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天,北禾下了场初雪。
飞机落地时,地面已经被白雪打成了白皑皑一片,世界银装素裹,美不胜收。李茉所在的城市难得见到雪,她有些兴奋地拍了张雪景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下了飞机,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温度刺骨。周围不少人都裹上了厚重的羽绒服,而她身上只穿了件羊绒大衣,虽然轻便,在这种冰雪天气里也御不了寒。
李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把身上的大衣裹紧了点。她加快脚步往出口处走去,刚坐上网约车,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钱与陈律所的主任、也是她的顶头上司发来一条消息:
【这次睿方科技的IPO案子全所都非常重视,如果能顺利完成上市,我决定擢升你做律所的权益合伙人。】
IPO(首次公开募股)项目收费高,风险和机遇并存,做成了不仅能抽一大笔油水,还能成为律所的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正因如此,在当前僧多粥少的大环境下,像睿方科技这种优质的IPO项目,各家律所都卯足了劲儿争取。
钱与陈律师事务所是知识产权领域的精品所,近几年才刚开始涉足资本市场业务,看似是一众竞争对手中基础最薄弱的。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项目最终竟被他们给拿下了。
李茉是钱与陈的一名资深律师,本就是年轻一辈律师中的佼佼者,如果这个项目能在她的带领下成功结束,她就能成为钱与陈历史上最年轻的权益合伙人。
李茉把这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深吸一口气,抚平了有些激动的心绪后,给上司发了几段表忠心的文字过去。
等了会儿,对方没有回复。她给手机熄了屏,头半靠在车窗上,静静看着窗外过分熟悉的城市夜景。
她大学是在北禾上的。第一次来北禾的时候,她十七岁,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南方的一个小镇来到这里。一开始她很不适应这里干燥的天气和时有时无的雾霾,但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才惊觉,原来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就是在北禾度过的那些岁月。
车窗外纯白雪花纷纷扬扬,蓦地勾起了她不少过去的回忆。
李茉的家乡常年不下雪,她人生中第一场雪是在北禾看的。
那时候,周辰纬在她身边,看见她在雪地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唇角勾了勾,抓着她的手放进衣领里给她取暖。她到现在还记得他身上铺天盖地的雪松气味,清冽又温暖。
这个味道,她在脑海里记了很多年。有时候闻到别人身上的雪松香水味道,心都会一抽一抽地疼。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让她从回忆里抽离。
网约车在一家久负盛名的私房菜馆前停下,这家餐馆是一座旧时的富人宅邸改建的,装潢是民国风,摆了不少附庸风雅的古董,人均消费贵得离谱,对不少人来说算是天价。
李茉刚下车,穿着黑白制服的侍应生就迎了出来,核对了预约信息后,引导她来到包间。
程玥比她来得早,正在包间里等着她,身边跟了位三十多岁的男士。这位男士姓章,外表虽然其貌不扬,却有一身斯文儒雅的好气质,手腕上低调奢华的陀飞轮古董表体现了他的经济实力。
入座后,程玥给两人做了个简短的介绍:“这是我朋友,他姓章,立早章。这是我大学室友李茉,现在是钱与陈律所的一名高级律师。”
李茉和程玥几年没见,自然是有许多聊不完的话题,插不进话的时候,章先生都会礼貌地微笑颌首,这让李茉笃定,他是个有涵养的人。
虽然程玥和他以朋友相称,李茉还是一眼看出了两人关系不一般。章先生不仅全程都在照顾她,有事离席之前,他还朝程玥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侧脸。
李茉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待他走后,她开口问道,语气迟疑:“你和章先生......”
“他比我大九岁,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现在在英国读书,”程玥点了支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几缕白色的烟雾后,才缓缓说道:“前段时间,他向我求了婚,我还没有答应。”
李茉张了张嘴,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程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线一瞬间忽然变得发闷:“茉茉,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任骁宇的结婚请柬。他的新结婚对象是某集团的千金,两人门当户对,结婚照看起来也很幸福.....我当初真傻,怎么会痴心妄想地觉得能和他天长地久。”
任骁宇是程玥的前夫,也是周辰纬的好友,两人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大学那会,程玥和任骁宇爱得轰轰烈烈,任骁宇为了她,甚至不顾家里人反对偷偷和她领证结了婚,但婚后没多久,他就变了心。
年轻时谁不是怀着一腔孤勇奔赴爱情,直到最终遍体鳞伤才死心。
“他们那种天之骄子,就算短暂地对谁付出真心,也必然不会长久。爱情对这种人来说只是消遣,他们的世界太大了。”程玥抽完一支烟,缓缓叹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茉从她的话里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看见程玥的眼角隐隐有点点泪光,她在心底微微一叹,提议道:“我陪你出去逛逛?”
