腼腆不语的女生，率先打招呼：“你好。”
张家人来时还带着位女性Omega，落落大方气质张扬。他看了眼就清楚眼前的女孩多半和他一样，在家中是个边缘人。
“你好。”她小声应道，没有报姓名，而是尴尬地低下了头，不同夏怀霜对视。
夏怀霜隐晦地看向正在同张家人聊天的双亲，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很没有必要吧。”女生忽然开口对他说，“其实我根本不想来。”
夏怀霜想起这段时间接连不断，打着相亲名义的见面，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想。”
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家人，语气有些怅然：“不重要但是有点价值。我在他们眼里就只有这个作用了。”
他们彼此都对这场见面心知肚明。
Beta在他们这种家庭内只能算作边缘人，给点不多不少的资源，养活大，送出去和别家的Beta联姻，还能有利益进账，也算是人有所值。
“倒是没必要把他们那一套评价体系放到自己身上。”夏怀霜扫了眼甜品台，还是没上手拿。
他来时赶时间，稍微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现下胃里已然空空，甚至隐隐作痛。
女生笑了笑，还是没有继续他的话说下去，反而转了话题，谈起今晚的酒会来，压低声对他说：“其实今晚的酒会，是为了沈家的大少爷办的。”
沈家大少爷……沈江随回国了？
夏怀霜闻言一怔，下意识出言问道：“他在海外那么多年，回国了？”
张小姐低低应了声，提示他：“你没发现今晚来的年轻Omgea有点太多了吗？”
宴会厅内，数量众多的年轻Omega们光鲜亮丽，有好几个都是盛名在外的知名人士，信息素等级也格外优异。
夏怀霜环视整个宴会厅，低笑道：“原来是场大型的相亲会。”
夏斯绫今晚和圣诞树似的装扮也就有迹可循，原来是为了吸引沈江随注意。最好能借着夏昭钦和沈江随当年微妙的同窗情谊，入了沈江随的眼，一步登天。
夏家这些年在夏飞城的手下一直在走下坡路，到了夏昭钦这位手腕强硬的人手里，也不见得有多少转圜的机会。经营情况已然不善，现下最快的方式便是联姻。
若是夏斯绫得了沈家青睐，他爸妈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夏怀霜情不自禁嗤笑一声，平静道：“还挺有意思的。”
女生站在他身侧，点头算是应和他的问话，她遥遥望向人群，声音轻飘飘的：“不过倒是没见到沈少爷。”
“只要找人最多的地方就好了吧。”夏怀霜漫不经心开口。
沈家的大少爷沈江随是今晚的主菜，找豺狼虎豹们齐聚一堂围成的巨大球体就行，压根不需要分辨出长相。
张家的Beta女生大概是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意味，没忍住轻笑了两声。她抬起头看向夏怀霜，显然是和夏怀霜想到一块去——人群围绕的球体。
夏怀霜对上她的视线，耸耸肩以作回应。
今晚的一切都无聊透顶，见面也显得毫无意义，不如讲点俏皮话放松放松心情。
“老沈，你倒是躲着清净了啊！”
高大张扬的Alpha咋咋呼呼与夏怀霜擦肩而过，朝他身后满是怨气开口。
夏怀霜回过头，这才发现他身后那扇半遮半掩的屏风装饰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在Alpha的低声抱怨中从屏风后走出。
从估摸有一米九出头的身高来看，毋庸置疑是个Alpha。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炭灰条纹西装，眉眼冷肃，相貌格外英俊。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干净得能反光，从头到尾都写着一丝不苟。
夏怀霜微微抬眸，正好同他那双漠然的双眸对视。
他无意识勾了勾指尖，同沈江随打招呼：“沈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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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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