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薄刃便在空中划了一道,寒光映在两个人的眼睛里。
萧瑾将手往书桌上一撑,纵身越过书桌,趁着凝香未曾站稳,朝着她又是一刀。凝香侧身避闪,锋利的刀刃当即划破她的左臂处的布料。
她只顾躲闪,萧瑾的进攻又凶又狠,眼看落了下风,凝香一下子抽出悬在腰侧的长刀。
怎料萧瑾的路数完全不按章法,一下子朝她猛扑过来,直将她压在了一旁的睡塌之上。他的手抓住她握着刀的手,往木榻的边缘狠狠地砸。
凝香吃痛,“哐当”一声,长刀掉在了地上,于此同时,一旁躺在睡塌上的繁炽嘴中发出了含糊的睡音,令她一惊。
萧瑾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凝香根本不能动弹。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中汹涌的恨意仿若黑夜中的火焰,炽热浓烈。
凝香抬头,眼看那利刃就要落在她的脖子上。她不再手软,眼眸微狭,膝头一顶狠狠地向着他要害处踢去。
萧瑾没料到她有此一击,瞬间皱了眉,凝香趁机狠狠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萧瑾的背刚一贴地,她便飞身扑了上去,她上他下。她一手夺去他手中利刃,一下子扔到远处。同时用膝盖朝着他的腹部,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狠狠踹了几下。
眼看身下的人渐渐失去了反击的力气,微弱的月光之下,清俊的五官疼得扭曲起来。
凝香心中被点燃的戾气尚未得到完全发泄。
“你以为只有如意坊这一处据点被灭吗?今夜之内,大梁境内所有谢家势力都会被一网打尽。”萧瑾躺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就凭你一个人,也想带永穆全身而退?”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以给你每月所需的解药。”
他怎么会有缺月的解药?
凝香眸色微微加深,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她起身走到萧瑾脑袋那一侧,右手拉动佩戴于左手上无名指上的一枚莲花戒指。
一条铁丝便被从莲花里拉了出来。
她飞快地将铁丝于掌上缠绕几圈,将铁丝不锋利的那一侧对准萧瑾的脖子,手腕一使劲,狠狠地向后勒了起来……
萧瑾察觉到她的意图,鼻息大乱,拼命去拉扯那铁丝。凝香于他身后蹲着,任他死命挣扎,慢慢加大着手上的力气。
随他面色紫涨,任铁丝陷入皮肉、鲜血渗出,她只冷冷地看向窗外。
“呃……”萧瑾的喉头发出呻、吟,换不来女子丝毫心软。
苍白的月光照到凝香的眼睛里,荒芜空寂,了无生机。
她原本也算不上一个人,充其量是谢家的一把刀。而落到她手中的人们——不管身份如何尊贵,只是蝼蚁而已。
她不怕萧瑾杀了她——为了公子的大业,即便让她身首异处,亦是无上荣光。
萧瑾在死亡的烈焰之中顽强挣扎着,刀山火海仿佛都来了一遍,四肢变得无比沉重,意识逐渐昏沉,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睡吧睡吧……”
他顽固地争着眼睛,猩红的血丝逐渐布满曾经清亮的眼眸。便是阎王老子今日要收了他这条命,他也得把它给抢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瑾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那一刻,凝香终于松了手。
趁着他咳嗽喘息时分,她捏住他下颚,将一粒药丸送进了他的喉咙。
萧瑾的嗓子完全哑了,“你给我吃了什么?”
