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在压抑克制着的声线,调子起的比往日更沉。
不像是焦急,更像许久没有收到回应的不耐烦。
傅谨屹这个人,给人的疏离感太强,像带着凉意的薄荷,看着极具攻击性,他却总是意外的谦逊有礼。
至少季时与见他发起火来情绪不稳定的场面算的上没有。
“我睡着了,手机刚好没电,不是有意的……”季时与自然的省去了不必要的话。
长久没听见傅谨屹的下一句,让她本来虚张声势的气势,平白弱上一截,“你生气了?”
“没有。”
能让傅谨屹这么“纡尊降贵”拨打的手机号,整个江城恐怕屈指可数。
无人接听的几十通电话被一句手机没电轻描淡写给揭过,说不气是假的。
剩下那半句不是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他还能说什么?
傅谨屹心胸还没吝啬到跟一个睡着了的女人计较。
“你是找我有事?”
“现在没事了。”
上午的不愉快涌上心头,季时与也顷刻冷了下来,以他在青晖居氏的身份,消息想必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美人鱼号停泊在海上,傍晚,起风了。
微风钻过没关严实的窗口,撩起窗帘一角。
季时与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
映入眼帘的是,金橙色的余晖洒落于海面,无限蔓延出一条长长的小道,直至天际线。
余晖是夕阳落幕的祷告,天际线是船舶的归港。
江城却不是季时与的避风港。
“沉香木手串我已经让司机送回静园了。”
她只能这样想傅谨屹这通电话的原因。
一则傅谨屹应该没有无聊到关心那些事,二则季时与扪心自问在他心里大概也只是排不上号的地步。
傅谨屹:“好。下次出门尽量带点人在身边。”
季时与:“为什么?”
“不为什么,以防万一,安全。”他像是例行公事般提点。
这话让季时与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也不打算好好说话,“傅先生好歹也是江城名流里的佼佼者,芝麻大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让自己的太太出门带保镖?”
阴阳一番后,还冷不丁补上一句轻哼。
“傅太太。”
傅谨屹低声叫她傅太太的时候少有,大部分时间是随她一般,连名带姓的叫季时与。
明明是听起来让人觉得他此刻有几分不悦的叫法,嗓音却又深沉婉转的生出些缠绵的情分来。
他继续说,声音如雾霭沉沉:“我处理的是事,不是人。”
言下之意就是,事情已经出了,我要的结果是把事情处理干净,至于人与我无关咯?
“行,真好。”季时与没有再跟他废话,既然意思都表达的这么清楚,那她也没有继续的必要,“鸡同鸭讲,您还有事吗?”
傅谨屹正准备接话时,被身旁人打断,极短的一句,她没怎么听清,就只听见他在听筒里答了一句“好”。
“我这边有点事要忙,晚上回家可能比较晚。”
谁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了?
“还有……”
季时与没好气,“还有什么?”
“我不认为我是鸭。”
季时与:“……”
回答他的是静谧过后的机械音。
海边独有的咸腥味在这里变的很淡,季时与在甲板上感受着拂面的海风,精致卷曲的长发吹的猎猎作响。
没有狼狈,没有急于抚平这一切。
姜静从前形容她是祖国辽阔疆原上的一匹野马,拥有漫天青草,拥有广阔无垠的天地。
现在姜静只会半调侃:“你可别一个享受就跳下去了啊。”
季时与抚了抚散乱的发丝,拨弄几下风越吹越乱,索性干脆捡起甲板角落里不知做什么的细管,还挺干净,在脑后挽了几圈别成了丸子头。
“你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在你跟傅谨屹打电话的时候?”姜静感慨,“不过你的厨师做海鲜是真好吃。”
姜静拿着还剩了一小半今早刚空运过来的牡丹虾。
*
当晚。
凌晨将近2点。
静园名副其实,落针可闻。
当傅谨屹的车驶入时,静园不静,灯火辉煌。
静园的阿姨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先生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
许是已经习惯了车内的昏暗,用眼过度的疲劳感袭来,傅谨屹抬手垂眸,捏了捏山根,放弃了点香烟的想法。
踏上台阶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侧身回望,“季时与已经睡下了?”
