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吉普车大概走了有四五个小时，终于到了巫山白云岭地界，居然是少数民族自治县，而且雅兰说附近毗邻三个县都是不同民族的自治县，这是全国少数民族最多，最集中的地区。苗族，侗族、布依族、彝族、水族、侗族土家族、仡佬族都是民族自治县。老尚疑地问惑：“怎么沿途没看见穿少数民族服装的人？”雅兰笑了：“早被你们汉族人给同化了！逢年过节才被政府号召组织穿戴烘托气氛，拍电影电视还有，平时穿它干嘛，也穿不起，那些金银饰物贵着呢！”
“都是真金真银吗？”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等于演出服装，工艺品，很贵的。真正的民族服装山里人也还有穿的，不过，很少见，你也看不出名堂，差不多都是些破褂子。反正我们这里是这样，其他县没去过，不知道。“
老尚：“你家不是汉族吗？”
雅兰：“在这地方，想是什么族就是什么族。听我爸说，过去搞普查，大家愿意登记汉族，不受歧视。又过一阵子搞落实民族政策，大家就又登记了少数民族，来了运动，就再登记回汉族。我爸说，其实这地区多民族混居上百年了，哪还有什么固定的民族。他和我妈都说其实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啥族，爱啥族啥族，随大流就好。”
雅兰家所在白云镇是人口较多的大镇子，在几县通衢的交通要道上。雅兰开的那个闻名遐迩的饺子馆就在这里。这儿离雅兰的山里老家还有几十里的山路。
饺子馆可比老尚想象的大多了。一般来说，饭馆、酒馆。菜馆，都指的是小馆子，也就是小铺小店，有一定规模才叫饭庄、食府，叫酒楼、酒店。雅兰这饺子馆名字叫饺子馆，实际的规模可大多了，比酒楼酒店差不多。
车开进了饺子馆，院子里停满了车。雅兰直接把车开到里面正门前，她并没有下车。
她对老尚说：“好久没回来了。你自己进去点上一盘饺子，尝一尝！我考验考验他们。”
老尚走进去，里面简约时尚的格局看着很舒服，就是人太多了，看不到空座位，开票排队人最多，队排的很长。他乖乖地排在队尾。
过一会儿，雅兰不声不响走进来。里面正在忙着的经理一眼看见，马上恭恭敬敬迎上来，不知所措地擦着手。
雅兰：“今天怎么没到饭点人就这么多？”
经理：“县里那边开会的都跑这儿来了。”
雅兰向后面指了指，说：“赶快去给那个排队的，——就是那个戴墨镜的，找个地方，弄一盘饺子，我过一会回来。”说完掉头走了。
经理紧跟在她后头急促地解释说：“别人跟你说啥你都别信，天地良心我绝对没说，不是我说的，我不可能——”
雅兰：“什么事？”
经理愣了一愣，说：“说你又结婚了，婚礼在咱们店办，每人领红包1000块！——”
雅兰笑着说：“别啰嗦了，别啰嗦了，快去吧！那人等着呢！”
因为楼下全满，没有地方安排，服务员就把老尚带到楼上客人刚刚散去的一个雅间。大桌布一兜，残羹剩饭全部拿走。洁白的台布马上铺好，精致的金边餐具摆上，干干净净。小环境清爽明快。接着服务员就端上一大盘热气腾腾饺子和几种红辣椒、绿葱花、黄芥末、白蒜蓉等颜色分明的的调料，小服务员用方言，语调特别亲，小声说道：“京城秘制饺子四两，五色调料一份，请您慢慢享用。还有什么需要，您可以按桌边上的按钮。”
老尚也是有点饿了，用筷子夹了一个吹了吹，放在嘴里就吃，嚼了两口，木雕似的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边吃着饺子边流下了眼泪。——这是20年前的味道，久违了！
雅兰进来，脱下外套，坐到对面，看着老尚，诧异地问：“怎么，你哭了？”
老尚低头不语。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进来的经理毕恭毕敬的说：“雅兰姐，吃点什么？”
雅兰随意的说：“照样来一盘饺子。——嗯？怎么没给客人上粥？——小米粥，南瓜粥各来一碗，再来一盘清爽蔬菜，酱牛肉。——快点！吃完我们要赶路。”
经理赶紧走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雅兰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地打量着老尚：“你怎么了？吃辣椒了？”
老尚用纸巾擦了擦眼睛，擦了擦嘴，没回答。
雅兰长舒了一口气，转移话题：“真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总算到家了。这店就是咱自家开的。”
雅兰的这‘明清饺子馆’就是这白云岭镇的名片，走过路过的都愿意来这儿吃一碗。而且最近又在附近乡镇连锁开了几家，生意都好的不得了。雅兰跟告诉老尚说这所谓的‘秘籍’是跟大姐（苗她妈）学的。
老尚说：“吃着是那个味儿，还更好吃些。”
雅兰说：“这是活鸡的肉，菜也都是当天采摘新鲜菜，北京是比不了的。我是把大姐配料和拌馅儿的方法学过来。——说起来，我挺崇拜大姐的，又会过家，又会当官，你们两口子真的挺般配。都是你不好。”
老尚说：“我要是好的话，没有今天了。”
雅兰伸过头来亲了亲她，满不在乎的说：“人的命，天注定！”
