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发生三个月前
程望舒端着琉璃盏穿过天井,琉璃盏里的参汤是父亲每日要喝的。自从母亲病重之后,这件事便成了他的差事,父亲总说:‘嫡子就该学规矩’,于是程望舒就日日掐着点,在申时三刻就将那盏参汤送过去。
可是今日还没到申时,佛堂当值的秋吉就来传话:“三少爷,老爷说要您在申时前送到。”
西厢房到书房只有百步路,十二岁的孩子端着琉璃盏的手却瑟瑟发抖,参汤的热气扑在程望舒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他想起清晨去母亲那请安的时候,她正咳的缩在床上,帕子上的血液就像是一朵朵海棠花,这几日就连汤匙碰嘴的声音都变轻了。
程望舒正准备叩门,突然瞄见门缝里织锦长衫的下摆缠着水红色旗袍角。父亲惯用的檀香里混着佛堂的沉香味与一股奇怪的香味涌了出来,冲得他鼻头发痒。
他记得前些日子大帅的二姨太来看望母亲的时候,笑着说:这是‘法兰西花露水’,是父亲特意从洋行买来的送给她的。母亲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他虽然不知道花露水是什么,但那种味道他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味道又甜又冲,跟院子里的花香不一样,闻多了让人脑袋发晕。
书房里飘出程镇峰刻意压的极低的声音:“大帅那边....不能叫人看出破绽...”
“老爷,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肠啊。”屋里传出女人阵阵娇媚的笑声,那声音甜的发腻,惊得程望舒后退半步。
“那碗药整整喂足了三年....”尾音被甜腻的笑声给吞没,这声音像极了,前段时间来府中做客的那位二姨太 。
“本来还不想那么早下手,可是她竟然向报馆举报我,那她就再也留不得了”
程望舒想凑近些听下文,膝盖却因为惊慌撞上了门板。端着的琉璃盏随着滑了下去,清脆的响声惊得屋内猝然死寂。程望舒慌慌张张去抓地上的碎片,碎片在掌心划出道一条很深的血痕。
书房里随即传来程镇峰的低吼:“谁在外面?"
房门门迅速被拉开,程镇峰眼底还泛着**未褪的红,见是程望舒,疑惑的问道:“望舒?你怎么在这?你总是这么不乖。”
少年望着父亲松垮的腰带,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母亲总在深夜对着琉璃盏垂泪。那只染血的手上一秒还抓着门框,下一秒就被男人狠狠抓住,用烟杆子直戳少年手心。
“老爷息怒!三少爷年纪小,怕是连‘老爷’两个字怎么写都不晓得......”富贵半佝偻着背,后颈青龙刺青从衣领下露出半片鳞甲,又迅速被阴影吞没。
程望舒此刻疼的眼前发黑,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疼的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妹妹眼尾的朱砂痣闪过一道红光,但那红光转瞬即逝,令手心的疼痛感更重了。
程镇峰盯着程望舒脚上的布鞋,上面绣的月亮和星星的样式他只在林金锦房间见过,他还记得多年前林金锦开心的用这个样式给他绣了香囊。
想到这,程镇峰仿佛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程望舒的手心烫出一个深坑,才肯罢休。
少年的手心被烟杆子烫出一缕白烟,让人看了不免心头一颤。
程镇峰的声音低沉,像是恶魔从地狱传出的声音,直刺程望舒的心底:“说?你究竟听见了多少?!”
程望舒额头的汗珠和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一起滑落,那是痛感与紧张交织下的生理反应。
“我...我刚来...什么都没.....”程望舒咬紧牙关,眼泪砸进青砖缝里。富贵在旁边说:“老爷息怒,三少爷,年龄小不记事。”
程镇峰捏着程望舒被烫伤的手,眼神阴冷,声音低沉:“你这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当年她为了嫁给我,和林家断绝关系,如今还不是困死在药罐子里?”
程望舒听完这句话,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他强忍着痛,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得流。
终于,程镇峰松开了手,准备转身离去,衣领被勾开一道缝隙,后脖子露出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砰'地一声书房门被关上了。富贵见状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将他带回房间。
医生很快赶来,为程望舒包扎伤口。整个过程中,富贵始终挡着门,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药箱合扣声响起,富贵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按住程望舒肩膀,少年的鼻尖突然闻到一股辛辣的气息,那味道像晒干的生姜混着生花椒,激得他睫毛微颤。
富贵说:“太太昨日咳血了,是老爷从租界请的洋大夫诊治的。"他故意停顿,看着少年猛然绷直的脊背说:“太太这病啊,最忌讳伤心动气。不管你听没听见,最好都闭上嘴巴......"
程望舒的身子猛地一颤,眼底里满是惊恐和迷茫。
"我...我不说,我不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耳朵里富贵的声音忽远忽近:“三少爷聪慧,只要您守口如瓶,等病好了,老爷自会给你去补偿。”
月光慢慢爬上窗户,程望舒把自己缩成一团,掌心烫伤的痂痕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暗红。他的耳畔反复回荡着书房里父亲的那句“你这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
可是母亲说他是最温良的孩子,可是现在“温良”这个词,就好像鱼刺扎在喉咙里面,让他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程望舒从袖口摸出偷偷藏的那半块琉璃碎片,用它锋利的边缘在砖墙上刻下一个歪斜的字'恨'。
这已经是第十二道了,最初的痕迹不过是些凌乱的划痕,但是从第八道开始,那些划痕渐渐有了形状,变成了“盼”、“怨”、“仇”、“逃”,每一个划痕,都代表着他曾经咽回喉咙的话。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戏文里的《目连救母》,小鬼说地狱最深处不是刀山火海,是活人被缝住嘴,还要眼睁睁看着至亲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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