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钱,无论算是红包还是款项,边虞都没有收。
不是他清高,高尚到钱乃身外之物,倒是昨天流鼻血那事更让他想赶快离婚。
多一天都是麻烦。
结果白一南就像精准预判到他的念头一样,东扯西扯,左一句右一句,硬是让他要提离婚的话噎在嘴边怎么也塞不出去。
甚至当天晚上非要和他提上辈子家里wifi的事,愤慨怒言,跟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白一南:“我就说不要把路由器安在机箱旁边吧!”
全然不提,他本人当时强烈建议,美其名曰距离近网速快。
边虞觉得他不可理喻:“不然我把它安在哪?安客厅,和那颗君子兰放一起互相供氧?”
“还有你那个电竞房一年总共用几回?”边虞说,“键盘断触你还赖WiFi?”
他就记得当时有个电脑双人游戏特别火,有一关要打机械峰后,手柄键都按烂了也没过,玩到后来,桌上的啤酒小炸串都没人动。
原因,被对方气得上火,毫无默契完美形容他俩。
一下被戳中好几个革命战友,白一南奋力抗争,勇于打响第一枪,不占理的分毫不谈。
“不要挑拨我和君子兰大哥的友谊关系。”白一南认真道:“它可是我的唯一娘家,我俩晚上老一起闲聊。”
边虞:“?”
他怎么就不知道这人还进化到和植物沟通。
白一南煞有其是:“当时我买婚戒的前一天,我就发誓,要是你不答应,我跳下去和树结婚,答应的话,我认它当大哥。”
“我可真是……等会。”边虞说:“……你别告诉我这是A大门口那颗君子兰。”
他确定白一南对各种植物没兴趣,但要同居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抱来一颗,非说要养,合着源头在这。
不是,树是无辜的,它知道有人擅作主张决定它未来吗?
白一南眼睛瞪大,连连点头:“边小虞可真聪明。”
还很骄傲:“我买的铲子,自己挖的。”
边虞:“……祝你们久久。”
白一南:“谢谢。”又补:“我们会幸福的。”
……
他是疯了他才会和白一南较真,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明记得白一南又劲又凶,明明在学校都属于酷酷拽拽那类的,讲话调要九曲十八弯,非叫听者脸红心跳才行。
打鼻钉,耳骨钉,很少人知道,白一南左腰腰侧覆着水墨蓝色的纹身,有时隔着薄薄的布料还会透出来。
白一南的理想型不是他。
怎么就和他纠缠了十几年呢?
边虞写完最后一字停笔,刚好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布满喧哗,收拾书包的、借作业答案的、闲聊搭伴的……纷纷往门口走。
他没着急,高中时班里轮流值日,今天刚好轮到他和另一个男生。
边虞看了一眼黑板,保留着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来抢课的公式字迹,扫过去,十年前的设备不算好,投影仪也是老旧款式,照卷纸不清晰,网络时断时好,没关的影像频频闪烁,这一切实在……太过真实。
嗡嗡——
手机响起提示音。
write:[小猫翻滚.jpg]
write:[请问小边同志放学了没,三排排长已就位一高大门外左侧十米梧桐大树下]
write:[请上级指示]
边虞现在不是头疼,他牙好疼。
——[好好说话]
停在屏幕几厘米位置的手指一顿,还是把你怎么又来学校找我这句话删了回去。
因为昨天他已经说了不要再来学校找他,今天白一南还是来了。
明明刚重生的时候就想一刀两断,现在又是划不清钱又是各种事推着。
离个婚有这么难吗?
想着想着,真开始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莫名头晕眼花,眼前的讲桌分了层,景象一段一段的,凌乱又混杂。
一回生二回熟。
哦,可能是低血糖吧。
边虞冷静分析,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嘴里,今天是粉色的糖纸,像是草莓味,依旧腻,依旧过分甜。
他艰难地把糖块吞下去,在年轻的躯体里,忍耐程度反而不高,矫情得让人厌烦极了。
小时候又不是没饿过,几天没吃上饭不是常有的事吗?
这破身体和他叫嚣什么?
