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芷正就着舆图向孙跃比划着路线，忽闻车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车帘被掀开，裹挟着一身尘土的王猛弓着腰立在车辕旁，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
不等姜清芷开口，他已急切地拱手：
“小姐！”
姜清芷放下手中的炭笔，墨渍在舆图边缘晕染开小片乌云。
她抬眸望向王猛身后，只见二十来个青壮汉子局促地站在山道旁，有的攥着农具，有的背着行囊，衣角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你们怎么来了？”
她轻叩车厢，目光扫过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神色。
王猛抹了把脸上的汗，喉结上下滚动：
“小的在镇上听说，小姐要送黑风寨的兄弟们去边关。”
他身后有人按捺不住往前半步，腰间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我们这边也有十来个兄弟，琢磨着能不能……”
话音未落，已被王猛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
姜清芷指尖摩挲着舆图边缘，沉默片刻后开口：
“你们确定要去？”
她起身走到车辕，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
“黑风寨的地不过百亩，可咱们手里要收的粮田足有千顷。若全靠老吴叔他们，怕是连晒谷场都顾不过来。”
她抬手指向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稻穗压弯了秸秆，在风中翻涌成金色的浪，
“秋收在即，这满仓的粮食，是咱们在这地界站稳脚跟的根本。”
王猛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急切：
“小姐，我们都商量好了。虽说收粮食重要，但去边关保家卫国也一样是大事儿。我们留下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帮忙，剩下的去边关，您看行不？”
姜清芷微微皱眉，目光在王猛和他身后的几人身上扫过：
“去边关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边条件艰苦，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你们真的考虑清楚了？”
王猛上前一步，胸膛一挺：
“小姐，我们想好了！咱们这些人从前被人骂‘土匪’，如今好不容易能挺直腰杆做人，总得做点像样的事。”
他攥紧了腰间磨得发亮的刀柄，
“在这儿能帮着收粮，去了边关也能为国家出份力。再说了……”
他耳尖发红，
“谁不想让家里婆娘孩子瞧得起？”
他身后的精瘦汉子举起布满老茧的手：
“俺媳妇说了，要是俺能穿回一身铠甲，她就算累断腰也高兴！”
另一个汉子摸着袖口补丁：
“咱不想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骂‘匪气’，去边关杀几个敌寇，也算洗清从前的脏名！”
姜清芷看着他们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北狄游骑在边境割走了三茬青苗，百姓们躲在地窖里啃树皮。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舆图上雁门关的朱砂标记：
“既如此，明日卯时三刻，城西驿站集合。”
她转头看向孙跃，
“把他们编入第三队，路上让老卒多盯着点。”
孙跃抱拳应下。
王猛喜得直搓手，转身时腰间铜铃晃得叮当响，惊飞了檐下两只麻雀。
姜清芷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
“王猛。”
“小姐？”
“到了军中，把铜铃摘了。”
她顿了顿，
“等你们立下战功，我让人给你们打银哨子。”
王猛摸了摸铜铃——那是他做土匪时从山大王那里顺来的，如今铃身已被掌心汗渍磨得温润。
他郑重其事地解下铃铛，塞进贴身衣襟：
“小姐放心，等俺们回来，准保换成金的！”
姜清芷把目光投向孙跃，条理清晰地吩咐道：
“明日你便带着他们依照这个路线出发。如今事情繁杂，路上开销肯定不少，你现在就去找乾坤，多拿些银钱，以防万一。”
孙跃抱拳领命，正要转身，姜清芷又接着说道：
“干粮方面，你直接去吩咐厨房，不仅咱们府上的厨房要加紧做，学堂的厨房也不能落下，让他们加班加点，务必多准备一些带上。”
孙跃再次应道：
“好的，小姐。”
姜清芷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
“眼下天气还算暖和，你们就先穿着身上的衣服出发。到了军营自会有相应的衣物。不过我也会安排人后续给你们送些衣物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明白，小姐，我一定办妥。”
孙跃说完，便快步退下。
姜清芷望着孙跃离去的背影，心中仍在盘算着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向一旁乖巧等候的小桃，说道：
“小桃，走吧，咱们去知府府邸一趟。”
小桃轻声应道：
“是，小姐。”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王猛蹲在祠堂檐下，就着一盏孤灯擦拭锄头。
铜铃汉子蹲在他脚边，用草绳仔细捆扎行囊：
“猛哥，你说咱真能挣到军功？”
王猛往刀刃上呵了口气，火光映得他眼角皱纹更深：
“挣不挣得到不重要，”
他摸了摸腰间新挂的牛皮酒袋，
“咱只要让那些骂咱‘土匪’的人瞧瞧，咱们也能守得住国门。”
祠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几个妇人抱着叠好的粗布衣裳站在月光里。
王猛的媳妇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行囊，里头是晒干的野枣：
“到了边关别省着，想家了就吃一颗。”
她又压低声音，
“听说墨统领是同乡……”
“婆娘！”
王猛突然提高嗓门，惊飞了檐下过夜的麻雀，
“小姐咋说的？让咱们别打听这些！”
他瞥见媳妇眼底的担忧，语气软下来，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头巾，
“放心，我会给你带块边关的石头回来，刻上‘守关人’三个字，摆在堂屋供桌上。”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知府府邸朱漆门前停驻。
姜清芷轻提裙摆跨过门槛，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惊起廊间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
绕过照壁时，正巧撞见陈墨白握着一卷文书从月洞门转出，青衫下摆沾着半片枫叶。
“陈大人留步。”
姜清芷加快脚步，袖间暗绣的玄鸟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冒昧来访，不知明日卯时三刻，大人可有空？”
陈墨白唇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殿下说笑了，便是天大的事，卯时三刻也得给您腾出来。”
说着上前半步，压低声音，
“可是城西驿站的 人要启程了？”
姜清芷瞳孔微缩，转瞬又恢复平静。她早该想到，能在书房画出西北布防图的人，
怎会对黑风寨与王猛等人的动向毫无察觉。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陈大人。”
她抬手示意身后捧着礼盒的小桃退下，
“我想请大人同去城西驿站，送送那些即将奔赴边关的兄弟。”
陈墨白摩挲着文书封皮上的云纹，忽然轻笑出声：
“殿下这是要我亲眼见证，土匪如何变成铁骑兵？”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惊得院角的老槐树簌簌落下几片枯叶。
“正是。”
姜清芷直视着他的眼睛，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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