“去岁宁街吧,好久没回去过了。”程玥说道。
岁宁街是条由北禾当地的老街改建而成的商业街,这里的建筑别有特色,再加上入夜后整条街灯火煌煌,很适合打卡拍照,渐渐成了北禾出名的地标性景点。
时光荏苒,岁宁街也改了风貌,之前不少有底蕴的小店纷纷关了门,留下的都是一些千篇一律的网红店铺。大晚上的,绝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几家酒吧还开着。
两人随便进了一家名叫秋事的清吧。酒吧虽然店面不大,装潢得十分精致有品位,老板娘兼任着调酒师的角色。
她是个冰山美人,对来往客人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淡,脸上连个笑容都看不见。正因如此,这家清吧的生意算不上好,周末的晚上也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店里没有固定的酒单,顾客想喝什么需要自行告诉调酒师,主打一个随机。
程玥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李茉没有指定喝什么,而是让调酒师自由发挥。
她喜欢这种开盲盒的感觉。
半晌,老板娘端着托盘给她们上了酒。程玥的那杯还算中规中矩,给她的那杯却是一款整体颜色呈豆绿色的鸡尾酒,闻起来还有浓烈的苦艾味道。
李茉从来没见过这款酒,她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杯叫什么?”
“这杯酒叫‘午后之死’,象征强烈而汹涌的情感,”老板娘看着她,声线温柔地讲解着:“根据我对您的第一印象,我选择了这款酒进行制作,祝您品鉴愉快。”
蒋俪上完酒后就回到吧台。其实她是一名画家,只不过这两年创作遇到了瓶颈。好在她家境殷实,不用为生活发愁,还靠着家里人的补贴在岁宁街开了这家清吧,成了清吧的老板娘。
为了寻找新的灵感,闲暇时间,蒋俪都会在吧台观察清吧里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女人和朋友推门进来的时候,蒋俪几乎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她很美,皮肤白皙,身材纤瘦,五官小巧精致,一身黑衣,像朵昙花开在夜晚昏暗的酒吧。蒋俪在吧台后托着腮观察了女人很久,她很喜欢女人那双有故事的眼睛,也想把这双眼睛描入自己的画作里。
高度数的苦艾酒添加过量,让李茉这种每天都需要借酒精入眠的人都觉得辛辣难以入喉。刚才她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骤然摄入过量的酒精,她的脑袋更是蓦地感受到一阵阵昏沉。
李茉低下头正喝着酒,忽地,吧台后的老板娘惊呼出声,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惊诧:“阿纬?你怎么来了?”
阿纬。
听见这个名字,李茉的心脏骤然一缩,她抬起头,刚好和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对上目光。
男人手边有一只小型行李箱,一看就是刚从机场赶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他穿的也是一件绒质的长款大衣,和她的像情侣款,挺鼻薄唇、轮廓清晰流畅,那张脸和几年前比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变化,五官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稚嫩,变得更加立体分明。
他的目光深沉如潭,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这时,老板娘从吧台后走了出来,行走之间露出一截水蛇腰,织金旗袍下的身材曲线玲珑美好。她看向周辰纬,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状:“今晚想喝什么?”
“随便。”他挑了挑眉,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刚好就坐在李茉她们桌的旁边。
也就三五分钟的工夫,老板娘就给他端来一杯特调的鸡尾酒。上完酒之后,她单手撑着桌子,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半个身子都快要贴到桌面上。
两人的身影看起来暧昧又登对。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怎么会一下飞机、连行李箱都没放下就急匆匆地赶来她的酒馆。
周辰纬这样的人,不缺钱财,不缺爱,身边更不缺女人。他看似玩世不恭,可女人只要让他上了心,要星星月亮他都能摘下来。
从前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曾经异地过一段时间。那时他也搭过许多次红眼航班,熬得眼睛通红就只为见她一面。现在的他依然会做这样的事,只是对象不再是她了。
李茉垂下漆黑的眼睫,半晌又释然地笑了笑。
或许她与他的那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我们走吧。”李茉深吸一口气,向程玥提议道。
程玥的酒杯早就见了底,她看得出自从周辰纬来了之后,李茉的情绪就有些不对,闻言直接点头答应:“好。”
椅子摩擦木质地板发出不小的声响,周辰纬抬眼望去,她们步履匆匆,走得很快,尤其是李茉,简直是落荒而逃,像是在拼命逃离他一样。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他。
周辰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缓缓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瘦了,成熟了,气质多了分清冷,再也不是那个一逗就羞怯得不行的小女生了。
当年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两人分道扬镳,各自经历了几年不同的人生。现在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的岁月,她不再喜欢他也是情有可原。
“怎么,这就看上了?人家都走了这么久了,你眼睛还盯着大门看。”注意到他的眼神,蒋俪笑着说:“没想到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我有个朋友也是这一款,也单身,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别闹我了,表姐。”他声音显而易见地变得冷淡。
从他的语气里,蒋俪听得出这个玩笑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她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表姐,我有喜欢的人了。”周辰纬只留下这一句,也没多做解释。
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心动作不了假。
三五年也好,一辈子也罢,无论过去多久,他想要的都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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