“太太?”秦姨虽有些疑惑但也还是回答:“太太她今晚没有回静园,说是跟朋友在一块,今晚就不回来了。”
傅谨屹面色平淡,“嗯,以后晚上不用留在静园,您也跟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静园靠近入园处有单独一栋小别墅作为员工楼,按理负责静园日常工作的都会住在那。
但傅谨屹不喜欢人来人往,无特殊情况,只需要白天把固定工作处理完便可以离开,工资照付。
秦姨原本是傅家旧宅住家阿姨,负责照顾饮食起居,跟傅谨屹做大学教授的母亲熟识,后来扭伤了腰,就来了静园打理一些轻松的事务以及人员安排。
算起来,秦姨也算是看着他毕业、结婚。
“这结了婚是不一样的。”秦姨一看他就是缺少经验,“你三天两头出差,一个月回家的次数恐怕都没有外面住酒店的多吧?”
她的话外之音明显,傅谨屹也不急着上楼,到客厅沙发坐下,一手拿烟,一手点火,“我妈又跟您聊什么了?”
等烟雾蒸腾起来时,他半重不轻的仰倒在沙发上,似乎松懈下来。
秦姨给他添了杯水,“你别不爱听。”
嘴上说着,却知道他即使不爱听这些,出于尊重,皱着眉也会听她念叨完。
“从前你一个人住的时候,静园请的人很少,每天固定打扫完就走。时与嫁过来之后,才多请了几个给她□□吃的,照顾一些花草,本来大家都是收拾好早早都会离开……”
“后来呢?”傅谨屹顺着她的意问下去。
秦姨没接她的话,转而说道。
“你别看她平时做出来的样子凶巴巴的,有一天我不怎么舒服,在厨房边上的小房间休息的时候睡着了,那天晚上大风呼呼的,餐厅那边的窗户没关严,风吹的嘎吱嘎吱响,那孩子看完电视上楼的时候吓的从楼上摔下来,手肘青了几个星期。”
“是么?”
傅谨屹指尖轻弹,烟灰落在青玉烟灰缸里,透着玉质水润的烟灰缸,瞬间如生了霉点一般。
他好像没听说过这回事。
“人对陌生环境总是得要时间去适应的,这么大个地方她一个人,又不熟悉,能不害怕吗?娶个老婆回来可不是让你放家里晾着的,你不好好哄着,陪着迁就着些,人家能跟你好嘛?”
秦姨一说起来就要滔滔不绝,“一个人天天闷着呆久了,那心情脾气能好吗?她呀,就跟我那个读大学的小女儿差不多大,平时张牙舞爪,其实呀,活脱脱一个纸老虎……”
手里的烟只将将燃了一半,烟灰又蓄了有一小段,在灯光的映衬下分不太清明灭。
傅谨屹起身往烟灰缸里捻灭,神色如常。
“我今天有点累了,秦姨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想象不出来怎么叫哄着,陪着、迁就一个人。
这些词汇向来不会出现在金字塔尖,事实与他身处的环境不需要,也用不着他去这样做。
像父母那样相敬如宾算吗?
算的话,他跟季时与如今不就是如此吗?
傅谨屹内心无甚涟漪。
次日中午,季时与回了静园,跟姜静一块吃了个午饭。
“秦姨,那个箱子里的鱼看看能不能吃,明天弄一条炖个鱼汤吧。”季时与隔着透明落地窗指向门外院子里军绿色的塑料箱。
最初季时与买游艇的初衷只是去海上看看日落,某一天心血来潮请了个海边的老师傅教她海钓,从此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心情好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去一次,成了实至名归的“钓鱼佬”。
“哎呦”秦姨打开盖子,数了数惊讶道:“这次这么多呢?”
