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随朝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并不明显的弧度，算作打招呼，和那名Alpha率先离开。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张小姐有些局促地同夏怀霜开口：“我看见我朋友了，夏先生，那我先去找她了。”
沈江随方才突然的出现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两人聊天的气氛，尽管夏怀霜并不觉得他和张小姐之间有“气氛”可言。
他点了点头，道别的笑容上疏离客套：“张小姐，再见。”
张小姐同样回敬笑容，转身奔向好友。
身侧冷清下来，所有人都在往沈江随所在的方向围去，殷切又热情，年轻Omega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沈江随的身上，面颊带着如出一辙的羞怯与势在必得。
他那位打扮得和圣诞树似的弟弟也在其中，高傲得像是已经摘得胜利桂冠——大概是沈江随当年和夏昭钦微妙的同窗情谊给他的错觉。
还真是不遗余力要让沈江随今晚选上对象，明天就结婚啊。
夏怀霜心想。他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无聊透顶。每一张脸都相似得出奇，每一句话都像是从模板里摘抄出来，用同样的语调说出口。
他转身向甜品台走去，随手拿了一碟蛋糕，四下无人关注他，他便随意吃完那碟蛋糕，脚步散漫地往露台走去。
擅自离开何颖彤又要一直念叨不停，夏怀霜暂且不想听人唠叨，只好找点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直到这场酒会结束。
露台上空无一人，整片夜色之中的江景唯有他一个人享受。夏怀霜双臂交叠倚靠在围栏上，长舒一口郁气。
对岸的高楼大厦闪烁浮夸的灯光，直上暗色中的云霄，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烛，彻夜燃烧。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内，隐约还有漂浮的人影。
夏怀霜轻轻摩挲指尖，忽地很想抽烟。
他的烟瘾并不重，写不出来稿，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夏怀霜解开衣扣，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手机，黑色的烟盒在手中转了一圈，弹出一支烟夹在指间。他盯着那根黑色的烟，最后还是塞了回去，任由烟盒安静密封停留在掌心。
他叹了口气，震响的手机率先取代了那点若有似无的焦躁感。
“喂。”他倚着栏杆，有气无力开口，抢在对方开口前进行陈述回答：“没写稿，在相亲，不要催。”
赵柯催稿的话起了个头，急匆匆咽了回去：“你稿——不是，怎么又在相亲？你这个月都相亲十几次了吧！这么着急把你卖出去？”
“对啊，无形的卖身契还在家里头，地主也不给赎身啊。”夏怀霜捏紧烟盒，声音像是跳升的烟，飘忽在半空，慢悠悠散开。
赵柯的话里多了点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说你，你这都第几次了。对他们脾气那么好，他们有对你那么好吗？！”
风打过，夏怀霜本就没多少造型的头发更加凌乱。他近来没怎么管过发型，头发已经有些长了。
“习惯了，夏家又没有正常人。”他随意薅了把头发，身躯不似烟雾，慢慢沉了下来：“毕竟我妈开口了嘛。”
夏怀霜轻笑了两声：“当我是听妈妈话的乖宝宝吧，别管我了。”
这话他说得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别管我了，四字作结，赵柯一时无言，夏怀霜挂断了电话。
他手中的烟盒在半空跳了跳，重新和手机乖乖回归口袋。
夏怀霜站在露台上，倚着栏杆望向远处夜景，又吹了一会儿冷风，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好冷。”他喃喃自语，抬手看腕表时间。快接近晚上八点，回家后还有机会吃个夜宵再睡觉。
夏怀霜搓搓手臂，转身往回走，却意外撞到了人胸口，道歉率先脱口而出：“啊，抱歉——”
眼前是眼熟的炭灰条纹西装。
他缓缓抬起头，沈江随正垂眸打量他，沉声道：“没事。”
一场宴会撞上人两次，夏怀霜再不信命也觉得这缘分实在巧妙，只好勉强动动他平时不怎么用的社交模块和沈江随打招呼：“沈总也来吹风？”
虽然沈江随和夏昭钦是高中同学，但鉴于夏怀霜和夏昭钦之间的恶劣关系，他对沈江随并不熟悉。想攀关系，顶破天学夏斯绫那样喊句沈哥，只不过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嗯，里面太闷。”出乎他意外，沈江随很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甚至还有继续和他聊天意思：“今晚有点冷。”
夏怀霜人本来就白，在露台站了会儿吹冷风，脸色更加苍白，他勉强朝沈江随客套笑了笑：“是有点冷，风也大，沈总要透气的话，不要太久。”
最后那句关怀的话，几乎耗尽了夏怀霜的社交能量，说完后他的情绪明显更低落。
他是个格外慢热的人，只在格外相熟的人面前放飞自我，不太熟或者是陌生人，绞尽脑汁才能说点话出来，尽量不让话掉地上，以免冷场让彼此都下不来台。
“你脸色很苍白。”沈江随似乎是注意到他并不对劲的状态，柔声关怀道。
夏怀霜微微低头躲开他略显强势的视线：“没事……有点冷而已。”
沈江随身为顶级Alpha，和他距离过近，那种过度的侵略感和强势气场，与夜间的冷风一同给他施加了压力，再加上社交苦手，已经快要超出夏怀霜的承受阈值。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夏怀霜尽量扬起随性的笑容，和沈江随道别后忙不迭往宴会厅内走。