萧瑾张嘴想要吐出来,然而那东西已经落进了肚子,他正要伸出手指去扣嗓子眼,凝香先一步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着他与她对视。她的眼神很冷,让人想起数九寒冬里犹如利刀般的风。
她就这么看了他许久,仿佛在欣赏他的狼狈。
接着,只一瞬,她隐藏了眼中的戾气,又变作单纯憨傻的凝香,唇角漾起了一点明媚的笑意,恍惚了他的心神。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见她如此笑过。
她把他挂在嘴边的话还给他,语气很温柔,“以后都要乖乖听话。”
她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安抚地摸了几下,随性而轻佻,“刚才吃了什么,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凝香将“殿下”两个字咬的很重,萧瑾将手握成了拳,闭上了猩红的眼睛。
很快会有援兵赶到,凝香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
收了散在两处的刀,起身来到八宝架前,用双手转动了第二排的第三只梅瓶,随之链条拉紧,齿轮转动,机关缓缓开启,一道暗门出现在原本挂了古画的墙后……
“带上公主,走。”
她回眸,见萧瑾犹坐在地上发愣。
她几步过去,蹲下身子,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紧接着便欲掐他的脖子,指节还未用力,聪明如萧瑾,立马服了软。
他挥开了她的手,抱起仍旧昏睡的繁炽,率先朝着暗门走去。
*
晚池斋书房里那道暗门连接的是一整座庞大的地下暗道系统,横贯上京城的中心地带。密道从地下连接各大朝廷官署、亲贵宅邸,相传乃是前朝皇室为应对攻城叛军,暗中命工匠费巨金所建,以作逃生之用。
北梁建立伊始,太、祖不能容忍贼人利用这错综复杂的暗道来去自如,下令用巨石沙土填堵大部分暗道。
几年前萧瑾因战功被封裕安王,老头子原本瞧上了另一处宅邸想要赐给他,可他偏偏看上这处靠近城外的徐家旧宅。
他看上此处,一来是图个清静,二来则是瞧上了这屋子底下尚未完全废弃的密道——毕竟他这身份敏感,上头有正儿八经的太子爷二哥,下头还有他爹宝贝得不得了的亲儿子老六。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突厥蛮子养大的小子,搞不好哪天他爹来个大义灭亲,他这条小命就算是丢了。
自萧瑾接手徐宅以来,先是暗中派人清扫修整了一番原有地道,又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扩建,使密道连向上京城外雾积山脚下一所偏僻私宅。
然而这密道扩建修整的消息极为隐秘,仅有萧瑾及林霖、陈默、突利等几名心腹知晓,此刻凝香竟当着他的面开启了密道机关,可见谢家谍探势力在上京渗透之深。
岚姬,一定是岚姬那个贱人。
她当日瞧见那只梅瓶格外钟意,想拿回去当酒器,他没肯给。她定是趁他不在动了那只瓶子,瞎猫碰上死耗子,意外打开了密道。
前方的密道狭窄,空间逼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萧瑾背着繁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方是黑暗幽深的隧道,只有身后凝香手中火把带来的些许微光模糊地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密道许久未有人清扫,地上潮湿泥泞,爬满了青苔,不时角落里还出现几只不知名动物的尸体。
后头凝香逼得太紧,萧瑾时不时脚底一滑,带着永慕好几次差点摔在地上。
身后的女子却走的很稳,“噔噔”的脚步响在这空荡无边的地道里,带着无形的压迫。
虽然背对着凝香,萧瑾时刻都能感受到身后女子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
他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再次惹恼她,再给自己招来皮肉之苦。
狭长的地道遥无尽头,空气湿冷混浊,将近一个时辰走下来,萧瑾感到筋疲力尽,汗出如浆,背上的永穆仿佛有千斤重。
“快!”
女子的声音冷肃如刀,萧瑾只得加紧了脚步。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方一处岔路口,风穿扫在萧瑾面上,忽然他眼中冷芒乍现。
这地道他已走过不下二十次,而凝香大概从未亲自进入过。
前方这处岔路两侧均未曾完全封死,往左通向城郊别院,往右则通向右骁卫官署,右骁卫奉命驻守皇城,人数有数千之众。凝香的身手即便再凶悍,对阵诸多训练有素的兵卒,无疑是以卵击石,插翅难逃。
萧瑾没有迟疑,背着永穆大步朝右走去。
凝香见他步伐忽然轻快,心中顿时生起几分异样,幽暗的瞳孔里闪过诡秘莫测的神情,锋利的薄刃已然先一步抵住了萧瑾的后腰。
她的声音冰冷如石,“往左。”
萧瑾静默片刻,朝凝香嘟囔了一声,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掉了头朝左边走去。
*
待萧瑾背着永穆从供桌下的小口费力爬出时,熹微晨光已然洒进了房间,许久未曾打扫的地面上积满了灰尘。
一身黑色男装的凝香迎光而立。
她的个头超过寻常男子,背影挺拔,昂首向前,未见丝毫彻夜未眠赶路的疲惫。
她累不累他懒得管,反正他自己是累得够呛的。
萧瑾抹了把汗水,胡乱将昏睡的永穆往角落里一扔,也不顾地面肮脏,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将背随意靠在爬满了蜘蛛网的墙面,大口喘息起来。
闻声,凝香转过身来,两束犹如寒潭般的幽光盯着他,“起来。”
凝香背着光,萧瑾看不清她的模样,略抬手挡住刺眼的日光,恍然看到她的右脸及下巴沾了不少干涸的血,血迹下方隐隐有大片深色的图纹浮现。
萧瑾眯了眼睛试图看清她脸上青黑色的图纹,是符咒吗?
