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眨眼到了早上十点，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林周趿着拖鞋来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面前这扇老旧的防盗门。
俞晋那张阳光开朗的脸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长相清秀，身上带着Alpha与生俱来的气势，客客气气地冲林周一点头，温声说：“你好，我是这次公益项目的负责人，来为你母亲做第一阶段的评估。”
林周微微一愣，立刻将他们俩放进屋，转身到电视柜旁边找杯子倒茶。
俞晋看他忙忙碌碌这样，登时伸手打住：“不用了，治病要紧，先让陈医生看看你母亲吧。”
陈非走了大半天，连口水都喝不上。无奈他这个人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犹犹豫豫地对林周说：“令堂……”
“我妈在卧室里，您随我来。”
陈非小时候住过这种房子，那时候邻居之间不像现在这么冷漠，大伙儿东家长西家短什么都能聊几句。可惜北行的街道变化太快，这种老楼如今都聚集在市中心一些昂贵的地段里，像华丽幕布上的补丁，总能给看客带来一丝微妙的不协调感。
林周走到卧室前，轻轻打开房门，里面的人无动于衷地躺在床上，呆愣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下半身盖着被子，像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
陈非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坐在林周陪护的那张椅子上，仔细打量着这位连呼吸都显得微弱的病人，回头对林周和俞晋说：“小俞去客厅等着吧，这位同学，麻烦你留下帮我几个忙。”
大概女性病人不方便外人参观，俞晋乖乖撤到外面，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左右一转，不自觉地落到了那张泛黄的遗像上。
再一次看见这个人，俞晋心里想的不是那双和林周相似的眼，他仿佛从无数人口中读完了此人的生平，一个为国为民，又勤恳恋家的形象烙印一般刻入他的脑海，将苍白的形象一下子点亮了。
没想到阴阳两隔之下，俞晋会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卧室那边偶尔会传来几声陈非的吆喝，动静不大，兴许这种评估手段需要周女士移驾。俞晋和客厅里的林卫贤面面相觑，谁都没法开口跟对方说话。
过了一会儿，卧室门从里面打开，陈非带着林周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悠远的长气。
这口气叹得俞晋七上八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样啊，看出什么了吗？”
“实话说，这位女士的症状比较严重，她受刺激的时间长，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具体治疗多久我也无法预测。”
上一个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虽然林周不指望这个病能一蹴而就，但乍一听到宣判，心里就像被刀捅了似的，意料之中的空洞，又泛着丝丝凉意。
俞晋奔腾的血压一下升到了180，他立马偏头去看林周，对方的表情却像凝固了一般，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治不好？周莲要这么过一辈子了？
俞晋原本跳起来的心突然沉底，整个人就像一只被冰水浇过的秃毛野鸡，浑身上下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但是她对外界并不是完全没有反应，适当的刺激可以唤醒深层次的认知。不过这需要有人带她走出这间屋子，多去外面看看，另外当年的事，最好有一个解决办法。”
陈非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着话，微妙的声音改变牵动着表情，让他从一个神棍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
“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大同小异，而且只能起到片面的作用。不是有句老话叫‘心病只能心药医’吗？她的病根除不掉，再怎么治都是雷上填土，但凡有人踩上去，‘砰’一声就炸了。”
林周紧紧抿着唇，就像听教授讲课一样认真地听着他的话，片刻后，终于艰难地冒出一句话：“可是当初给她看病的那位医生说，如果她再受到这方面的刺激，病情可能会更加严重。”
陈非这辈子最听不得的话就是“别的医生说什么什么”，他的胜负心随风燎原，差点变成一只奓毛的刺猬。
“你不要听别的医生胡说八道！不破不立知道吗？我们不是要把这件事往更坏的方向引导，而是让你母亲接受它，得到一个满意的反馈。她现在不愿意说话，是因为外界与内心的世界不平等，咱们要做的是让两者持平，就像U型管一样，明白吗？”
林周明不明白不好说，但是看陈医生的架势，恐怕马上就要掀桌了。
俞晋眼疾手快地拽住陈医生的胳膊，用眼神给了他一个隐晦的暗示。
陈非忿忿地看了眼这个重色轻友的货，满腔委屈化成了一颗小火苗，在心底里灼灼燃烧。
