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威海回来那天起,两个人没再联系。孟玙盯着和谢谨的聊天界面发呆,他不想让自己像个舔狗一般对着谢谨嘘寒问暖,但他总是突然想起这个人,想着谢谨今天还活着吗?有出门吗?会不会准时睡觉吃饭?
自从知道谢谨有双相后,孟玙不由自主地开始去了解这个病。他大学专业是特殊教育,他带过很多自闭症的星星孩子,他了解发育迟缓、了解行为干预,却不了解关于双相的一切。他最常看见那些孩子父母的期待和忧虑,但却极少感同身受。但在那一刻,他也开始忧虑,忧虑谢谨的情绪、身体、睡眠、吃饭。
孟玙没忍住,给谢谨发去信息。
“在干嘛?”
谢谨几乎是秒回,“在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儿?”
“去北京。我爸终于有时间休假,他准备带我去北京六院,听说那里效果很好。要是看好了,我就能经常出门了。”
“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很久,也可能很快。”
孟玙不自觉将手机紧握,心脏突然有种要失去什么的酸痛感。他开始害怕,害怕到微微颤抖,他害怕再也看不到谢谨这个人。他知道谢谨只是去看病,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断续地打下一排字:今天要出来吗?江边有音乐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谢谨很快回复:好。
山城的冬天,依然很冷,风吹得人缩着脖子,打着颤,好像只有两个人互相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才能缓解这种刺骨。
音乐会听到一半,谢谨突然俯身在孟玙耳边低语:“小玙,我们去走一走吧,我想和你聊聊天。”
孟玙点头。于是两个人在附近的街道上散步。
两个人平淡地聊着,偶尔笑出声,偶尔不讲话,偶尔只是互相望一眼然后笑得欢乐。
“小玙。”
“嗯。”
“你看那栋楼。”
孟玙顺着谢谨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栋不算很新的高楼。
“那栋楼,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在大学毕业前,我一直住在那里。”
“是你家吗?”
“不是,是我婶婶家。我爸妈并不在这里。我一直住在婶婶家。”
孟玙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被到处扔来扔去,在亲戚家做个小流浪汉。他还以为是因为家里穷才会有这种事,没想到谢谨也会被抛弃。
“你爸妈在外面工作吗?”
谢谨摇头,“不是,我爸妈离婚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会给我钱,但谁也不愿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那你婶婶对你好吗?”
“怎么说呢?”谢谨释然般笑了,“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对待我肯定没有对待自己的孩子好。但也不缺我吃穿的。”
孟玙突然理解谢谨为什么会得双相,这样的人生安排谁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呢。他停下脚步,转身,脸上是诚恳,对着谢谨一字一句:“谢谨,人不会一直倒霉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谢谨对着他笑了,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我知道,谢谢你,孟玙。”
谢谨手抚上他的脸颊,俯身,低下头,轻轻吻上他。
江边的演奏还未停,传来模模糊糊的小提琴声。
孟玙却听不到,他瞪大眼睛,看着谢谨近在咫尺的,闭着的眼睛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晃神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谨竟然在吻他?
拉扯久了,他还真以为,谢谨只把他当成朋友。
唇与唇在一个呼吸之间分离,谢谨的吻温柔得不像话,温柔到像在对待什么贵重宝物。
孟玙眨眨眼,不舍这难得的美好,下定决心般,不假思索地踮起脚,抬起下巴,重新吻了上去。
谢谨的唇很柔软,带着温热。孟玙微微张口吮吸,像在挑逗。
感受到他的主动,谢谨也不再犹豫,伸手穿过他的发丝,掌住他的后脑勺,让两人的距离在唇齿间趋于负数。
最后一首奏鸣曲停止,钢琴的尾奏按下最后一个白键,观众鼓掌离席,一切安静下来,只有江边的风不停,吹拂着两人发红的纯情的脸。
谢谨紧紧抱住孟玙,低着头用脸在他头发上磨蹭,开口声音却沙哑:“小玙。”
“嗯。”
“等我回来好不好?”