雅兰说：“你看见没有？就是这个饺子馆，我盘下来的时候，父母坚决反对，不同意我回来做这个生意。在之前这个地方三任老板，饺子馆、面馆儿、家常菜、全都赔钱跑路了。我父母说宁可在北京打工，也不要在这儿干什么饺子馆。一个饺子馆，你还能干出花来。我跟他们说我就是要做出花来。我忘不了你说过的话：“好事没有好人就做坏了，坏事有好人也能把它做好。凡事事在人为。你还说，想象力人人都有，胡思乱想谁不会，说大话说空话谁不会，激情和热情人人都有，自信更是人人都，越是无知，越自信满满，但是，创造力的根本是动脑子，想办法，找诀窍，脚踏实地的深入浅出。”
老尚哪里还记得这些，说：“不记得是我说的。”
雅兰亲亲他的脸。说：“这些基本是你原来的意思，有些是原话，有些是我对原话的理解。这些对我始终都是最高指示。我时时用这些话提醒自己，像座右铭一样去奉行。盘这块地方之前，我先和那个要倒闭的老板谈合作，告诉他，我会做非常好吃的饺子，并且也给他包一次让他尝尝。他尝了之后说，他根本就不爱吃韭菜，我说还可以包芹菜和小茴香，那是北京人的最爱。他说，‘芹菜不好吃，小茴香那个味儿太另类，也就北京那个地方，脑满肠肥的人多，吃点隔路的味道调调胃口，咱这地方老百姓就知道肉多好吃。’我跟他说你这也不喜欢吃，那也不喜欢做，那你开什么饺子馆儿啊？他说老百姓啥好吃难吃的，没人那么讲究，吃饱了不饿就行。有钱买肉的，没钱就买素的，量大实惠，吃起来方便就行。说他在别的地方开饺子馆儿和饭馆都能赚钱，唯独在这卡住了。说：“这儿风水不好，要干你自己干，这地方转给你。”我在附近转了几天，附近大小饭店吃了个遍，早点到夜宵，平时上下班到周末，都做了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坚信咱家的饺子会买卖兴隆通四海。新店开张仅仅两个月后，就每月盈利达到3万以上，而且月月暴增爆满。一年就盈利了近50万。你看，咱们一路开的就是那年买的越野车，这车本来是想开到北京去，在北京用，可是进京的牌照太麻烦，手续太多，所以还是留在这边用了。”
老尚对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并不在心，太陌生了，太现实了！学会适应和转变并不那么容易。
雅兰：“我记性好，你过去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我常常梦里回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你在家里，用电话跟各种人去讨论，去下指示，去批评他们，我一边忙着家务一边找机会在你附近，在能听到你声音，看到你人的地方转悠，景仰你，羡慕你，觉得你说得太好了，太对了，太棒了。那时候觉得你就像神一样，没有你不知道，没有你不能做的。”
老尚自嘲道：“我可没看见你在边上。”
雅兰：“你那时目中无人呢。别说一个乡下使唤丫头、带孩子的小保姆，你身边美女如云的仰慕你也看不见，你没把女人当回事。”
老尚一脸窘态：“别提那些了，还是说说你的饺子馆吧。”
雅兰接着说：“饺子馆第2个要感谢或者感恩的就是大姐。我早就不信佛了，店里的员工偏说要在大门里供佛龛，一个是智慧尊者，另一个是普贤菩萨，我心想啊，全当作是一个大姐，一个老尚。”说完自己咯咯笑了。
老尚还是低头认真吃着饺子，品得津津有味。太好吃了！
雅兰：“这饺子馆儿的所谓配方，就是大姐在家包饺子配料方法。你还记得，当时只要大姐在家里包饺子，外头有人请你上大酒店吃饭，你有时就吃半饱，就是为了要回家来吃大姐的饺子。咱家经常在节假日和周末包饺子吃。亲戚朋友来一屋子，包饺子聊天热热闹闹，那饺子味道真是让人撑死都不后悔，太撩人！大家都是边吃边赞不绝口，估计回家也得回味三天。我这里饺子馆一开张，和预想的一样，不，远超预想，这小地方人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味道。凡是吃过咱店里饺子的人都惊呼太好吃了，太美味了，饺子吃了一辈子但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个个都是吃完了还要吃，非要吃撑了吃个肚圆再走。有人吃完还要再带点回去。饺子天天供不应求。一传十，十传百，我这饺子馆在附近几个县都有名气。开始一段时间，几乎每天一个上午所有成品都卖光，下午没得卖，就现包现卖，卖半成品。两个月以后附近的餐厅饭馆烧烤店都在给我加工包饺子。三个月的时候上了两台饺子机，拌馅机。好在我提前承包了几个蔬菜大棚，专种韭菜，茴香芹菜。一年后，这附近的所有店都激活了，都是围绕饺子店这个中心，再加上我新盖了几间房，这里就成了饺子馆美食城。中国人就是山寨冒牌模仿有本事，这附近几个县到处都开了名目繁多的饺子馆。但是他们就是做不出我这馅儿的味道。刮了一阵风，风过去他们就都凉了。”
