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室的门又关上了。
沙发上吉他斜躺着，程歆轻轻拨了拨弦，琴弦在品柱上反复横跳，音色已经坏掉。
她把它放了回去，插上了电源。湿度显示四十二，刚刚好。
把客厅大致打扫一番后，她提着行李箱回到了房间。
外衣都没脱，她泄了气般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灯，耳边仿佛还有吉他的声音，带着她的思绪飘到了十几年前。
那把吉他是以前送他的生日礼物。
小学三年级开始，程歆一直住在陆之星的外公家。
那时候程歆是个没家的‘小流浪汉’，外公收留了她。
可以说她和陆之星一家生活了好几年。
自从知道陆之星对音乐的浓厚兴趣和梦想，她用攒了好久的两百块钱，从二手市场买来。
陆之星的生日是在冬天。
高二那年生日，负责接送她上学的陆之星，放学迟迟寻不到她的身影。
等他回到家门口，正好看到门口路前，昏暗的路灯下程歆背着快和她一样高的琴包，朝他挥手。
水蓝色的棉袄，米白色的围巾，那时候程歆是个敦实的小胖子。
自行车还没停，他跳下车来，三两步向前，一把扯过她挥着的手。
“你去哪儿了！”
零下的天，他的汗冲破了冰封，从额头一直淌到脖子。
程歆踮着脚将她自己的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用围巾擦擦汗：“对不起。”
程歆将背后的琴包拿下来，递给他：“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陆之星，生日快乐！”
“你......你哪来的钱。”
“嘿嘿。”
程歆傻乐呵，骄傲地说：“我你还不知道吗，和外公学的，做生意小能手。在学校卖卖小东西攒了点。怎么样，喜欢吗？”
“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找不到你。”
“知道啦，我还能去哪儿呢，快拿出来吧。”
虽然是二手市场的吉他，但看上有九成新，大约是原来的人没怎么练过就转手了，看到面板上的生日快乐四个字，陆之星笑着摸了摸程歆冻红的脸蛋：“谢谢。”
“行啦，快试试音色怎么样。”
陆之星就盘腿坐在地上，抱着吉他轻轻扫了下弦，音色清亮，穿透了空旷的夜晚。
“哇，快弹首生日快乐歌。”程歆在一旁雀跃。
“果然，不是吉他的问题，你的声音，和这首生日歌一点都不搭。”
“说好了，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得写首特别的生日歌给我听。”
“好。”陆之星答应她。
“那拉钩，骗人是小狗。”程歆伸出她肉肉的手。
那年陆之星高二，程歆才初一。
没过一年，她被妈妈接走了，更名换姓。
十年过去，当初圆滚滚的小胖子程歆也完全变了模样，要说陆之星认出自己，她不敢多想。
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最前面找出一张照片。
是张大头贴，照片上她扎高马尾，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脸上满满的婴儿肥，一笑将眼睛挤得像绿豆，双手对着镜头比着耶。
而她旁边的男生比较拘谨，露出拍照标准的八颗牙，尴尬的笑着，这就是陆之星。
编辑裁剪一顿操作，程歆把自己的大头贴单独保存下来，转手分享到了寝室群里。
【橙子】：[图片]
【橙子】：各位，你们觉得这个像谁？
苏清瑶回复的最及时。
【瑶瑶】：我去，这谁啊，一向不八卦的歆歆突然发了这么张图，合理怀疑是圈内谁的童年黑照。
【肖然】：有点像现在当红的那个谁，某小花。
【瑶瑶】：对对，这么一说，对比她整容前的照片，这眯眯眼，这东倒西歪的牙，还真的有几分像，但她没照片这么白啊。
【李霜霜】：不至于，不至于，她没你说的那么丑吧。
【肖然】：高冷霜霜终于冒泡了，我都差点忘记我们寝室有第四个人了。
【李霜霜】：没办法，我已经被实习折磨得体无完肤，纯纯牛马。
【瑶瑶】：先别扯了，所以歆歆，这到底是谁啊？
程歆有些沉默，看着室友们的发言，她后悔把照片发出来了，刚才一定是抽风了。
真有他们说的这么，不堪吗？
【橙子】：流汗.JPG
【橙子】：不好意思，这是我。
【瑶瑶】：啊！！！！！！！！！！！！！！
【瑶瑶】：歆歆你听我解释！
【肖然】：开玩笑，不可能，你可是我们的系花。
【李霜霜】：什么时候评的？
【肖然】：刚刚评的。
【瑶瑶】： 1
【肖然】：不过真看不出来，没想到歆歆长这么好看，小时候反差却这么大。
【瑶瑶】：哈哈哈，女大十八变呗！不说了，马上到我面试了。
【李霜霜】：我打工去了。
【肖然】：我也溜了，88。
【橙子】：拜拜。
大家都认不出来，程歆肯定他也一样。
这样也好，正好她也不知道怎么尴尬面对自己消失的十年。