姜静一如既往的拆台,“您别看有五条,没有一条是时与钓上来的。”
“我猜也是,平时都是空手回来,路过的草都要挨她一脚,今天破天荒拎了个鱼箱。”
季时与看着俩人一唱一和,“真是显得你了,我去楼上换个衣服,秦姨你把剩下的给其他人也分一分吧。”
“行,我待会炖一条给我女儿送过去。”
对于这些事季时与一向不怎么过问,秦姨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只是顺嘴问了一句,“她不是在南城大学念书吗?”
“是呀,我明天休一天班,待会晚上坐个高铁过去隔壁市,很方便的。我看她呀应该是偷偷谈恋爱了,几个星期没回来,我顺便去看看她。”
“好。”
季时与没再说什么。
十来分钟左右,左侧的电梯门应声而开。
看着出来的人,姜静有些费解:“你这是做什么?腿哪里不舒服吗?”
季时与手指温润纤细,甲床养的极好,指尖饱满而圆润,闻言正在摆弄裙摆的手一顿,左右观察了眼正坐着的轮椅。
很精致,外观功能都完好,没毛病。
“我很好啊,怎么了?”季时与眼里是比姜静还要多的困惑。
“不是要去挑礼物吗?坐着轮椅去?”
季时与思来想去自己还是该准备一份礼物傅爷爷,这代表了她的心意。
“这样出去不行吗?纯电动的诶!”她笑,“出门八小时,一看微信步数只有10,懒惰的人先享受世界。”
说完还比了个大拇指。
似乎还挺有道理,姜静想。
季时与极力推荐:“你要吗?楼上影院房里还有个一样的。”
姜静:“不了,等我累了让你起开,我再坐坐就得了。”
身边真是没一个有人性的。
下午。
傅氏集团在临江的新项目正式敲定,临江背靠百年文化底蕴,天然景观更是不少,自去年就开始有消息规划大力发展旅游业,傅氏旗下的酒店布局自然得抓住时势。
傅谨屹踏进静园时,正好傍晚六点半。
夜色昏昏,风动树影曳。
唯独缺了季时与的身影。
他看着餐桌上不断冒着热气的清蒸鱼,并未动筷,等待着,“季时与呢?”
一旁的佣人答道:“太太今天在朋友家,不回来了。”
与昨天得到的回答别无二致。
傅谨屹眉心拢起,片刻后,黑色剔透的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在碗里后又重新停下筷。
拿着筷子的手,青筋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舒展着力量感的美,“她经常不回静园吗?”
“这个……也不是,先生您回来这两天,太太正好都有事出去了。”
归根结底倒是他的问题?回来一趟自己家把握不好天时地利人和。
从那天后傅谨屹似乎又开始出差忙碌起来,季时与没再见过他。
直到半个月后,傅爷爷生日前几天,季时与主动发了条信息给他。
那边快速的回了两个字:在忙。
3个小时后给她回电话,她才知道傅谨屹在临江出差,不回江城这边跟她一块出发,结束后直接飞去琢安。
季时与也不想跟他一起,目前这种情况最好,她挂断电话后给自己订了张后天的票。
——
傅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前半生在南方风雨漂泊中度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落叶归根,从傅氏卸任后回了涿安,在涿安买下一块地皮,造出了一座北方的苏式园林。
四月料峭的倒春寒让涿安下起了大雪,从飞机落地那一刻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太太,先生让我过来接您。”司机接过行李。
季时与微微颔首,顶着大雪小跑进了车里,“傅谨屹已经到了吗?”