雅兰饺子店发展的诀窍其实并不仅仅是大姐的配方。这个店的地址太好了。雅兰每次从北京回来都要路过这个白云岭镇，离家不是很远，三个县的国道交汇处，挨着高速公路，原来是一家旅店的餐厅，经营不下去了。雅兰是偶然在那儿路过吃点饭，知道的这些消息，当场就决定，盘下了这个店。起初只是随便起个明清秘制饺子店的招牌。结果开门红。来的人越来越多，每天开门两三个小时就关门没货了。手工包饺子太慢，供应不上，地方又小，雅兰就在旁边又盖了几间简易房。装修了几个雅间。雅间呢，一改乡下馆子粗俗的面貌。刻意强化大城市快餐的小资情调。关键是改成了一直延续到现在这种招牌饺子，一人只卖三两。并附上一个小卡片，‘换换口味才知道好吃不好吃’任何美味，都是吃的第一口是美味，第二口次之，第三口仅仅好吃而已。再多就已经不是美味。女人男人也一样。雅间起名‘一口鲜’。里面饺子有六种馅。一样两个。为一份。一份50元。在当地是天价。普通老百姓顶多进去看一眼就退出来，回到主店实实惠惠吃大众饺子，20元买半斤，另赠两个招牌饺子品尝，为的是给招牌做宣传。这一招特别灵，不到一个月，招牌饺子别看贵，比这边还卖得火呢！为了不让吃了招牌饺子的人对其他品种还有味觉。特意做了酸菜饺子青菜饺子，茴香饺子，麻辣烧烤饺子，等等都是重口味。清淡的有素三鲜和蘑菇的两种。这搭配绝了！全味刺激，口口香醇。但无论怎样，那招牌饺子都是第一美誉，无与伦比。凡是走过路过白云岭镇的商旅都想来这儿吃一顿，一直认为这是大众的珍馐美味，是这地方最有特色的美食。雅兰没想到这么个县域城镇，能有这么多土豪挥金如土。张口就要茅台，也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创出了‘茅台酒饺子，撑死老子’这句话。成了饺子馆高消费群尽人皆知的俚语。中华烟也一条一条常常断货。明明是饺子馆，不得不加上海参鲍鱼什么昂贵的菜品。当然这些都是开发票的人在消费。他们随是小众，但却是个营收额极大的消费群，利润一点不比饺子低，常常远超忙成一锅粥的饺子，而且还预约排队。雅兰顺势就把旁边的一个生产资料公司的2层小楼租下来，改造成一个贵宾楼。三个月不到就开张了。特意在市里的酒店挖来了个大厨，聘了大堂经理财务等等，五脏俱全。所谓大厨其实根本不会做啥名菜。也就是家常豆腐，水煮鱼之类的还凑合。他没想到糊弄不了雅兰。承认自己的做菜手艺不如雅兰，之后灰溜溜地走了。倒是那个新聘的2厨，居然没有在职业学校受过教育培训。但跟过很多厨师，有一定经验，他也算心灵手巧，在雅兰的点拨下，还能对付一阵子。贵宾楼的特点就是贵。全是高档菜肴，价格堪比北京的五星大酒店。雅兰故伎重演，巧妙地给每道菜都带了帽子。顶门红，雪山白雪，官升脾气涨，一骑绝尘，连中三元。世间三宝，红心似火，等等全是好词。他说很多人来这不是吃饭，是显摆，是玩票，是虚荣，是满足好奇心，贵与不贵是相对穷人而言。有钱人不知贵贱。有权人不知深浅。只有穷人算计来算计去。她特意在雅间里摆上贵族油画，提倡贵族意识。进去的人很快被贵族环境感染，也把自己当成贵族，挥霍无度，彬彬有礼，感觉自己在欧洲贵族的乡间别墅，乡下庄园里爽了一把。而雅兰则日进斗金，流水量越来越大，不断地扩招服务员厨师，会计出纳，采购和高级领位等村里人干不了的专业人员，转眼就从县里招来几十个人，大学生就有好几个。由于菜品每天消耗量很大，配套了养鸡场，养猪场，养羊养牛养鱼，蔬菜温室大棚，主要是韭菜芹菜小白菜，茴香用量很大，而且必须是当天的。黄瓜，西红柿必须是现摘，全村子的人基本都围着这个饺子馆发展经济。她还在不远处接手了一个小酒店，但因为过路客住店的不多，酒店没搞起来。雅兰及时转向，只留了顶层几间豪华客房，下面两层全改成餐厅，仍然天天客满。有了酒店开发票更方便，那些想报销的餐费改成酒店食宿费一下子就可以开几千。一般餐馆是夏天才在院子里露天摆上桌椅和遮阳伞，天凉了还是回到屋里去。饺子馆居然到了冬天都有挤在院子里吃着热饺子，满嘴呼出热气腾腾的哈气，吃得津津有味客人。特意开发出室外套餐，快餐，可以拿到车里吃。这个饺子馆很快成了这个地区这条公路上最有名的地方。而让雅兰真正做大的，是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建起了绿色环保蔬菜基地和养殖基地，饺子馆成了信息传播中心。来这儿吃饺子的很多是有头脸的人，对绿色环保无污染的宣传很认可。好吃，干净，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当知道这些用于馅料的蔬菜瓜果可以作为专供和特供给大单位的职工福利和集体食堂预定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有吃完饭后在这里签订供货合同的。蔬菜瓜果成了附近几个县的机关、厂矿等企事业单位食堂的定点供货单位，也爆火了起来，还是供不应求。
也有挫折。雅兰说：“头两年挣钱了，我就有些飘飘然，打出了一个招牌，所有产品，纯绿色，无农药，无化肥，原先几个供货的蔬果基地是以绿色环保有机肥料为基础，防病虫害的农药还是要打的。不打灭虫灵用养蜜蜂养鸟等生物方法，以为科学方法，值得相信，结果从小麦玉米到蔬菜到水果，统统被害虫吃了个精光，惨不忍睹。可以想象，附近农田都打了农药了，害虫多精啊，都跑这儿没药的地方来了。农民就靠这点地产生活，等于雅兰成了最大的害虫。她咬咬牙统统给他们作了加倍补偿。并且对订货单位的合同也做了违约赔偿。
