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李茉的人生发生两件大事。其一,她高考成绩算是理想,成功被位于北禾的S大录取;二则,在那个夏末,她遇到了周辰纬。
去S大报道的前一天,母亲蒋惠娟带她去了趟舅舅家。
李茉的舅舅二十年前娶了北禾当地一位知名富豪的女儿,成功在北禾安家立业。他家别墅坐落在北禾市中心的富人区,小区依山傍水,一草一木都有专人打理,细枝末节都看得出精致与奢贵的气息。
那天李茉舅舅出差不在家,没人来迎,是保姆给她们开了门。两人在客厅里等了很长时间,等得李茉都快要睡着,舅妈才走下楼,面带歉意地解释道:“哎呀,我刚才在敷面膜,就忘了时间,不好意思啊惠娟。”
“没事,没事,等了没多久,”蒋惠娟有求于人,被怠慢了也没有发火的资本,只能好脾气地笑笑,嘴里还奉承道:“这两年没见,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刚才猛一打眼我都没认出来。”
李茉不忍心再看母亲脸上横生的一道道皱纹,索性把头偏到一边。
她知道,蒋惠娟是为了给李耀楣求一份工作,才愿意陪着她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北禾。
李耀楣是李茉的亲弟弟,只比她小两岁。他从小心思就不在读书上,高中就辍了学,现在是一名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
为了他的前程,蒋惠娟没少发愁,忧虑得整夜睡不着觉。
恰好,舅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离她们家不远的Z城也开了家分公司。蒋惠娟想把李耀楣送进Z城的分公司,哪怕只是做个小职员,都比在家混吃等死强。
蒋惠娟拉着舅妈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家常,看铺垫得差不多了,打算说正事,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把李茉支开。
保姆领着李茉去了二楼的一间客卧。这间客卧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她去公卫快速洗了个澡,吹好头发就躺到床上。
别墅各个房间和走廊的隔音做得很好,入夜后的房间空旷安寂,静得仿佛听不见一丝声响。想到蒋惠娟脸上一条条的皱纹,李茉缓缓叹了口气。
她从背包里掏出耳机连到手机上,点进红心歌单,随机播了一首喜欢的歌。
摇滚乐队主唱激昂高亢的声音强有力地冲击着耳膜,却莫名让她心里感到平静。
李茉那天睡得并不好,辗转挪腾了好久才勉强睡着,却在凌晨三点又被饿醒。
感受到胃在一阵阵抽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大概已经有七八个小时滴水未进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
李茉循着记忆找到了离别墅区不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牛奶和面包。便利店有给牛奶加热的服务,她拿着温热的牛奶坐在透明玻璃外墙旁的座位上,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家便利店旁边就是一家全市有名的酒吧,坐在便利店里都听得到躁动的音乐声。李茉吃完东西刚走出便利店,就看见一个从酒吧出来透气的男生。
男生挺拔高瘦,穿着简单的黑t恤,右手食指上有枚样式古朴的做旧银戒指,指间猩红一点。
在李茉之前的印象里,抽烟的人大多牙齿焦深、手指变色、形容粗鄙,但他不是。
与之相反,他手指修长干净、白皙得有玉的质地,手掌淡青色血管明显——
这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他夹烟的姿势很熟练,且吸得很凶,每口都入了肺,嘴边间或吐出一缕缕很少很淡的薄雾。
在那一片迷蒙烟雾中,李茉看清楚他的脸。
薄眼皮,眼眸黑得深邃,挺鼻薄唇,皮肤是近乎病态的冷白,刘海微微遮眼,显得整个人有些阴郁。
像只炽热炎夏里,懒洋洋在路边晒太阳的野狗,却没人敢轻易上前招惹,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凶猛地咬上一口。
这张脸实在太熟悉,李茉心跳如擂鼓,不受控制地呆愣在原地。
一支烟的时间还没过,从酒吧里追出来一个女生,浓妆,红唇,长腿细腰,身材玲珑。女生在他身边站定,两人挨得极近,女生的半个身子都快要黏在他身上。
李茉听见她羞涩又快速地说了句:“今晚要不要带我回家坐坐?”
“坐坐?”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开口:“哪个做?”
女生一瞬间涨红了脸,软绵绵地假意打了他一下,半嗔道:“臭痞子。”
他没说话,只笑了笑,笑容又坏又肆意,十足的放荡轻佻。
女生又撒了几句娇,他漫不经心听着,偶尔点下头,眼神略显漠然。
又过了几分钟,男生耐心耗尽,用手掐灭了烟,他看了女生一眼:“你又不能喝,我打个车送你回去?”