在复生归来的第十三天,他嘴里实在淡得没味,决定找点别的替代。
什么都行,能压下反胃感最好,物极必反,或者尝试下其他能够刺激多巴胺,肾上腺素的东西。
回复一句
——[我今天值日,要晚一点]
然后就把手机塞进书包,没看一眼。
他擦干净黑板,把地拖了一遍,把教室活都干完了也没见另一个值日生,边虞没太在意,单肩背上书包,背带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刚走到门口把灯关上,忽地——
一声巨响。
门被人撞开,准确地说,是有人被拎过来,刻意推了一把,门没撑住,人跌跌撞撞,没站稳一下子摔落到地上。
正好倒在边虞脚边。
很瘦很瘦,身穿校服,露出来的皮肤伤口不少,有淤青有血疤,满脸都写着唯唯诺诺,被人故意欺负还在不停道歉。
他无意与边虞四目相对,即刻转开视线,也非本意,因为在下一秒他被揪着耳朵起来,揪人耳朵那个边虞还眼熟,是他同班同学,上课时间总不在,座位安在角落,老师不太管他。
边虞微微挑了挑眉。
豁,熟人啊。
回来以后除了时迁,大多数同学他有些零星记忆,但毕竟过了十几年,一一精准叫出名字显然不太现实,不过眼前这个威胁别人值日的男生他还真有印象。
姜以非,仗着有个校董亲戚,在学校里总惹事,时常跟着外面混混打架,他初中好友也被他打劫过,边虞帮着抢回来过,结下不小的梁子。
姜以非骂骂咧咧地,满嘴没一句好话,净往人身攻击上骂:“长得和瘦鸡似的,胆儿还不小,叫你跑了?”
“我昨天是不是让你来一班值日?”他猛地质问一声,拳落下,把那男生打得闷哼一声:“听不懂人话还是聋,也是,我要有你那么窝囊,早就去自杀了。”
他冲着那男生脸吐一口,一乐,身后几个跟班也附和地笑,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又是妈又是爸的,把全家都问候一遍。
男孩觉得被侮辱,闷声哭起来,手想遮脸,又被人狠狠推在地上,姜以非腿抬起刚要踩下去,转眼才发现旁边有个人。
“呦。”姜以非无法无天惯了,管谁是谁,笑得稀奇:“这儿还有个哑巴。”
“当观众看得挺舒服,你也来试试呗。”
听此话,原本几个零零散散分站着男生纷纷走进来,啪地一声,门门彻底合上,离放学时间有一会儿了,学生早早走没,住校宿舍离这特别远,保安也不主要负责这块的教学楼。
他们就是知道没人,才肆无忌惮,而且就算惹事了又如何,有姜以非亲戚兜底,这种小县城,家里有条件的还是少数,没人敢和他们作对。
边虞笑和不笑的模样差别很大,相貌优秀,骨相突出,耳畔边掠过的发墨色浓黑,眉宇间本来就笼着剥离开来的漠然感,冷下脸时,像把挑着尖的,极度锋锐的好刀。
他目光淡淡扫过来,道:“你挡我路了。”
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完全被无视的感觉叫这帮初出牛犊的男生们深感憋屈,姜以非嗤笑一声:“贱笔玩意,还有个装货。”
说罢,他刚抬起胳膊,可惜还没等挥出去,被人一脚狠狠踹倒,身后桌椅一瞬劈里啪啦地全倒下。
而在男孩的视角里,进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一旁的边虞,还不小心地压人家脚面一下,但是他疼得看不清路,视线一片模糊,冷汗哗哗往下流,一句对不起就没说出来。
他知道姜以非不好惹,听见骂声,就想赶紧叫人快跑,结果还没等出声,就见那个样貌很好的、非常有学生气的男孩子歪头一避,动作非常流畅顺滑,像是练过一样,身形几乎都没变,干净利落的一个后踢腿。
问题是,期间还有时间把斜挎在肩膀的书包稳稳放下来。
他只听见一声低下来的少年音:“帮我保管一下。”
*
边虞不知道自己哪里给人感觉很好惹,上学时候这样,未来上班也这样。
不打不相识是一很大原因,后来关系熟了的那些朋友还要感叹,这臭脾气,怎么还配一张好脸。
不是,他脾气哪里臭。
好脸又是什么意思,感谢他们没说坏脸。
以前和张单跑太阳光板的合作,要包山,那一个个村干部才叫臭脾气,拽个二五八万,这边放合同,那边打麻将,鸟都不鸟人,最后谈急眼,好几个村民拎着铁锹,爬犁过来堵他们,张单一度叫唤:“完了老边,咱俩真要交代在这儿。”
最后村长村支书下来劝架,才堪堪把事情平和。
这叫什么事,他俩那么驴,忍一时心肌梗塞,退一时直接梗死。