纯绿色是不可能了，所有招牌撤下来，换成严格按国家食品卫生标准执行，打了个官腔，又出了名儿。省级电视台都来采访报道过。县里送了一块大牌匾，《诚信美味，健康美食》。一下子这里就又火起来了。节假日，客流量大的时候一天杀5头猪，5只羊，鸡鸭都是上百只的，总是不够卖，真是难以置信。关键是外卖的量很大。养猪场养鸡场和蔬菜大棚扩展的速度非常快，猪是黑猪，鸡是乌鸡和凤尾鸡，羊是美利奴，牛当地收购的黄牛，几乎每天傍晚的时候，所有货都卖光。镇子里晚上灯火通明，很多店加班到后半夜。简易房像搭积木似的越挤越多。原先几千人口的镇子，转眼就翻了数倍。各种买卖的人也都来了。蹭个热度搭个便车，卖啥的都有。也有几家餐厅想来凑热闹卖饺子，什么东北大馅儿，上海小笼包，名目繁多，生意都不太好，奄奄一息地苟延残喘。她们求雅兰说，买卖都跑你家去了，我们都是陪衬，你给我们留点汤也行。雅兰说市场是个魔方，你要会玩才行。我这里又贵又排队，你们便宜却门庭冷落，为什么不想想，这差距咋就这么大？我能跟大家说的就是，不管你是饺子、包子、锅贴、馅饼，认真做，做出特色，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能形成大的美食文化环境，肯定都能火起来，之后咱们把生意做到县里、市里，甚至省里。当然，可那要靠咱们大家共同努力才行。雅兰还搞了个民间美食大赛，9家参赛，最终还是雅兰取胜。从市里请来的评委，客观地说这饺子不仅仅是味道鲜美，用料讲究，它的整个操作过程的卫生管理，是一流的。用北上广深的标准，也应该是五星级以上。但她主动把第一名让给了一家烧鸡卷子。
四
从县里到白云岭镇，再从白云岭镇里到村子里，大约又有几十里路，沿途明显越来越多是盘山路蜿蜿蜒蜒进入崇山峻岭中。高山人家呀！白云岭镇之称，名不虚传，整个镇子的4周都是白云缭绕的山峰。雅兰家所在的村子离镇上还有六七十里路，是一个海拔更高一些更深入山区的古老村落。有几百年的历史，叫两家寨。后来又叫良家寨、晾家寨。□□的时候叫过红军寨。后来又改回最原始的名字，两家寨。据说，最早是一个很有名的逃亡将军在那里避难，之后一代代传下来，但这都是无从稽考的事情。现在也是好几百口人的大村落。关键是新修的一条支线公路从村前经过。附近的一些村子都要在这里搭乘交通出山进山往来。使这里变成了一个虽然偏远但并不偏僻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河谷，除了农田就是山林，而且林木茂密，山深无尽头。
进村正值黄昏。炊烟淡抹。霭黛氤氲，空气爽得像水一样润肺清心；偶有鸡犬之声呼应，邈邈的如脑际的耳鸣，却在天地间廻响。山村独特的气息，平和如画的环境，完全陶醉了老尚那颗疲惫的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让老尚为难的就是要跟雅兰父母见面。他跟着雅兰走下汽车，心里七上八下怯怯问她：“要不先回你的家，过两天再见不行吗？”
雅兰笑了，心里可能想起了‘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俗语，说：“别那么多顾虑，你怕什么呀？有我呢！”又小声说，“20年前你和我爸爸见过面，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刚离开你家，他带了幺桃到北京，你还帮他介绍农科院的熟人呢！”
老尚当然无从记起。雅兰也显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们俩人对幺桃不幺桃的并不在意。
刚进了家门口，雅兰忽然想起来，问：“你们怎么称呼呀？”
老尚愣了愣，不知所以。
雅兰：“记住！就直接叫爸叫妈，直接了当多好！”
老尚：“不合适。”
雅兰：“有什么不合适。婚都结完了，明媒正娶。过些日子习惯就好了。习惯成自然。”
进了屋真见面时，雅兰掀开门帘，兴冲冲先走进去。老尚跟在后面。
雅兰有些兴奋，声音也高了8度。还是打趣的神态。大声说：“上门女婿给你们领回来了，这以后不用着急了，整天催催催，真像我嫁不出去似的。怎么样？可是个老成持重的。排行老六！”
雅兰爹妈慌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向雅兰身后张望。
雅兰孩子般戏谑地唱着说：“我就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就是因为他，我谁也看不上。现在。咚-咚-咚——给你们显露真容。他就是我的白马天王。”转身把老尚拉进门，对老尚，“别害羞，叫，丈人！丈母！”自己觉得不顺口，“——还是叫爸，叫妈吧！——这多顺口！”
老尚尴尬地轻轻拉扯雅兰的衣袖：“别开玩笑，——你正经点！”
雅兰大笑：“我怎么不正经了。明媒正娶！——怎么是开玩笑呢？”又转对父母，“爸！你仔细看看，还认得吗？20年前你们见过面。”
雅兰爸爸怔怔地盯着老尚，眨着眼，用力回忆着。
雅兰：“你搞的那个幺桃，到北京找我，我就是请他帮你找的农科院呀。你去过他家呀！”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雅兰姐！雅兰姐!’的喊声。
雅兰：“好了，你们自己互相介绍吧，我去看看，又出啥子事了。”匆忙转身跑出去。
留下这边老尚和雅兰父母，场面就尴尬了。
三人都有点手足失措，不知所云。老尚虽然官场出身，但是15年的监狱生活，疏于交际的自闭环境已经养成不善言语的习惯，再加上雅兰父母对自己没有亲如一家的感觉，他也根本记不起来过去和雅兰爸爸见过面，此刻窘态毕露，实在有些难堪。
雅兰父见到老尚，也大失所望。如果不是雅兰提醒，确实也记不起来这个老尚是谁。因为雅兰说到幺桃，那确实是他人生中耿耿于怀的一个旧伤。
