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海公馆四十六层如同一个氢气浓度超标的密封罐子，只差一点点火星，就能即刻燃爆。此刻，周仲明已经牵着江亦珩走到了门口，仿佛只要开启这扇门，一场山呼海啸的剧烈爆炸就要袭来。
正剑拔弩张之际，江亦珩终于还是妥协了，“仲明哥，你先走吧，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晚点找你。”他打开门，把周仲明推了出去，转身时，闻蔚已经迫近，江亦珩被逼得靠在门上动弹不得。
“闻蔚，你发什么疯，有病就去治。”江亦珩倚着门，抬眼看着闻蔚，佯装镇定。
“这人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闻蔚几十个小时未眠，此刻正双目赤红地盯着江亦珩，直把他盯得毛骨悚然，原本一整套理直气壮的说辞全都卡在了江亦珩的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回答我！”闻蔚声似困兽般低沉怒吼着，双手用力掐住了江亦珩的肩膀。
“松手，你把我弄疼了。”江亦珩挣扎着推开闻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闻蔚紧随其后关上了房门，他站在江亦珩面前，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的下文。
半晌，江亦珩终于道：“有什么好问的，焜哥不都告诉你了吗？周仲明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是我金融系学长，在投行工作，前阵子学校活动上认识的，对我蛮好，我都二十了，谈个恋爱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闻蔚一时竟被问住了，是啊，没谁规定二十岁的人谈恋爱还需要跟家长报备的。可他心里的那股怒火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甚至产生了一种把江亦珩锁起来带走的冲动，又仿佛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稀世珍宝被旁人染指，妒火灼得他剧烈疼痛起来。
闻蔚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你总要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非要让我天天心神不宁你才满意吗？”
“闻蔚，我二十了，不是十岁，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书也有在认真读，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心神不宁的。还是你觉得我不能跟别人上床？可我总要有个伴吧，再说你不也跟人上床吗？凭什么非觉得我有问题？不瞒你说，跟我上过床的可不止他周仲明一个人……”
“你给我住口！”闻蔚打断了江亦珩波澜不惊的陈述，揪住他的T恤圆领低声怒吼。
江亦珩却笑了，他笑得越来越放肆，甚至开始放声大笑，闻蔚吓得缩回了手，却听见江亦珩边笑边道：“闻蔚，你那是什么见了鬼的表情，你究竟是生气，还是嫉妒？是觉得我不干净了？还是在后悔第一个睡我的不是你啊？”
闻蔚颓然地看着江亦珩，一颗心仿佛被攥紧了般，阵阵剧痛，他发现自己确实在生气、在嫉妒、甚至在后悔，他想把染指过江亦珩的人统统杀掉，再把眼前人塞进自己胸腔里、关起来。
一阵如擂鼓般的心跳过后，闻蔚稍稍恢复了理智，他走上前把江亦珩抱住，沉声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可我真的很担心你，怕别人伤害你。”
江亦珩挣脱了闻蔚的怀抱，眼泪无声滚落，“我不需要你担心，除了你外，没人能伤得了我。”
江亦珩走后，闻蔚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荒凉。内心的挣扎和冲突把他的意志冲击的粉碎，“爱的界限是什么，我越界了吗？”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此前，闻蔚似乎从来没敢真正审视过自己的内心，直到妒火让他五内俱焚、强烈的占有欲甚至让他产生了想去毁灭的冲动。
终于，困意上涌，闻蔚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把他惊醒过来，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正是他在欧洲起床的时候。闻蔚睁开眼睛，仿佛无意识般、他的手指又拨出了江亦珩的电话，对方接起后，听筒里传出的却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放肆的笑声。
“你又找我干什么啊？”江亦珩不耐烦道。
“你在哪？我想找你好好聊聊。”闻蔚平静道。
静默了很久，江亦珩道：“好吧，我把地址发给你，可你如果想要找别人麻烦，我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我。”