沈江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暗了暗，嘴角因见到他而扬起的微妙弧度重新拉平。
瘦了。
他今晚穿了身收腰的西装，完全将那过分紧窄瘦削的腰勾勒出来。沈江随手掌微抬，虚空去丈量夏怀霜的腰，一掌便能全部盖过。
与沈江随收到的照片相比，真人要更加清瘦几分。
方才的脸色也不好看，那双漂亮的细眉不自觉拧起，全身都透着过分沉重的气息。
沈江随抬手摁了摁眉心，耳侧却传来一道八卦的声音：“看什么呢老沈？”
“你没事干吗？”他睨了容隋一眼，不太愉快开口。
“你吃炸药了啊。”容隋夸张道，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往宴会厅内望，什么也没有，于是手肘顶顶沈江随：“说真的，你刚才在和谁聊天？”
他满脸写着“我心知肚明但是说给我听听”，沈江随懒得搭理他，蹙眉问道：“你今晚一直跟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事？”
容隋双手交叠放在脑后，优哉游哉道：“当然是奉赵阿姨的命盯着你相亲了。人Omega今晚都那么努力了，你好歹选一个。真不想结婚，也先选一个应付过去吧。老爷子抓你抓得多紧，不给继承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他下意识摸出一支烟，还没点燃便在沈江随面无表情的凝视里悻悻收回去。
沈江随收回视线，对上容隋不太正经的眼神，略显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对Omega的信息素过敏。”
“还以为你是——什么？”容隋错愕惊呼，盯着沈江随那张看起来就不会开玩笑的脸，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他扯扯嘴角问道：“不是吧……你没在开玩笑？”
他一直以为沈江随那副禁欲对所有Omega敬而远之的态度是眼光过高，全然没想到是真的对Omega生理上过敏。
这事儿沈家人都不知道吗？
沈江随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看向他，容隋明白他没在开玩笑，抬手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开口：“那你怎么办？”
“……既然那么想看见我结婚，选一个就是了。”良久后，沈江随才沉声开口回答容隋的问题，尾音有些奇怪的上扬，但容隋并没有注意到。
夏怀霜也到要相亲结婚的年纪了啊。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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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第十七次相亲失败的夏怀霜果不其然挨骂了。
只不过在夏飞城和何颖彤的开口前，他率先抢白道别，火速开车回家。手机自动调到静音，杜绝电话骚扰。
空荡荡的胃发出警告，隐隐作痛提醒夏怀霜别作践自己。
他将车停好，去便利店打包了一份关东煮，才慢吞吞回家。解锁进家门时一片漆黑，险些被脚下飘散的稿纸绊一跤。
夏怀霜开了灯，席地坐在茶几前，吃完整杯关东煮后，胃部难受的感觉才有所缓解，也让他有余裕观察混乱的家。
各种乱七八糟的摆件装饰填满了整个屋子，无数稿纸在地面星罗棋布，简直是随处掉落的道具，走到哪儿都能捡到一张。
非常需要进行打扫整理。
只不过夏怀霜并没有那个心思。他缓缓倒地，朝客厅吊顶中央的吊灯张开五指，像是要虚空抓住散漫的光。灯光仿佛融化的黄油，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掌心，又顺着掌心流淌到地上。
冰冷又粘腻。
良久后，他才放下酸涩的手臂，不太顾忌地在地面打滚。倦意上涌后，便钻进浴室洗漱，全部准备好立马缩进被窝里。
夏怀霜并不算睡眠质量好的人，他体弱，格外容易在半夜惊醒。然而今夜却沾上枕头就陷入沉眠，思绪下沉迅速，一瞬就坠入了黑暗中。
细碎的声响被月色彻底包裹远去，时间与空间急速倒退，潜意识内并不清晰的记忆在模糊的哨声和欢呼中逐步靠近。
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期，紧窄发黑的视野，沉闷的呼吸，散发热气的塑胶跑道，耳侧能听见的声音也如潮水般褪去。
少年时代的他似乎摔了个跟头，没有听见担忧的话语。
许久后，摔倒在地的沉重身躯被人背起，他贴着那人温热宽阔的脊背，吐出的灼热呼吸落在对方的后颈，灌水般的双耳听见对方朦胧的问话：“还……好吗？”
他的喉间反溢出剧烈奔跑后的血腥气，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呼吸以示回应。
对方似乎是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柔声安慰他：“到医务室就好。”
那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熟悉感，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后背接触到床铺，他被放下，那人的体温却没有离开。他能察觉到对方正在注视他。
“好好休息。”额头被轻轻触碰，温度消散，身侧冷了下来，在等待中化作冰冷的话语。
“不要……失望。”
闹钟骤然响起，夏怀霜猛地睁开眼，面上还留有因梦境中冰冷话语的余悸。
他喘着粗气，许久后僵直的身躯才恢复行动力，供他抬手粗暴抹了把脸。
梦境里感受过的体温彻底消散，失去了全部痕迹。
窗外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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