老尚看到雅兰父亲已经一脸怨念,快要下逐客令的样子，很有可能随时会找机会发泄。他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说：“雅兰口无遮拦，咱们都别往心里去。都是阴差阳错，请你们多多谅解。”
雅兰爸一听这话，无名火上来了：“什么，你还跑这儿来卖乖。什么叫阴差阳错？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乡下人不识数。我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儿都经历过。你自己掂量着吧！”自觉得总得有个理由“——你要是欺负到我家来，要是让我闺女受了委屈，——别说我跟你拼命！”
雅兰妈一点儿不知道他们俩人之间过去的那些芥蒂，真以为是两个男人之间看不对眼，老头子对这个女婿不满意，才赶紧劝阻：“孩子就在院子里，你想让孩子进来跟咱们闹一场是吗？有话好好说！——雅兰的事，咱们答应过不干涉，你讲点信用！”
雅兰爸倒是很听话，马上收敛了愤怒。
雅兰妈：“——这样吧，既然是一家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其他事先不说，先把称呼搞清楚。我是雅兰娘，他是雅兰爸，你呢，我听雅兰叫你老尚，挺好！大家就都叫你老尚吧！你别怪雅兰爸，他在女儿面前吓得小猫似的。大气都不出一声。他女儿一转身，他妖魔鬼怪的劲就要显呗显呗。家里人不说外话。这家，这村子都听雅兰的。谁咋呼都没用。来！请喝茶。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雅兰从国外带回来的，稀罕物，我们也舍不得喝，正好你来。一块儿尝尝吧！说是英国茶。咱们乡下人不懂，今天沾你光，尝尝！”
还是雅兰妈妈，能有话打破僵局。
说话间雅兰端着西瓜进来。兴致勃勃地说：“好西瓜!特别甜!脆沙瓤!”一屁股坐在老尚身边,亲昵地给老尚拿块西瓜：“冰镇的，特好！邻居家刚送来的。”
雅兰妈把刚沏的茶推到老尚面前说：“刚泡的热茶。”
“这叫冰火两重天！”雅兰高兴地咯咯笑起来。
雅兰拿了块西瓜吃起来：“说说你们谈得怎么样？”
雅兰妈：“挺好-挺好，就叫我和你爸是雅兰爸雅兰妈，我们先叫他老尚。等过些日子熟了，叫什么都行。”
雅兰故作惊讶道：“嗯？——不要我了！”
大家不解地看着她。
雅兰笑了，“干嘛？不带我玩是吗？也得给我编排个词呀！”她放下手里的西瓜，瞅着父母：“你们管他叫老尚，那我管他叫什么呀？”
老两口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转向老尚。
雅兰咯咯笑了：“妈！你不是总叫我爸老头吗！我随你，以后也叫他老头子！”说完侧过脸搂着老尚就亲起来。“怎么样？我的老头子！——这称呼真棒！”
雅兰爸看着别扭，扭过脸去，敢怒不敢言。
吃完西瓜，雅兰把桌子上瓜皮瓜子一推，用餐巾纸擦了擦嘴，侧头深情看了一眼老尚，习惯地抚摸老尚的脸颊：“我们都是乡下人，都有一颗淳朴善良的心，这就是我的爱，就是我的骄傲。只要你不嫌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确信很快你会喜欢这儿的一切。”
雅兰妈不好意思看她们俩，埋头收拾桌子。
雅兰爸在一旁很不自在，默默无语地走出去。
雅兰爸为什么一认出老尚就压不住心底的怨恨，这要追溯十七八年前，也就是雅兰说的那个幺桃的事。那时他从镇上农业科学新技术推广站借了1万元扶持基金，是为了白云岭南坡幺桃树扩种栽培计划，他是承包人责任人，具体说就是三年成活一百株，1万元扶持基变奖励，达不到就是必须本利清还的借款。雅兰爸信心满满。他对着夭桃早有研究，可以说从小吃幺桃长大，是一年一年眼看着幺桃的桃花在白云岭南坡满山遍野灿烂盛开到渐渐只剩下山顶上帽子一样的几棵树，那些年没人关注这地方独有的幺桃正在走向濒危，他可以说是独具慧眼。他知道这个野生的果子是独一无二的，果香也是独一无二的，每年果子成熟的季节，有从几百里以外专门来这里寻果子吃的大城市人还有外国人，他们总是惊叹这果子香味奇特，鲜美无比。是他们说这东西要是拿到国外，别说吃，闻一闻香味都得付几个美金。他深信不疑。他上过农业技术学校，他是镇上的农业技术员，他是有心人，他有判断力，他知道幺桃是这里的山珍树宝，也有可能是国家的珍宝，甚至是世界的珍宝。他周围几市几省都转悠过，没听说也没见过哪里还有这种幺桃，珍稀物种是肯定的。这文章能做很大。试想；三五年搞出个地方特产幺桃扩种栽培育苗基地，成功后，十年二十年这一带就成了幺桃产区，幺桃可供应全国甚至出口国外。总之他签下双刃剑合同，风险责任自担。之后他就找到在北京打工的女儿雅兰。那时雅兰已经离开老尚家了，但还是请老尚给他帮了忙。想不到先后三年，跑了两趟北京，老尚家去过两次，老尚不仅帮了个倒忙，还给他留下极坏的印象。这故事话长。之后另表。
雅兰的小院和父母家紧挨着，一墙之隔，中间有个小门，进出一般都先进父母家再从小门回自己家。自己家朝南的大门总是铁将军把门，很少打开，家里摆设让老尚很吃惊，居然和北京过去家里的环境相似，像是刻意模仿。
雅兰仔细观察着老尚的一举一动，问道：“满意吗？”
老尚不断环顾4周，不断微微点头，虽然还是眉头紧锁。
