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黑压压的天空中不时闪过几根明晃晃的闪电，仿若猛然出现在黑色幕布上的亮闪闪的利剑。
周围氤氲着蒙蒙的雾，空中酝酿着沉闷的劈雷，响彻在天地间时就像张开巨嘴的怪兽，边怒吼着边准备吞噬万物。
雷电交加，预示着雷雨快来了。卜穆拉了拉自己书包的带子，默默加快脚步，心中泛上来一丝隐隐的懊悔。
今天不应该擅自拿走家里钥匙的，本以为兼职结束时间会跟以往一样，但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耽搁了，而且眼看要下大雨了，爸妈的脚程肯定会加快，假如没能在他们回家之前打开门，被发现自己擅自拿走了门钥匙……
那就完了。
卜穆焦灼地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着急小跑了起来。
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意外总是容易接二连三地发生。卜穆跑到半途，书包的拉链突然扯破了，薄薄的一层包面瞬间萎靡下来，有几本书啪嗒啪嗒地掉到了地上。
他皱着眉刹住了脚步，一抖肩把书包拉到前胸。这书包用了太多年，本来布料就被书边角日复一日磨的太薄，这会儿可能因为跑了两步，里面的书和外面的包打架太激烈，这书包就撑不住了，带着拉链的一条细细的布跟书包主体彻底脱离，看起来是彻底报废了。
卜穆蹲着三两下收拾了书塞进书包里，快速起身准备抱着它回家，还没跑两步，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诶！前面那个，你落了东西！”
卜穆停住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向几米远的拐角处，有个人站在一片阴影里，手里正拿着他的数学书朝他挥舞。
卜穆又回身快跑了两步到那个人旁边，手探向自己的书，开口道：“谢谢……”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书蓝色的封皮，一个拳头却毫不讲道理地突然朝他面门挥了过来。卜穆下意识一躲，拳头砸到了他背后的墙面。
“艹！你还敢躲！”对方吃痛一声怒骂道。
卜穆快速向后退了两步，那个人影也从阴影里走出来。
眼前是一个身材瘦干的小青年，穿着皮夹克，过长的头发凌乱邋遢，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疯狂甩着缓解疼痛。因为天气昏暗，他的脸笼在黑暗中令人看不真切，但单从他的语气也能感觉出来，此人面上一定蒙着一层戾气。
他一挥手把书扔到一边。卜穆下意识朝书的方向动了动。
“呦！还想去捡你的破烂呐？”小青年又骂了一句脏话，手一挥，巷口里黑压压地走出来了四五个男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钢筋。
卜穆神色凝重，他对这些人并没有印象。
小青年机关枪似的又骂了几个词，间杂着甩手呵气的动作，一步上前来就要继续给卜穆补一拳。
卜穆后退两步，不欲与之纠缠，果断地转身就跑。起跑速度过快，他耳边好像都传来了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一声砰的暗响，他后背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整个人被抽倒在了地上。
原来那不是他跑步的风声，是钢筋抽过来的时候带出的破风声。卜穆胳膊撑着地，不受控制地咳了两下，险些以为自己就要咳血了。
卜穆艰难爬起，想扶着旁边的墙站起来，却被一脚又踢在了地上，随即密密麻麻的拳脚就仿若雨点般落了下来。
“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自己今天得罪了谁吗！”“呵，真是长了狗胆！”“别跟他废话，揍一顿就老实了。”“是啊哈哈哈”“你们看他现在这个死样，刚不是还很神气吗？”“哈哈哈哈哈哈…”
卜穆蜷着身子，尽量用胳膊护住自己的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臂弯里睁得很大，眼神冷若寒冰。
因为抄小路，这条巷子比较人迹罕至，离公安局也远，等人报警是不可能了。这里有五六个人，手里都拿着钢筋，现在他跑也跑不过，打更打不过……卜穆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麻木的想，还是和以前一样，等他们打完吧。只要熬过去，差不多就结束了。
拳脚暂歇，卜穆喉咙里溢出几句疼痛的闷哼，一只眼睛从臂弯里抬起来，看向这群人。
“怎么！你还敢看！”“孔少爷他都敢泼，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旁边的人又踢了两脚。
今天在摄影棚里发生的事情闪进了卜穆的脑海。
就是因为这个吗？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好吧，好歹这次他总算知道了被打的原因，也不算冤枉。