每一位自闭患者都曾认真地面对过这个世界，他们或许是学生，或许是工人，或许是在重大变故中活下来的幸存者，但上天无情，不会垂怜任何一位可怜人，他们只能封闭内心，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得自救。
可是封闭的尽头是饮鸩止渴，世界只会加快自己的脚步，将这群人甩在身后。
“陈医生，我不知道俞晋同学有没有给你讲过她生病的原因，我父亲已经死了，一个人想从死人的世界中走出来是不可能的，我找不到第二个林卫贤，您明白吗？”
林周的语气似乎有些激动，他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音量，然而脸上依旧是冷淡疏离的神色，音与形突然间分了家，反而将他的内心剖显得淋漓尽致。
这种问题实在很尖锐，俞晋转头看向陈非，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陈非歪着头，认真打量着林周的表情，一双眼比X射线还清透，将对方每一寸肌肉都刻入脑海，瞬间出具了一张分析报告。
“你为什么觉得，你母亲的内心世界就是跟你父亲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呢？”
陈非故意拖着调子，态度有些轻慢，不像是在问问题，反而是对林周产生了一些不满。
林周怔然片刻，眯起眼，沉声说：“您的意思是……”
“我听说你母亲以前很忙，既要上班，还要回去做家务，你父亲很晚才回家，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不长，所以你并不了解你父亲。”
“其实这样一个女人，内心是很坚强的。她承受的压力很大，但她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将你照顾得很好，这种人在面对困境时会选择迎难而上，很难被单纯的变故打倒。”
俞晋越听这话越迷糊，既然周莲是个坚强的女人，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抚养林周的压力，还是说……
俞晋忽然间若有所悟，猛然转头看向那张泛黄的遗像。
“你父亲是一位优秀的警察，只可惜英年早逝，原本属于他的大好前程就此湮没。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仅仅只判了三年，是个人都会觉得忿忿不平。”
不管是周莲，还是林卫贤曾经的同事，都将自己的期望托付在别人身上。这种信任就像一把双刃剑，人活着的时候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人死了就会变成崩塌的山峦，很难再看到以前那种壮丽的景象。
“你母亲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一个令人失望的世界，是不公平的宣判，你应该让她直面那个人，让她感受到对方的悔意。”
“可那份宣判是……”
可那份宣判是基于法律决定的，没有包庇，没有后台，甚至连求情都没有。
俞晋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他无奈地低下头，对这个操蛋的世界生出了一丝厌弃。
结果没想到陈非居然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了：“那份宣判到底有没有作假，我想你和你母亲应该都很清楚。”
林周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抽，脸色渐渐苍白下去。
“判决或许没有问题，但是对我父亲来说是不公平的……不，对每一个因为这种事故死去的人都不公平。”
“您自己也说了，一个警察的死只判三年，就算是出于意外，在情理上也很难让人接受。”
这是法律和情理之间的矛盾，普通人很难在其中寻找一个平衡点，于是纷纷斥责法律的不公，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可法律永远包含着“惩”与“戒”两个部分，再难接受的事实，其背后也是很多人商讨的结果。
陈非知道林周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转而快速撕下脸上那张沉稳的面具，笑眯眯地说：“这种事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在你母亲解开这个心结之前，需要你先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林周大概已经快被陈非撩到极限了，他挑起眉梢，冷冷地看着他：“我需要表明什么态度？”
陈非精明的双眼滴溜溜一转，不坏好意地问道：
“林周同学，你现在还恨那个造成事故的凶手吗？”
忙得脚不沾地，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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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直面过去的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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