大雪抛天,寒风瑟瑟,他和张单没日没夜地守着,第四天夜晚决定动手,惹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就为了报当时麻将的仇,亏得那越野能跑,边虞护着偷偷盖完戳的文件,张单一脚油门踩到底,后来那帮村民都佩服他们,说真轴啊。
张单一挥手:“都不叫事,相逢一笑泯恩仇。”
那天晚上,他俩一人一盆白酒喝下肚,第二天魂都飞了,互相撑着吐,还得装成老好人,结果一个乐极生悲,刚回市里,停车场刮人家特斯拉上。
张单一拍脑袋:“哪突然长出来的电线杆。”
边虞发誓,他当时真想独自跑路,但脚没劲啊,只犀利道:“人家电线杆一直在那行不行,大哥。”
为了省钱没开暖气,冻得得得瑟瑟,又等了车主一晚上。
给人磨得毫无形象,后来去旅馆的时候,老板娘差点把他俩当在逃杀人犯轰出来报警。
回头想想,他都不明白当时自己就那么有劲头。
年轻气盛的时候,连吞几个大肥单,忆起差一分破产争一分几千万到账的博弈都觉得热血沸腾。
边虞没力气再去重复一遍,但不影响现在他揍回去。
都是一群仗着年纪小酗酒碰一些兴奋物品的学生,看着唬人,实际身体都是虚的,纸老虎一样。
就是好久没动手,有点手生。
趴了一地,蜷缩在脚边,哀嚎着疼,有几个纯纯是被吓的,谁让他们老大被人踩在脚底。
边虞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皱皱眉头。
姜以非试图挣扎,又被人死死按在脚底,普通板鞋,能感觉到花纹,就是动弹不得。
他还是第一次受挫,第一次有人敢和他动手,他憋屈死了!
他:“你敢动我!我回去就告诉我爸!”
边虞只觉得他耽误了自己的复习时间:“我小时候都敢和我老子动手,你爸算个屁。”
因为他话语声始终很平静,语调都没变过分毫,叫人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
哪来的活阎王啊?他刚才是不是骂得挺脏!
但不等他再次反抗,感到胳膊肘被人踢了两脚,挺不屑的,还非常嚣张。
姜以非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然后对上边虞冷垂下来的目光,他……他又萎靡了。
边虞扬了扬下巴,问他:“有烟没?”
姜以非错愕瞪过去,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旁边几个小弟这时候马后炮,边捂着膝盖扑腾边小小声:“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年纪第一,学习特别好。”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他老在成绩汇总表排第一位,我妈还叫我和他学学。”
偏偏边虞侧头看来,模样更加清晰,嗓音又低又沉,还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语气很淡,却隐隐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暗流。
……
这哪像个年纪第一?这哥们比他还像混社会的!搞错了吧喂!!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姜以非能屈能伸,他窝窝囊囊地自觉把兜里东西都掏出来,男孩子看一眼,颇为嫌弃地把钱包钥匙又扔回他肚子上,只挑了烟盒和打火机。
边虞自言自语,尾音无意间挑起来:“中支?”
他可太久太久没抽烟,谁让他那时候连说话都呛血,直往鼻子里呛。
他熟稔地磕了一下烟盒。
啪地一声。
火光亮起,烟头安静燃烧,徐徐的烟雾朦胧四周,沿途寸寸攀上手指,只吸一口气,好似都紧紧缠进肺里。
他透着那些袅袅烟雾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好似看见久卧病榻的自己,又像是常在梦里出现的张单和母亲,甚至是白一南,思想都飞了出去,跟破败的时间一样,全都回不来。
边虞想,行,比糖强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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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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