小青年好像觉得有些没意思，一手提起卜穆破破烂烂的书包，把里面的书一股脑都抖搂了出来，正好抖出了一小沓零零碎碎的钱，声音一下子兴奋了，顺手扔了烂书包：“呦呵，这小子还有这么多钱？”
仔细一看却发现都是些五元十元的零钱，他语气又突然冷了下来，往地上啐了一口：“穷鬼！”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把那些散钱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卜穆再也维持不了之前的冷漠和淡定了，整个人好像突然有了力量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正好撞到了小青年脸上。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别动我的东西！”
小青年整个人都被撞翻在了地上，诶呦诶呦叫得惨烈：“都给我上！打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上！上！”
卜穆先一步冲上去把钱和书包夺回来揣在了自己怀里，随即又被几个大汉踹倒在地上，拳脚和破口的咒骂交织在一起，仿若一波又一波铺天盖地的海浪。这海浪将他包裹又冲刷，迅速带走了他的痛感和理智。
卜穆感觉自己的心一半冷的像冰，一半热的像火，各种不知所觉的情绪都掺杂在一起，满满登登撑在自己的喉咙口，他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这些东西给撑爆逼疯了。
他摸着书包的夹层，从书包里摸出来一把小刀。
“轰隆隆隆——”闷雷响彻在天际，闪电刺穿了天空，哗地照亮大地又哗地熄灭。卜穆感觉自己被雷声鼓舞了，右手微微颤抖地抓紧了刀。
他抬起了左眼，屏住呼吸，黑漆漆的曈眸盯紧了旁边即将抬脚的人。在他的瞳孔里逐渐映出了抬起的鞋，鞋上沾染的污泥，它即将踢下来——
一束强光突然射了过来，正好晃了卜穆的眼。“你们在干什么！”随着这声暴喝，大雨突然倾倒，像开了闸门的河海，地面上一瞬间射起了无数箭头。
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晃了眼，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快要冲出来的愤愤和冲动，又也许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卜穆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涣散，四肢逐渐变得沉重。他微微侧了下身子，无孔不入的雨滴穿过头顶的繁枝密叶狠狠拍打在自己脸上。
他只觉神志模糊，思绪和混乱的光束一样颠三倒四，有某种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游离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引导着他逐渐坠入梦境。
他的梦境在昏昏沉沉中快速变换着，曲折迷离如克里特的迷宫，闪烁变幻如绚丽北极光，人物来来往往如万花筒中的十字路口，最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影棚中的那场冲突。
梦中的所有场景都带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彼时卜穆正下课，忙着来赶自己的兼职，匆匆忙忙推开了工作地方的玻璃门。推开这扇门，好像推开了一片黑暗中的光明，梦中的卜穆松了一口气，庆幸老师拖堂没有导致自己迟到，乱跳的心脏终于跳回了自己的胸膛里。
他急急忙忙地把工作牌挂到自己胸前，在门口的值班表上面签了个字，随后把书包放到了门口的桌子上。门里的空间很宽敞，中间搭建了一个摄影棚，光都打到棚里，背景板好像都在发着莹莹的光。摄影棚周围四散开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电线，有的相互掺杂到一起，看不出来哪根线到底来源于哪里。
卜穆小心避开一团又一团的电线，走到摄影师旁边：“李哥。”
姓李的师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穆来了啊，吃饭了没有？今天恰巧多了一盒饭。喏，在那边的桌子上。”
卜穆摇摇头：“不用，我吃过了。”其实他并没有吃，但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关心最好连第一次都不要接受，不然以后李师傅是订还是不订他那一份呢？所有的好意一旦不心怀警惕，最终都会演变成令人为难的场面。
李师傅低着头在他的平板上写写画画，嘴里嘟囔着：“四叶遮板、反光板、反光伞、柔光箱、闪光灯……行了，都到位了！小穆啊，去那边调一调反光板的位置，等会拍摄就要开始了。”