好像在哪里见过……
“起来。”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然而右手却威胁性地向腰间的短刀摸去。
“歇会儿。”萧瑾将手搭在膝盖上,急促地呼吸,垂着脖子看向脏兮兮的地面,一副累坏了的模样,“真走不动了。”
凝香心道此人娇生惯养,不能逼得他太紧,遂抱着双臂立在一旁等他。
“啊……”萧瑾忽然一声痛呼。
凝香迅速转身,只见他抱住左手,眉头紧锁,清俊的面容已然痛得扭曲。
“怎么了?”
“有蛇!”
哪里有蛇?
凝香迅速四顾,地砖墙面,并不见有长虫的踪迹。
她正疑惑,只见萧瑾痛弯了腰,咬紧了牙关,强忍着痛楚。
她凑近半蹲下身,低头伸手碰向萧瑾的手,“给我看看。”
萧瑾默默凝望着女子残缺的左手,缓缓松开挡住伤口的右手,不待凝香碰到他,只见白光一闪,萧瑾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向她喉咙袭来。
凝香躲闪不及,瓷片划在她的右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登时一朵血色芙蓉绽开在雪白的肌肤上,深色的咒文如虫蚁般爬现。
萧瑾眸色微微加深,原来那符咒竟如刺青般绘于她的面颊之上,平日隐而不现,唯有鲜血的浇灌才能使之绽放。
怪物!萧瑾在心底骂了一声。
机不可失,萧瑾扑向未曾站稳的凝香,用尽力气,招招致命,击向她的要害。
不是都说裕安王沉迷美色,不善武艺么?
几招接下来,凝香觉得萧瑾之身手虽比不上她这样历经多年训练的死士,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这样的本事,昨晚为何不索性一次性、交了底?
看来,他还是没把她当回事。
凝香起初仍是轻敌,双方交手数十个回合,在萧瑾这番不要命的凶狠打法下,她竟几次差点落了下风。
终于,她发现了萧瑾一处破绽,抬腿狠狠一下踹在他的腹部,登时萧瑾往后飞出砸在了墙面之上,满墙的灰尘砂石当即簌簌往下掉。
她冷冷地见他吐出一口鲜血,尘土沾染面颊,曾经柔情满满的眼眸中只剩下无边恨意。
他一定很想要了她的命。
而敢拿这种眼神看着她的人,通常都是死路一条。
凝香本欲给他两刀以示惩戒,远处一声嘹亮鸡鸣响起,她眯起了眼睛。
时间差不多了。
她掏出一只布包,轻轻一倒,一只小巧的金色铃铛落在手心。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在草木荒芜的院落里响起。
凝香闭上双目,悦耳的铃声之中,她的神情闪过一丝疲惫,原本还动弹不得的萧瑾当即捂住腹部,痛得打起了滚。
方才的蛇咬之痛是他骗她的,而此刻蛊虫噬咬五脏六腑却是无比真实的,是她带给他的痛苦。
然而这人却宁折不屈,纵使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嘴中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更别提开口求饶了。
相比之下倒是她没用,数月里求了他无数次。
是她小看他了。
骨头还挺硬。
蛊虫的触角划破内脏,肆意享用着食物,萧瑾死死地睁着眼,冷静地感受这如同炼狱般的痛苦,喉咙焦渴,铁锈的味道在灼热的呼吸中回荡。
他告诫自己,苦痛使人成长,是迎接新生之路。
都怨自己先前妇人之仁、百密一疏。
他眼睛锁住居高临下的女子,誓要铭记这苦痛。
女子停了铃铛,随即,“啪”的一掌落在他的左脸,皮肉立时肿了起来。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萧瑾彻底闭上了双眼,鲜血从口鼻涌出,血水粘在牙齿上,万分狼狈,微微蜷缩着身子,放弃了抵抗。
凝香见他终于服软,她见惯了他恣睢肆意的样子,现在一定是痛极了,她心中五味杂陈。
一转头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繁炽已经悄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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