虽这么想，她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她又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哪怕一点的怀疑。
两眼失神放空，她喃喃：“人真矛盾。”
窗户开着，窗帘被风拨出沉闷的呼啦响。
思绪漂浮，风声有节奏地侵入，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耳边朦朦胧胧的敲击声和说话声，一阵一阵不停歇，扰得她只能睁开眼。
房门大开，陆之星不停地敲着，和尚念经：“醒醒醒醒。”
程歆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了，潜意识中她还以为喊的歆歆。
“对不起。”她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晚饭。”陆之星不再敲门，双手叉腰，“真是，到底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
手机显示时间六点三十九分，外面天已经黑了。
“对不起，我去做饭。陆哥晚上想吃什么，很快就好。”
“算了，出去吃吧。”
“这。”之前热搜的事情还没解决，舆论当下最好是不出门的，程歆迟疑，“现在不太好吧。”
陆之星丢了钥匙给她：“废什么话，会开车吗？”
“会。”
程歆的驾照拿到已经有两年了，就是开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陆之星家到火锅店，她是以三十码慢慢挪过去的，带着口罩帽子坐在副驾的陆之星对她又是一顿数落。
“这就是你说的会开车，骑自行车都比你快。”
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包厢已经提前预定，有服务员专门等着。
“您好，这里走，小心台阶。”
火锅店是连锁的，没什么特殊，所以六人以上才有单独的包厢。
因为六人的已预定满，程歆他们只能定十人的圆桌包厢，两个人坐十人桌，有些夸张。
“先生，这是菜单，您看下。”服务员将菜单递给了陆之星。
陆之星：“给她看吧。”
服务员绕过好几个位置，将菜单递给了程歆，脸上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十人的座位，他们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记起苏安阳给的资料，她在菜单上点了点。
“好，两位要什么锅底呢，我们有鸳鸯、菌菇、辣锅。”
“菌菇。”程歆说。
“好的，先生您呢？”
“辣锅，谢谢。”陆之星瞥了一眼程歆，“你不喜欢辣锅吗？”
“啊？”给程歆问懵了一阵儿，“啊，辣锅也好吃，但是菌菇健康。”
服务员走了，整个包厢就两个人。
安静，静到相隔一些距离，都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我觉得有必要再喊服务员过来一下。”
“什么？”猛地出声，程歆以为他还想加菜。
“要一双长两米的筷子，我觉得我会夹不到菜。”陆之星把桌上的筷子举起来，“我记得，你是我的助理没错吧。”
程歆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面前的餐具，坐到了陆之星旁边。
随后，又沉默。
陆之星摘了帽子和口罩，服务员没有很惊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中途添水加菜，两人没说一句话。
程歆不停地往锅里夹蔬菜，边涮边不时偷偷观察陆之星的举动。看他锅里一片绿叶都没飘着，全是清一色的荤菜。
她心里捣鼓一阵，放下筷子，喊他：“陆之星。”
陆之星没有什么反应。
他将锅里的肉片捞完，将筷子用干净的纸巾擦拭，搁置在餐盘后，才慢慢抬眼，眸中不掺杂任何情绪：“有事？”
“没有，陆哥你应该多吃点蔬菜，营养均衡。”
“少管我，还有你知道随便叫别人大名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吗？还有以后也不要叫我陆哥。”
“抱歉，知道了。”
“吃完了？你是兔子吗，吃的全是素。”陆之星将小锅的火关了，扫了下她的盘子，“愣着干嘛，要我结账吗？”
程歆摁了铃，服务员很快就到了。
“您好，一共消费两千六百八十，我扫您。”
叮一声，程歆的本不富裕的余额少了接近一半。
一路走回停车场，程歆的脸色淡淡，走在前面的陆之星好心安慰她。
“放心吧，公司会报销的。”他还以为她的心疼钱。
“嗯，小苏总和我说过的。”
扣好安全带，将车启动，程歆踩下油门，旁边陆之星的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程歆专心开着车，耳边陆之星对着电话说了好几个嗯字。