“好。”
孟玙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不说谎的人竟然轻易做出了许诺。万一谢谨要去很久,他这耐不住寂寞的人会不会移情,或是在时间的推移中他渐渐忘了对谢谨的心疼,那时他就成了一个骗子。
孟玙轻轻拍着谢谨的后背,像在安慰对方说:放心,我会等你。又像在警示自己,答应了谢谨他一定要做到。
在谢谨去北京的那天,在机场,孟玙送给了谢谨一条菩提手串。
那是他从西藏的寺庙求来的,他本来是想过年回家送给他爸,但现在,似乎有更合适的人。
“哇。”谢谨笑着,仔细观察,“这是菩提,而且感觉被人盘过。说不定被好几个厉害的喇嘛祝福过。”
“菩提的寓意很好,可以保佑你。”
谢谨将菩提串绕在手上,“正好两圈,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
临别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笑着挥手。
“再见。”
“再见。”等你回来。
谢谨最开始还会和他聊天,说起首都的繁华和灰蒙的天空,说起六院的号很难挂,说起和父亲长久不见的尴尬。
孟玙能想象到谢谨的状态和心情,他尽力逗谢谨开心,告诉谢谨班里的孩子摔了个脚朝天,告诉谢谨他刮了一百块的刮刮乐但一块钱也没中,告诉谢谨山城的温度开始回温。
但某天开始,孟玙的信息再没收到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也无法接通。他和谢谨就这样断了联络。
生活还要继续。孟玙只是偶尔盯着聊天界面发呆,好像并不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
至少宿舍的唐老师并没看出什么,还当他面感叹:你小子怎么改邪归正了,好久不见你出去约会了。
孟玙笑笑,回答说年纪大了,不想玩儿了。
说起来,谢谨还比他大两岁,这样说,谢谨岂不是更老。
孟玙的班里新增了好几个星星孩子,他忙得很,光是行为分析一天就得写好多篇,更别说各种计划、康复训练、做各种个别化指导。领导在会议上讲,现在特殊孩子的比例日渐增高。唐老师吐槽,人类的未来要完蛋了。
孟玙也感慨,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要遭受这种苦难。或者,在后天遭受苦难。
孟玙有时看着那些孩子,就想到了谢谨。或许谢谨就和这些孩子一样,明明已经很努力,会变好,但却永远不会被治愈,只能尽力做到表面像个正常人。在这个社会潜水,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程度。这些孩子有爱他们的父母,而谢谨有什么呢?
已经是春天了,北京的天气变好了吗?谢谨,你的病好一些了吗?
在孟玙宿舍附近有一条街道,种着银杏树。到深秋的时候,金黄灿烂,很好看。孟玙走到树下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预备发给谢谨却没按下发送键。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谢谨发过消息了。毕竟也不会有回复。
他不想在谢谨看到信息的那天,发现他发送了好多消息,好像他一直念念不忘,好像他真的很爱谢谨。
他爱不爱谢谨,他根本不知道。
万一谢谨不是看不到信息,而是不想再跟他纠缠了呢。说不定。
他将聊天界面退出,把手机揣到口袋。他今天出门,是去喜色,生意越来越难做,阿付预备关店了,今天是营业的最后一天。他作为老顾客,要去捧场。
孟玙坐着,阿付递给他一杯金汤力。还给他怀里塞上一只胖猫。
“诶,这,哪里来的猫?”
阿付脚步不停地跑到吧台调酒,“今儿得忙到半夜,回去它就饿死了,只能带店里来。你帮我看着一会儿。”
孟玙和胖猫大眼对小眼,都没动,猫猫率先“喵”了一声,打破沉默。孟玙伸手试探地摸了摸猫猫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软很热。猫猫很顺从,还会蹭他的手心。孟玙便无所顾忌地开始撸猫,酒也忘了喝。
阿付忙完,过来又递上一杯酒,“感谢你帮我看猫。”
孟玙点头,“这猫好肥,还挺乖,没听你说过你养猫啊。”
阿付屁股刚挨沙发,隔壁桌的客人又在招呼人。阿付只好起身又过去,只留了一句:“这猫是谢谨的。”
这猫是谢谨的。
谢谨。
孟玙顿住,眼前隐约出现一片黑影。他抬头,看见了谢谨。时隔一年,他终于再见到谢谨。
谢谨瘦了好多,下颌的线条更加锐利,头发短了点,看着更精神。只有那双眼睛,一点儿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淡淡,“小玙,好久不见。”
孟玙下意识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胖猫从孟玙身上扑到谢谨怀里,谢谨稳稳接住,一脸宠溺地揉着猫脑袋。“我回来啦,你又长胖了。”
阿付在吧台叫唤,“你可算回来了,你不说去两天吗,居然去了五天,它天天凌晨四点挠我门,吵得我根本没法睡觉,本来没赚到钱人就要崩溃……”
孟玙好像明白了,谢谨早就回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他。孟玙自嘲般笑笑,他对于谢谨还真是特别啊。明明要他等他回来的,是谢谨自己,现在人回来了,却没找过他,连消息也没发一条。
他审视着谢谨的脸,想从中看出一丝抱歉,却并没有。
他想起这一年内自己那些担忧只觉得太可笑太幼稚。他没有成为骗子,但成为了一个傻子。他不生谢谨的气,只厌恶自己的愚蠢,居然轻易相信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男人的话。
他起身,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深秋的夜晚,温度并不高,天还下着小雨,没一会儿,孟玙就被淋湿头发外套,狼狈地像一只流浪猫。
他掏出手机,想打车,头上的雨却突然停止。转头,是撑着伞的谢谨。
谢谨轻声喊他:“小玙。”
孟玙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愤怒,那样谢谨的就会看他笑话,笑他成为了一个为别人几句话而苦等三百个日夜的傻瓜。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才没有把谢谨放心上,他没了谢谨过得很好。
孟玙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我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谢谨拉住胳膊:“小玙,你听我说……”
孟玙火突然冒起来了,甩开谢谨的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是一个骗子!”