女生闻言马上不乐意了:“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林瑜薇,别逞强。”他声音不高,语音里隐隐含有警告的意味,女生嗫嚅着没再说话,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一阵夏末的晚风吹过,吹乱了女生额前的碎发。男生抬手,把女生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旖旎。
修长冷白的手指拢在女生的乌发间,视觉对比强烈。
这样的浪子,偶尔流露出的一丝真心,就足够让人甘之若饴。
果然女生很吃他这一套,登时就服了软:“都听你的。”
李茉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酸胀得像是泡水的柠檬,转身想走。恰在此时,男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窥视的视线,朝她的方向投来淡漠一瞥。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像一汪幽幽的深潭。许是李茉做贼心虚,她竟从里面看出了些许被冒犯到的冷意。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兵相接,以李茉的溃不成军告终。她咬了咬唇,迅速收回视线,逃难般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再回头时,就看见男生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修长的手指递过一张钞票预付了车费。尔后,他把一脸不情不愿的女生塞进车后座,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替她关了车门。
目睹着出租车渐行渐远,男生无所谓地转身,往酒吧的方向走去,重新回到那一片灯红酒绿的浮华喧嚣中。
-
次日,李茉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就被蒋惠娟叫醒。
蒋惠娟返乡的车票是中午十二点的,但老一辈人奉行车不等人的原则,她早早就醒了,洗漱好之后就来到李茉的房间,和李茉絮叨了一会儿离家上学的注意事项。
临走之前,蒋惠娟倚着门,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弟弟磕坏了你的吉他,他也是不小心的。我放了点钱在你书包口袋里,你拿着去买把新吉他,你是做姐姐的,就别和他置气了。”
李茉垂下漆黑的眼睫,没就这个话题发表意见。
上高一那年,李茉用学校的奖学金买了人生中第一把电吉他,这把琴对她有特殊的意义,她也一直宝贝得不行,可这把吉他却在几天前被李耀楣不小心摔坏了。
李茉当即被气得火冒三丈,和李耀楣吵了起来,但李耀楣始终是一副浑不吝的模样,还嚣张地拒绝道歉。两人的争吵闹到了父母那里。结局不出李茉所料,在蒋惠娟的刻意偏袒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许是看出了她这几天的闷闷不乐,蒋惠娟只好放了三百块在她书包里,自掏腰包再一次替李耀楣处理了烂摊子。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件事上,在母亲的心中,她好像永远都是第二顺位,她的任何正常需求必须为李耀楣的任性而牺牲让步。因为母亲的态度,她心里只觉得既愤怒又委屈。
蒋惠娟走后,李茉也没在舅妈家多留。她快速收拾好行李,和舅妈道了别。
舅妈知道李茉要去学校报到,提议说让家里的司机送她过去,她想了想,还是得体地婉拒了。
李茉最后还是坐公交去了北禾火车站,那里有S大免费提供的接驳车。她上车时,车里已经坐满了人,整辆车充斥着各个学院新生叽叽喳喳的交谈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兴奋和对未来跃跃欲试的期待。
李茉也不例外。她把车窗开了一条缝,感受着缝隙里吹过来的自由风。城市陌生又繁华的景观在她眼前飞快掠过,前方的世界像个有各种口味的巨大蛋糕,即使只露出冰山一角,也足够诱人。
接驳车是在下午两点左右才到达学校的。李茉通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接驳车的停车点已经聚集了一群负责迎新的大二学生。
穿法学院院服的是个戴着黑框眼睛的男生,李茉刚下车,眼镜男就殷勤地迎了上来,开口问道:“你哪个学院的?”
“法学院。”李茉应声。
“那太好了,终于等来了一个咱们学院的直系学妹,”眼镜男咧嘴笑了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行李箱,顺便把她的书包也接过来背在身上:“我帮你拿行李箱吧,先把你送回寝室。对了,我叫费开阳,刑法方向的,导师是咱们学院的程教授,学妹你叫什么?”
李茉没想到大学里的男生会这么热情绅士,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连忙露出个笑容:“我叫李茉,茉莉的茉,谢谢学长了。”
“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费开阳摆摆手,笑着说:“学妹是南方人吧?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费开阳边说边打量着李茉,这个小学妹杏眼樱唇,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精致。天气太热,她穿了件纯白的棉布吊带裙,身材纤细,锁骨像振翅欲飞的两片蝶翼,浑身上下都透着纯。
“对,我的家乡在南宜,你可能没听说过。”李茉一脸认真地向他介绍着:“南宜是Z城旁的一个小镇,经济不发达,但风景很美。”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从停车点到宿舍楼的一路上都是平地,可李茉书包里装了太多东西,再加上要推行李箱,费开阳还是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路上,李茉几次提出要自己推行李箱,都被费开阳给拒绝了。
两人走了十五分钟,横穿了大半个老校区,就来到了宿舍楼密布的区域。柏油马路上贴了指引的标识,只要再转过一个弯,就能到她要去的十六号楼。
2015年,北禾市迎来了一个史上最短暂却最溽热的夏天。大一新生报到的八月下旬,气温甚至与七月盛夏无异。夏风送来最后的暑热,也同时送来了一阵烟草味道。
李茉先是闻到了这股烟草味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转弯处的一侧,站着个正在抽烟的男生。
那道身影高瘦,有些懒散地弯着腰。李茉知道他昨天刚在外面玩了整夜,眼皮因为倦怠压出褶子,一身的气质落拓不羁,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李茉深吸一口气,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他又见面了。
她正要和他擦肩而过,脚步却倏然被费开阳的一声惊呼打断:
“周辰纬!你在这儿干嘛呢?”
男生侧头,看清费开阳的脸,脸上浮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这儿等个人。”
“等谁?我们学院的林大美女?”费开阳抬手擦了把汗,啧啧感慨:“可以啊,林瑜薇那么高傲的一个人,都被你拿下了。哎,有你这张脸,真叫人羡慕嫉妒恨。”
男生低头叼着烟,没说话,但也没否认,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懒散倦意。沉默须臾,他看了眼大汗淋漓的费开阳,问了句:“搬得动吗?”
“还真有点沉。”费开阳呲牙咧嘴地说道。
他于是笑了笑,一脸轻松地伸手提起李茉的行李箱,“走吧,我帮你拿上去。”
“李茉学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14级计算机学院的周辰纬学长,辰是日月星辰的辰,纬是经天纬地的那个纬,”费开阳说,“还不快谢谢他。”
李茉知道费开阳是一片好意,她也的确要在这个时候说些道谢的话,然而,看见前方周辰纬的背影,她还是感到一阵阵晕眩,嗓音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嗫嚅了几秒,她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若蚊蚋:“......谢谢学长。”
周辰纬提着行李箱走在她前面,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冷白的颈部,右耳后方有一粒很小的黑痣。
他轻声笑了一下,简短地回应了她一句,声音没什么情绪的起伏:“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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