车内空调暖气开的不够足，程歆打了个喷嚏。
突然听筒声滋滋炸开，苏安阳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小程在你旁边对吧，开免提！”
“真麻烦。”嘴上念叨着烦，陆之星还是开了免提。
“小程在吗？”苏安阳问。
“在的。”
“小程你怎么能带着他出门呢，现在是特殊时期。”电话那头的苏安阳急得说话开始磕绊，“也对，这人强势的很，他要求的事情你多半拒绝不了。”
苏安阳将话锋转向陆之星：“祖宗你能消停一会儿吗，我最近为了你的事情跑前跑后都没时间停下来喘口气，现在你又给我整新的幺蛾子，现在什么时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是，我不仅脑子有问题，我心理有问题，我哪儿哪儿都有问题。”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几秒，语气平缓下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刚有点着急，主要是你刚刚被拍了。”
“你们都不上网冲浪吗，你又荣获热搜一条！”
网友的传播速度远不可小觑，陆之星和程歆被拍不过几分钟，热搜词条已经冲上前位。
新词条 #陆之星女友#
不仅是这个，之前被撤掉的#陆之星私生活#，又再次被顶上去了。
他们是在停车场被拍到的，恰好是陆之星说公司报销那时候。陆之星的脸被清晰拍到，程歆恰好被他挡住，只看到了一点模糊的侧脸。
那条爆料的微博下，评论瞬间堆叠。
【强力去污洗地机】：这下没得洗了。
【艾老虎油】：说不定只是同事呢。
【领先一百步】：现在这情况，女同事避嫌都来不及，我觉得是女朋友。
【土掉渣的猹】：不是哥，怎么又爆出嫂子了，真要脱粉了......
【渣的猹的查】：楼上的猹，怎么哪里都有你，说脱粉好多天了，还没脱呢？
【滚出圈】：私生活混乱，请滚出娱乐圈！
【小楼寒】：真有礼貌，还带请字，直接大喊：陆之星滚出娱乐圈！对了，怎么看不到铁粉一闪一闪发言了，不会已经脱粉了吧？
【毁灭的星】：我是碎掉的星，已脱粉。
此时的程歆：......
苏安阳带着几个人围攻了陆之星的家，分别是当红乐队的主唱Ann，刚拿奖不久的视后李袁梦，还有因为古装剧出圈现在爆火的男演员谢景。
Ann站在一边，倚靠着沙发，手里夹着烟抽了两口：“要不就说是我吧。”
苏安阳赞成：“我觉得可以，安安和小程的身高身材还挺像的，你们说是吧。到时候你们俩回应下，就说是公司几个人聚餐。”
谢景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助理呢？”
“拜托老弟，说助理你是网友你信吗？”不免遭到李袁梦的嘲笑。
谢景：“也只能这样了，单独回应谁都不行。”
“行什么行，一眼假，网友又不是瞎。”始作俑者陆之星在最边上低头刷手机。
“那你说怎么办呢？”苏安阳问。
陆之星亮出手机屏幕：“喏，这不就行了。”
苏安阳凑过去，拍了拍大腿：“算你运气好。”
程歆坐在不远处的餐厅，看到那边的动静，刷新了微博界面。
很快她就看到爆料下的一条评论——
【吃火锅咩】：别猜了，本人服务员就在场，我听妹子喊陆之星哥。应该是陆之星带妹妹来吃饭的。附上自拍和小票一张。[图片]
自拍的人围着和牛火锅的围裙，手里拿着一张将近四十厘米长的小票，最下面的结算金额是两千六百八十。
【老子蜀道山】：这个火锅我知道，作为四川人很喜欢，原来明星也去连锁的平价火锅店！
【麻辣香菇】：可是，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吧，这也太多了。
【吃火锅咩】回复【麻辣香菇】：上面说错了，应该是妹妹请哥哥吃饭，因为最后是妹妹结账的，但是感觉妹妹好像不太愿意请客，刚开始两个人坐的老远了哈哈哈。
【每天迟到的吗喽】：妹妹好惨哈哈哈。
【在梦里】：各位，有一种妹妹也叫妹妹。
【苏苏要环游世界】：额，楼上的有点恶意揣测了吧，那种妹妹还要自己花钱吗？
【吃瓜前线】：我去，陆之星点赞了吃火锅咩的微博，看来是真的妹妹吧。
“小程，过来一下。”
程歆从微博的水深火热中抽离出来，只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
“你把今天吃饭的支付明细打开。”
“是要回应评论吗？”程歆点开记录，小跑着把手机递过去。
“聪明。”苏安阳对着陆之星，“之星，你拍一下这个，回应一下。”
【吃瓜前线】：我去！本人亲自下场！
【陆之星V】回复【吃火锅咩】：[图片]谢谢，火锅很好吃，妹妹快毕业了说要请客，付完钱她不开心了。
回复完，他风轻云淡问了一句。
“是这样吗？程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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