“先生昨天深夜到的,中午陪老爷子吃完饭后下棋去了。”
司机没忍住透过后视镜看了季时与一眼,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傅谨屹没亲自来。
外头的温度与车内的温度有着极大的反差,骤然的温暖让她双颊迅速升起酡红,昏昏欲睡。
她靠着半寐,不经意回:“知道了。”
司机看她反应平淡,不禁有些惋惜,傅老爷子的报纸是由他每天送到书房,前段时间的新闻傅老爷子看完后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照他看,哦不,是照傅家除了傅老爷子之外的人来看,这段关系离终止不远了。
不到一个小时,天地间便迅速覆上了一层雪白,感受不到车子运行中的震颤,季时与迷迷糊糊想睁开眼睛,刺目的光线袭来迫使她往阴翳里逃。
缓了一会之后才看清,宽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瞬间涌入一股冷空气。
外面的世界皑皑白雪,伫立在门外的人身着一身黑,黑色大衣、黑色裤子,连撑着的伞也是黑的。
季时与的视线停在傅谨屹伸出的手心上,风雪好像又肆虐了些,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温热的掌心,迅速隐没后化成了一滴水珠。
此刻,傅谨屹像是成为了,连接季时与与这个世界的桥梁。
“谢谢,我自己可以。”带着半个月没见的生疏,还有委婉的拒绝,季时与略过他的手,干脆利落的下车。
不过还是低估了北方的春天,她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噤。
“涿安不比江城的春天,穿的太单薄会感冒。”
两人隔的不远不近。
傅谨屹握着伞柄的骨节微微用力,黑色的大伞倾斜了几分,为她遮挡住更大部分的风雪。
季时与悄悄望了望自己的穿着,粗毛线织就的宽松毛衣,只在颜值上起到了造型的作用,冷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钻到里面的小羊绒打底衫上,下面穿的紧身牛仔裤被过膝靴裹住,腿显得修长而笔直。
“冬天都过了,我以为会升温,没想到会下雪。”她解释。
“来之前没有看天气吗?”
“我忘记了……”
季时与有些不好意思,没看天气是一部分,心存侥幸是一部分,她不喜欢冬天穿的厚重。
傅谨屹垂眸,目光短暂交汇后落在她通红的鼻尖上,“带外套了吗?”
“嗯……应该算是带了吧?”
“带了就是带了,没带我让人从市区送一些过来,”傅谨屹顿了顿,“什么叫应该算是带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个项目交上来的汇报多了一串乱码,而这段乱码,他读不懂。
“就是……”
一个喷嚏打断了季时与接下来的话,刚准备继续,又接踵而来两个。
“我的建议是,我们最好不要在风口聊这些,如果你带了衣服我带你去换。”
“带了带了。”
“走吧。”
傅谨屹尽量放缓步子,让她能跟上。
为了缓解刚才的窘迫,季时与猛地吸了下鼻子追上去,“你不是在陪爷爷下棋吗?”
“爷爷让我去他的卧室取个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下雪,算了算时间估计你也快到了。”
“哦……”
跟他在一块季时与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题。
这段算是小别后的简单寒暄到此结束。
一路相顾无言,只有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一座完整的徽式建筑呈现在眼前。
飞檐与镂空花窗都是工匠亲手精心雕刻的,内室却是不同于外墙的复古,里面是一派现代简约的风格。
“这段时间我们都住这栋,你的行李应该已经有人送上去了,穿个外套我待会来接你一块去见爷爷。”
“好。”
季时与看见二楼沙发角落的柜子上有一张合影,傅谨屹站在最中间,看着年纪极小,却笑的很开心,他父母各处一边,也笑着搂着他,上面落了一层灰。
她揭开行李箱,翻来覆去也只找到了一件情况稍微好点的灰色羊毛大衣,长度到了膝盖以下。
值得庆幸的是秦姨趁她不注意偷偷塞了条围巾进去,是她常带的那条。
刚穿戴好就听见身后一阵湿哒哒的动静 ,季时与以为是傅谨屹上来了,准备开口说话才发现楼梯间根本没有任何身影。
她慌了一瞬,毕竟这儿这么大,常年没有居住,有没有什么东西很难说,脑子里霎时就走马观花闪过无数种恐怖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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