雅兰知道那是习惯性的。继续问道：“这环境不陌生吧？”
老尚说了两个字，挺好！
原来雅兰已经是这村子的书记了。果然，官升脾气涨的她，自我感觉很不错！在村子里肆无忌惮地挽着老尚招摇街市。想不到过去那个口无遮拦，总是说三道四的小保姆，回到老家，判若两人。她甚至当街就说：‘再不用谨小慎微的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咱们的家。这村子的路是我出钱修的，这些山都是我承包地。所有果树岭、大棚菜、鸡场、猪场、种植、养殖基地都是我投资的。’他志得意满，开心地继续说道；‘总之，都是咱家的，不然，我能当书记吗？当书记的怕啥子，都归咱管呀！’
凡是路上碰见的老乡，个个都恭恭敬敬跟他打招呼，她都是吆五喝六地指使这，指使那地说上几句。
老尚不大习惯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对她说：“干嘛这么张扬呢？”
她答：“跟你学的！你原先当官时不也是一样，都是别人讨好你，谁敢说你不字。相好的一大群，美女围着转。我只能偷偷摸摸做梦去想着亲亲你。刚去北京的时候年纪小，不知男女，不解风情，还和小苗一起在你身上爬，在你身上滚，跟你在床上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大姐不断的批评我说；这么大姑娘了，还没大没小的。我才渐渐的有了些男女之间的感觉。反而更加想接近你，像小苗儿一样，亲你、抱你、搂你。不过当着大姐的面我是不敢了。你还记得有一次大姐出差，小苗儿要到你那屋子里的大床上跟你睡，还偏要拉着我一起在床上缠着你，跟你闹腾，直到你说累了，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让我回去睡。小苗不干。结果咱们仨在一个床上睡了三个晚上。你总把小苗放在咱俩中间，碰都没碰我一下，好像我好几次还用手摸过你的胸脯和脸。后来我每每想起来觉得你真是个君子。现在我想让你告诉我，你当时到底有没有念想。”
老尚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了。——那时候，对我来说，可能是做一个好爸爸更重要。”
雅兰拉着老尚到村子外头的野地里溜达，从村西头的小河沟里蹚水过去，经过的是一片草甸子，她双手提着已经湿了的鞋子和袜子，随心所欲的晃荡着，一会儿跑，一会儿跳。哼着小曲儿，到山坡上时，她把鞋和袜子扔到天上去，自己叫喊着在草丛中打了个滚，吓了老尚一跳。她却孩子般大笑。雅兰的放肆感染了老尚，他特别想立马脱下身上穿了几乎一生的沉重盔甲，卸下精神的枷锁，更原始更淳朴地光着脚丫子，畅快地和这个当年的小保姆一起，趟一趟河水跑跑山。之后躺在草地上打几个滚儿，谈天说地倾诉肺腑。但是-明显感觉到抑郁症像一条冰冷的蟒蛇，紧紧缠绕着自己。其实，即便没有抑郁症，他那僵化的翅膀早已经不能自由飞翔了。
夏天山里可是凉爽。雅兰陪老尚上山。山深林密，山风飒爽，风景越来越好。
老尚感叹：“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这种语言魅力只有在实景中，才有深切体会。”
沿路风景，老尚一开始是赞叹，接着是惊奇，再接着是沉醉。直到雅兰驻足，仰首四顾，说：“好了！到了！就是这个地方。我也管它叫钓鱼台。”
只见溪流飞瀑，潭水碧蓝，高山环绕，巨石傲然伫立，阳光下林木葱茏茂密，远处峰巅白云缭绕。‘白云岭’名不虚传。这也就是雅兰一直说的家乡最美的地方，是她认为方圆百里群山万壑中最美的地方。老尚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叹，感动，感激，满眼奇妙，处处惊喜，真是美不胜收，美得语言难以形容。他无限感慨说了一句：“这里就是天堂！”
晌午天热起来，老尚脱了衣服，穿着三角裤就跳进玉龙潭。雅兰却不管不顾地**裸脱了个精光，白花花地也跳进去。潭水凛冽，刺激她高声尖叫。空谷回音，惊起几只大鸟扑啦啦的飞向远方。雅兰拼命地搂着老尚说，‘这游泳还是跟你学的。’
老尚“是吗？你原来不是也会游吗？”
雅兰：“那是狗刨！”
老尚一笑
雅兰：“那年夏天咱们全家去北戴河，你教的我啊！”
老尚：“是苗她妈教的你。”
雅兰游过来紧紧抱着老尚。此时突然想起北戴河那次，老尚用大浴巾搂着苗儿和自己时，人生第一次电流的情景。
老尚推开她提醒道：“你赶紧上去穿个衣服，让路过的人看见多不好。”
雅兰：“这有什么不好的。我露父母清白之相，何不好之有？”接着大喊：“有人吗？快来看呀！书记光屁股啦！”
老尚从没见过她疯癫的一面，真的是看不惯，心怀不满地摇摇头，低语道：“疯丫头！”
他们上岸，擦干身体。雅兰裸着身体，在老尚面前转了一圈，挑逗地说：“我不好看吗？——你别老拿模特跟我比。我在浴池里特意观察过女人**，怎么也找不到模特那样所谓魔鬼身材。感觉都跟我差不多。□□都是下垂的，屁股都很大，大腿跟水桶似的，小腿肚子都象怀孕的——所以男人要会欣赏女人，别老想着芭比娃娃。过去乡下人喜欢马，骏马的标准是公马胸宽臀阔，这样就有耐力。四方大鼻孔，呼吸通畅才能跑长途。而母马就要刀楞脖子大肚子，就是长脖子大肚子，那才能生好驹子呀。你可别是喜欢芭比娃娃的老男人哟！”