“不是的……”谢谨的声音几乎低进雨里。
孟玙盯着谢谨,想开口臭骂一顿,声音却带上颤抖和哽咽:“谢谨,你骗我。你明明回来了,却不告诉我。是你说要我等你回来的……骗我是不是很好玩……”
孟玙将聊天界面上的一条条信息翻出来摆到谢谨面前,“我给你发的消息是不是很好笑?谢谨,你如果不在意,不想回,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干脆把我删了?”
孟玙实在厌恶自己这幅一激动就掉眼泪的模样,侧过头将脸上眼泪一抹,然后又愤愤不平地盯着谢谨。
“算了,我不想说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我自作多情……”
未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谢谨吻了住他。伞掉落在地上,雨滴砸落在两人的肩头,噼里啪啦。
不同于一年前的温柔,谢谨的吻强势了很多,似乎想把他吞咽掉。他挣扎,想推开,却被谢谨扼住双手。
缠绵的吻了很久,谢谨才轻喘着松开他。
在他耳边,谢谨说:“小玙,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对不起。”谢谨紧抱住他,像是怕他溜走。
孟玙没再挣扎,眼角滑过一颗热泪:“如果你真的想我,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为什么回来了不告诉我?”
“我们回家说好不好?”谢谨的声音带着祈求。
孟玙没回答,像是一种默许,他被拉着去到了谢谨的家。
屋子里,那个精致复古的绿漆木柜子,是谢谨曾给他看过的。里面还摆着两人一起买的东西。孟玙此时看到却只觉得委屈。
在沙发上,谢谨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孟玙更忍不住鼻酸,嘴撅着,泪水在红掉的眼眶里打转。谢谨就抱着他哄,解释所有的问题。
谢谨不想住院,但父亲还是瞒着他给他办了住院手续,他到了才发觉,可已经来不及,手机被收走,他连告别的信息也没来得及发。他在那里待了七个月,才被允许离开。
电休克给他带来了副作用,他的记忆受了影响。他模糊了很多事。他不敢确定这些事是否与孟玙有关。他只能等,等记忆恢复的那一天,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去见孟玙。
“对不起,我还以为我会很快回来。可是已经过了一年了。”谢谨轻轻抚着他的脸,替他擦拭掉眼角的泪。
孟玙低头,突然看到面前的手腕上,绕着两圈菩提,那是他送给谢谨保平安的。谢谨还带着。
心里的结被解开,孟玙不怨了,心情松缓下来。
“你,你的病好了吗?”
听到这句话,谢谨眼里的光亮了起来,点点头,“好了。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出门玩了,我们还可以去看雪,去看海,去摩尔曼斯克,或者去海岛。我现在是一个正常人。小玙,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孟玙垂下睫毛,顿了几秒,然后伸手搂住谢谨的脖子,将脸埋到他颈窝处,“我,我考虑考虑。”
谢谨笑了,点点头。“好。”
两个人抱着,有种电视剧大结局时一切尘埃落定般的心安感。
谢谨带着孟玙去洗澡,在热气缭绕的浴室里,两人滚烫绯红。谢谨吻住他,由浅入深,吻得人透不过气。
谢谨很温柔,会在他受不了时轻吻安慰,会在他哭的时候停下。将单人的愉悦变成爱意的融合。
第二天,雨停了,出了太阳。只是在深色窗帘遮盖下,屋里依然昏暗。孟玙睡了个好觉。
他醒来时,谢谨正靠在窗口抽烟,只穿着一条裤子,上半身紧实的线条一览无遗。
“你醒得好早。”
“嗯。我觉很少。早上好。”谢谨将烟放在烟灰缸里捻灭,转头对着孟玙笑。他又回到床上,抱住孟玙,揉搓他的卷发。“睡得好吗?”
“嗯。”孟玙哼唧了一声。睡是睡得挺好,就是某个地方不太好。他毕竟已经改邪归正一年了,突然一下还是有点不习惯。
“想吃早饭吗?”
“嗯。但是我们先抱一会儿。”
谢谨笑了,“以后有很多时间。”
“不一样。”
孟玙贪恋这个拥抱的温暖,更贪恋怀抱主人的气味。他想,他应该是真的爱上谢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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