卜穆应了一声，走过去按照要求调节反光板。正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卜穆下意识回头，看到了平时负责服装的一个工作人员。“怎么了？”卜穆疑惑，他们不熟，之前连话都没有说两句。
这人很熟稔般的把胳膊搭到了卜穆肩上：“哎哎，你看那边，咱们今天新来的一个模特。”
卜穆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微微旋身，装作要看模特的样子，躲开了对方的触碰。
视线随意在换装区一扫，凝在了一个陌生的少年人身上。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古装长袍，长发高束，眼如丹凤，眉如墨画。虽然这么形容一个男生很不合适，但他身上确实有一种旖旎般的古画美感。
刚刚搭话的人也不在意自己的碰触被躲开，仍自顾自地说：“就是他把薇姐挤下去了，不然薇姐在这拍的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解约走了？”他忿忿然呸了一口：“你看他那个样子比得上薇姐一根毫毛吗？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
卜穆低着头躲开对方喷散的口水。
旁边另一个小姑娘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反驳道：“你的审美出问题了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新模特比姚薇更好看。而且咱们工作室之后都要转型拍男装了，难不成还继续让姚薇拍啊？你个脑残粉！”
碎嘴男撇了撇嘴，显然很不赞同这些话，不过他面上还是不敢表现的太过火，等到小姑娘走远一点后才低声嘟囔：“老板的亲戚了不起啊？选模特瞎掺和，别人的想法也要管，这么维护那个娘炮，终究还不是看脸！”
卜穆仍旧沉默，丝毫不对碎嘴男前后矛盾的发言表示任何态度。
“诶，你去把这杯咖啡故意泼在他身上……”这人把咖啡杯塞到了卜穆手里：“看他那个张狂的样子，第一天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咱们薇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卜穆很不耐烦听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他一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有这么多的精力放在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上？不过他习惯了用沉默和顺从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于是他像往常一样，很平静地接受了别人安排给他的这杯咖啡。
他走过去，在距离模特两米远的桌子处停下了。这杯咖啡最好放在桌子上，一旦交到人手里就有浪费的风险。卜穆边这样想边准备把咖啡杯安安全全地放在平坦的桌面上。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推力。卜穆一个没站稳，咖啡杯已经随着踉跄被甩了出去，里面黑色的液体哗啦撒了男模特一身。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卜穆抬头，看见对方原本水蓝色的外层纱衣上一片暗色的污渍横跨了胸腹部和下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卜穆抬了抬视线，看着少年凝脂般的侧脸上一道长长的水迹，中气不足地道歉。少年像是被泼傻了，整张脸表情空白，眼神涣散，宛如一个失了灵魂的娃娃。
被泼的人还没有说什么，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小青年已经开始破口大骂。卜穆没注意他到底骂了些什么，只回过头草草地扫了一眼身后，意欲看看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结果还没看到什么就被小青年给揪住了领子，他只好转回头来，迎接对方的一连串辱骂和唾沫星子。
“行了。”卜穆被少年模特的一句话唤回了神。对方皱着眉拽了拽自己被泼湿的衣领和下摆，紧接着不赞同地看向身旁的小青年：“你至于骂这么狠吗？”
卜穆又道了一次歉。只见对方微皱着眉摇了摇头，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说了什么呢？卜穆尽力竖起耳朵去听，可怎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画面也像万花筒一样飞旋起来，颜色开始扭曲，线条开始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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