雅兰从不为自己的**害羞。潇洒自然地裸着身体在河边和林中走来走去。好像有意在这大山大树阳光蓝天炫耀：看看吧！我咋样？完整无缺回来了！
俩人**裸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蓝天白云，百灵鸟悬在空中悦耳的鸣叫。那个咬了钩的鱼，没人理睬，兀自在水里扑通着，翻着白色水花，发出一阵一阵的水声。雅兰侧过身，深情看着陶醉其中的老尚。用一根空心的小草棍在他的鼻子上吹气。
老尚迷惘地看着雅兰，半晌嗫嚅着说：“这是做梦吗？”
雅兰无限温柔地看着他。
老尚：“你掐掐我。”
雅兰用手掐掐他的脸。
老尚：“用力！”
雅兰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掐掐我。”
老尚用力。
雅兰尖叫一声。
老尚如梦方醒地眯着眼：“真的不是梦！”
老尚揪了两片树叶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世外桃源！”
雅兰趴在他的身边。说：“你没觉得现在是诗情画意吗？这才是自由。不用担心这不对那不行的，没人无事生非，没人来找麻烦，自然的一切都是友好的。小时候孩子们过家家，现在我跟你玩个虚拟国，你是国王，我是女王！”她说得兴起，一个翻身站起来，故作威仪万方的姿态说“本女王宣布，即日起，本国大赦三日，三日内不损伤一草一木，所有生灵都收保护。国王陛下听旨：不许钓鱼！三日内给鱼虾自由。”
老尚眉头舒展了，被雅兰的孩子气的纯真质朴感动，极力想应和，说：“遵旨！”
雅兰急忙纠正：“不对不对，哪有国王说遵旨的！”
老尚：“是你女王让国王接旨的呀！”
雅兰笑了：“是的啊！是我说错了！可我该怎么说呢？”
老尚极其享受地躺下来，仰望天空，白云自由飘荡，心在自由翱翔。雅兰所问他似乎没听见。
雅兰看出他走神了，又大声说：“这是我们的国，自由王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别庸人自扰好不好？现在本女王宣布自由王国第一号女王令——”
老尚突然一激灵坐起来，愀然变色，惊惶地用双手示意雅兰停下。
雅兰哑然不解地看着他。
老尚：“停停！到此为止！”
雅兰：“为什么？怎么了？”莫名其妙，更加费解地审视老尚。
老尚想了想，有板有眼，不无训导的语气严肃说：“这玩笑开不得！自立国家？自封为王？历朝历代都是杀头的罪，民不举，官不究，一旦有人举报，我俩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雅兰这才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怎么了！瞧你疑心生望鬼的，我们这是闹着玩，做游戏，过家家。”
老尚：“不不，不那么简单，政治的事儿哪有那么简单的。何况你现在又是党员，又是支部书记。自封女王，这还了得？”
雅兰“小孩过家家违法吗？大人在网络游戏里的王国，称王称霸违法？这大山里就这么屁大的一块地方，一个小山包子，我闹着玩儿，自己封自己为女王，就违背党纪国法了？”
老尚十分紧张，甚至诚惶诚恐：“你政治觉悟太低了，连这都不明白！这出格了。这太危险了！——”他极力在寻找更恰当的词语。
雅兰审视着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他是病人，是犯人，是惊弓之鸟，自己必须呵护他，爱妩他，帮助他走出梦魇才对。她话锋急转：“说得对！说得对！还是老领导有水平。在下接受批评教育，痛改前非，始终不渝！行了吧？”
老尚没想到雅兰一下子就转了180度的弯，还没全反应过来，雅兰已经翻过这篇，重打锣鼓另开张，另行开始了。
雅兰酝酿着感情，继续有腔有调高声：“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上帝赐予我们的一切！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所有生灵，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上帝说爱他们吧，他们会让你的生命更完美！”雅兰顿了顿，又转了题：“我来给你做首诗吧！”
老尚还没听太明白，但也随声应对说：“洗耳恭听！”
雅兰慢慢坐下来，远望山川浩荡，好像进入了忘我状态，一只手轻摇鹭草，微微晃动身体俯仰这头：“——天大的房，——地大的床，——我们在天地的中央。”
老尚撇撇嘴，点点头，意思还行，等着下文。
雅兰：“——百鸟鸣啊——百花飘香，——心要纵情就放声歌唱，歌声在我家乡飞扬——来吧，我亲爱的新郎。青山绿水是我的嫁妆，新婚沐浴是你的善良。别害羞，别紧张，我不在乎你来自何方，也不在乎你囚徒的着装，我愿意用慈航的真诚，嫁给你的正义的思想，我愿意用古老的爱情，嫁给你坚强的人格力量。何必地牢天荒，不求金玉满堂，云霞万里，大地无疆，我们比翼飞翔。来吧，我亲爱的新郎——牵手你的新娘，——举杯在我家乡。去原野和森林中浪漫，在泉水和溪流边徜徉。——我是金凤凤，——你就是吉祥。白天有灿烂的阳光。晚上有洁白月亮，春天我们播种，秋天丰收五谷粮。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自由就是我们的天堂。”
