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春
程府的夜晚被大火撕裂，林金锦的院子火光冲天。烟雾里带着刺鼻的烧焦味，值夜的家丁王老三最先闻到这个味道，立马提着水桶冲了过去，却发现水泼上去反而烧的更旺了。
程望舒和程颐诺从睡梦中惊醒，浓烟早就已经顺着门缝溜了进来，程颐诺在床上躺着不动，眼睛睁的大大的，这时候她想起一天前剪的那个纸人突然自燃，燃烧的过程中还浮现出蚂蚁拼成的“火”字。这时候她终于知道，那不是幻觉，而是血淋淋的预言。
浓烟呛得程望舒咳嗽不止，他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院门，边跑边说:“让道！”。跑到八角洞门的时候，却见到七八个壮汉堵死了洞门，刘鑫指挥家丁往车上搬木箱。
箱子上“雨前龙井”的封条被震开，程望舒看见黢黑的块状物正渗出糖浆似的黏液。
指挥的刘鑫踹了一脚箱子说：“动作麻利点，这批茶叶还是扬了，大帅扒了你们的皮。”
“走水啦！走水啦！“凄惨的喊叫从火场方向传来，程望舒换了小路拼命地跑向母亲的庭院，却被几个短衫家丁拦腰抱住。
为首的王老三操着一口苏北口音，腔调里却带着一丝闽南的尾音，像是刻意捏着嗓子说：“三少爷，太太的咳疾引燃了药炉，火势封了路，不能再往前了！”他用手死死拽住程望舒，不让他靠近那片火海。
程望舒不停地挣扎着，在挣扎的过程中，手指划过王老三手腕，碰到了一块刀疤。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想那么多依旧哭喊着母亲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火苗烧木材的'噼啪'声。
恍惚间程望舒仿佛听见火海中传来母亲的呓语：“囝儿毋惊，海会带你回家。”
程望舒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火焰吞噬，他回头看见佛堂方向有人影在晃动，程镇峰手里紧紧握着一串佛珠，朝着火场踉跄奔去，长衫被火星烧出了焦痕，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金锦”的名字，袖口的手却紧紧攥成拳。
程镇峰知道，这场大火不仅烧毁了林金锦的院子，也烧毁了他所有的秘密。他嘴角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金锦，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姓林。
“金锦！你怎么忍心抛下我！”程镇峰说完捶胸顿足，哭声越来越大。他作势要往火海里扑，却被富贵和家丁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程镇峰突然压低嗓音对着旁边的富贵说：“盯紧点。“转头又扯开撕心裂肺的哭腔：“放开我，让我随她去！”
家丁们面面相觑，却始终不敢松手。程镇峰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火光照亮了程镇峰后脖颈的旧疤。
围观的婆子们抹着泪感慨道：程老爷真是个痴情种，为了夫人不惜拼命。
两日后，程府依旧弥漫着焦味，林金锦的院子早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焦木味裹着纸钱灰在灵堂上空盘旋，灵堂里只停了一副空棺。
程望舒和妹妹程颐诺跪在冷硬的蒲团上烧着纸钱，灰烬落在程望舒的睫毛上，好像七岁端午那夜落在母亲肩头的柳絮。
他想起那年母亲带他去黄浦江边放河灯，她指着江面上的灯火说：“阿舒你看，灯漂得再远也亮着，是因为芯子里有火。”
当时他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懂了，母亲的“火”早已无声无息地埋进了他的血肉。
程望舒转头看向程颐诺，火光倒映在她的脸上，程颐诺突然伸出手心，飘落的香灰全都到了她的手上，过了一会，她握着拳头，眼泪大片大片地掉落。
程望舒一直看着妹妹，耳边却响起程镇峰撕心裂肺的干嚎：“金锦啊！你怎能抛下我！”他余光瞥见父亲用袖口挡住脸庞，硬生生挤出眼泪。
程望舒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的疤痕，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望向程颐诺。程颐诺跪在蒲团上烧纸钱，眼泪却拼命地从眼角往下流。
程望舒心中却满是疑惑和愤怒。他记得母亲临终前的话，记得那晚书房里的秘密，还有大火的蹊跷....零星的疑团在内心翻涌，他开始怀疑，这场大火是否是父亲做的。
此刻，二叔公的黄花梨拐杖重重地敲在青砖地上。“镇峰！”族中最年长的老人眯着眼睛，拐杖尖还戳向了空棺，“程家正房夫人烧得尸骨无存已经够荒唐的了，现如今连祖坟都不让进，你当族规是儿戏？”
族老们盯着空棺窃窃私语：林金锦竟然烧的半点不剩。
程镇峰扶着棺木掩面痛哭，指缝间却露出窥探的目光：“金锦病重失手打翻了药炉，才酿此大祸。她在世时，曾经拉着我的手说：愧对程家，死后要葬在普陀山赎罪。”
说完，他抖出一张泛黄信笺，示意富贵拿给族老们看,信中字迹歪斜潦草—“妾身久病累家，望死后葬妾骨灰于佛门净地，求佛祖洗净罪孽，勿入程氏祖坟，免污先人清名。”
族老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漫过了灵堂。三叔公摸着胡须冷笑道：“林氏既然自知其罪，倒也算死的明白。”
三叔公话音刚落，立刻就被二叔公瞪了一眼。二叔公双手撑在拐杖上：“若我等不允呢？”
程镇峰转身垂眸，缓缓说道：“小侄无能，治家不严才酿成此祸。明日便辞去会长一职，闭门思过。”顿时灵堂死寂。
族老们互相交换眼色，最后长叹一声。程家近一半的产业都在程镇峰手中，若他真不干了，程家子孙怎么办。
“罢了！就依你说的办，但程家的祠堂还是要给她立一个衣冠冢，省得外人嚼舌根子！”二叔公说完就挥袖扬长而去，其余的长老被请去偏厅用素斋。
灵堂里，纸钱的灰烬落在空棺上，程镇峰伸手摸了摸棺盖内侧的焦痕，指尖还沾着一点桐油。富贵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老爷，闽南的船快到了。”
“急什么？”程镇峰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将信笺对着起来，对着蜡烛烧掉：“林家要唱戏，总得有人先搭好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