一个小时后，闻蔚按照地址来到了夜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风格的江亦珩，只见他穿着华丽的丝绒外套，齐肩的头发扎起了小辫，耳骨上圈着一颗环形耳箍，锁骨中间坠着一枚银色钥匙吊坠，一手松松地夹着点燃的香烟，正言笑晏晏地跟一旁人耳语，可那人却不是早上看到的周仲明。他唇角微翘、眼波流转时，简直堪称魅惑，闻蔚确实是强忍着冲动，才没有上前去找麻烦。
“走吧。”在周遭人的注视中，闻蔚走上前，拉起沙发上的江亦珩向门外走去。
二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时，夜已经深了。闻蔚开门见山道：“亦珩，哥哥不能不管你，你说得对，我就是看不得你和别人上床，你不是在正经谈恋爱，这种心态很不正常，甚至是一种自毁……”
江亦珩满不在乎地道：“闻蔚，实话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正经人，你不让我放纵，我会疯掉的。一年多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会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现在找到了，你就让我这么过下去吧，等我厌倦了这种生活也许就会好起来。”
“不行！”闻蔚斩钉截铁道。
“不行？可惜你现在说了不算，或者我去杀了江孝礼，再以死谢罪……你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回去，跟妈埋在一起……”
“你要让我怎么样，才肯听话。”闻蔚近乎绝望。
“怎么样都晚了，如果两年前、甚至一年前你肯爱我，也许能稍微好一点。但是闻蔚，不瞒你说，自从十三岁进到江孝礼家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放松过，这么多年了，我都在崩溃边缘徘徊，没做出突破底线的事已经算是好运气了，你何必渴求我长成一个五好青年呢？”
江亦珩的话无可辩驳，闻蔚默默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半晌才道：“晚上跟我回家吧。”
前湾的夜风微凉，吹拂着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霓虹和繁星的光并不能给深夜送去热量，闻蔚脱掉身上的风衣，披在江亦珩身上，帮他系上了两颗扣子，“亦珩，是哥哥对不起你，没把你照顾好，你要怨就怨我吧，打我骂我都行，不要总是攻击自己，你做的事没什么错，我向你道歉。”
江亦珩苦笑道：“你得了，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也就比我大六岁，又不是我亲爹，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很多事是我对你要求太高。现在想想，你那时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现在也是个很年轻的人，我却要求你事事周全，让你为我放弃一切，还想绑着你一辈子，真是很可笑。”
闻蔚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把江亦珩紧紧地抱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喃喃道：“对不起，亦珩，真的对不起。”
此刻，闻蔚的内心如惊涛骇浪，不停地冲刷着那个被他锁在海中央、从不敢碰触的牢笼。牢笼上的锁链扭曲缠绕着，已经锈蚀，里面关着他无法直视的**。他的意识从来没有抵达过这蛮荒之域，以至于似乎从不知道这**的存在。狰狞的怪兽在海中央的牢笼里夜夜咆哮嘶吼，这牢笼却已年久失修。
也许是时差，也许是白天睡够了的缘故，回到家后，闻蔚仰躺在床上，意识放空，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入睡。自从两年前的那个暴雨夜，江亦珩向他吐露心迹之后，闻蔚知道，自己内心的那条锁链就开始松动了。直到外力介入、直到**开始无情的嘲弄他——睁开眼睛看看吧，蠢货，你的坚守一文不值。
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夜里，闻蔚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事实应该比两年前早得多，当他以戏谑的口吻问江亦珩那个问题时，明明是自己难以自持。“诶诶，你都十六了，晚上睡觉真的没有**吗？”从那时起，他赶走了江亦珩，把那个夜夜要听着自己心跳入睡的懵懂少年驱赶到了安全边界内。
黑暗中，闻蔚痛骂自己自私、虚伪、怯懦和无知，可这一切还来得及收拾吗？
明明是你自己难以自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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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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