老尚用力鼓掌。第一次主动楼着她狂吻。“好诗，好诗！——谁写的？写的太棒了！”
“好吗？——没那么好！我随便吟唱而已。”
“我以为你背的诗歌。你真是个天才！——记下来，赶紧记下来！”
突然从树上掉下条大绿虫子，正好掉在老尚身上，老尚发现后吓得孩子一样，神色巨变，瞪大眼睛僵住了，一动不动，惊呼：”哎呀妈呀！虫子！大虫子！“
雅兰帮他把虫子拿开。放在自己手心上举到眼前仔细把玩。“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看它多漂亮！身体这么柔软光滑，吃树叶还这么丰满。——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她看到老尚吓得直往后躲，觉得很可笑，拿起虫子就递给老尚：“你看看，你看看嘛！——多可爱的虫虫。”
老尚吓得转身就跑。雅兰故意在身后又喊又叫地追。俩人闹腾了一会停下来。雅兰喘着气说：“你说这男人个个招蜂惹蝶喜欢漂亮，却怕虫子。好看的蝴蝶都是虫子变的。”
老尚惊魂未定，“不行，我从小就怕这东西。这儿不能来了！换个地方吧！”
雅兰笑着说：“有花有草有树的地方都有虫子，没地方换，要么你躲着他，要么你适应他。和人类社会一样。看不惯的人和事到处都有。”
雅兰兴致勃勃对着大山喊：“哎-----！我回来啦----！给你带个——老女婿------！”又转身对老尚：“来！咱俩一块喊。”
老尚清清嗓子，还是喊不出来。
雅兰咯咯笑不停，开始围着老尚，薄衫轻体，曼妙扭动着，优美旋转着，自己哼着曲，跳起舞来。已近中年的女人，动作大方柔美，简约别致，非常得体地转动着头，摆动着腰肢。那种高雅的挑逗也不知是哪学来的。她对老尚说：“来呀！你不随心所欲，也尽可以自由自在呀。来吧！像当年你在家里教我跳舞一样，现在那些舞都过时了，——现在这个简单，谁都会，跟着跳就行，过来嘛！我可以教你了！”
老尚僵硬而矜持地在雅兰身前对舞着，还是放不开，动作有些别扭。
雅兰：“高兴了可以大笑，伤心了可以大哭，兴致来了，你就大喊大叫，有诗情画意了，你就唱，你就跳。我要是会拉琴那有多好！可惜，把生命的好时光都浪费在为5斗米折腰的生活琐碎中了。哎！自己可怜自己吧。长歌以当哭——”
老尚：“我大笑笑不起来，大喊喊不出声，不会唱也不会跳，真是个废物。——那我就大哭吧！”
雅兰笑了：“那就哭吧，试试看！”
老尚憋了半天，自怨自艾地冒出了四个字：“欲哭无泪！”
雅兰拍手咯咯大笑！“男人到底是男人。总是一本正经。这说明你是个好男人。我就是个女人，半辈子了，只找到了你这么一个我可以撒娇的男人。”
老尚出神地看着此刻光彩四射的雅兰，听到雅兰‘好男人’的夸赞，心里美好的感觉涌流全身。
雅兰：“你过去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最后想不到会在我这儿独善其身吧！”
老尚：“做梦也想不到世界有这样的地方。可以有这样的生活！”
山涧的流水奔腾跳跃，一阵风动树摇之后，天气凉爽了许多。俩人并肩坐在大树下，眺望阳光下云影移动的山谷，那种静谧，听得见心跳。
雅兰：“我想发明一种眼镜。只要戴上，你看见的东西都会是你想要看到的东西。比如说现在，我们俩都带上，彼此看到的对方都是20年前的模样。周围的环境，也是20年前的环境。其实，这时候的人自己心理状态也已经是20年前的状态了。”
老尚：“说话声音也能辨别出年龄来。”
雅兰：“那就再带一个变声的耳机子。”
老尚：“可20年前全是大城市的噪音，——拥挤，物欲横流，想起来发怵。”
雅兰。你怎么总往坏处想。我是想激发你的情绪。让你看到的我是当年的雅兰，我看到的你是当年的英俊美男，省得人岁数大了就审美疲劳。好不容易想烧点开水。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尚苦笑：“还英俊美男呢，我就是挖空心思也想不到自己英俊美男啥样？”
老尚沉湎于高山白云之间的安逸。村庄在太阳没出来之前总是云雾缭绕，鸡犬之声相闻。傍晚，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牧童赶着羊群从山那边过来，遥远的呼喊声：“雅兰姐——————”能看见他挥着手里的破帽子。
老尚感慨道：“这里的人真好，一看就都是真情实意的。”
雅兰接着话茬说：“反正跟你们北京人不一样。尤其和现在的北京人不一样。我刚到北京时，离现在也20多年了，那时北京人都还比较有人情味。这些年变得好像人人都在装腔作势，都在算计着、提防着，到处都是戾气，尤其要是跟单位打交道，不管是什么单位，大大小小的单位，只要你走进去，你就会不舒服，就会对人的冷漠和虚伪心生怨恨。我每次去北京都很紧张，像是要远征上战场，像是要出海打鱼，像是要参加考试，心情沉重，精神上压抑。而回到家的最大感觉，就是轻松自在，像是在度假，像是在休养，像是歌里唱的一样，停泊在安全的港湾。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叫人快活。自由自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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