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让宿无恙有些紧张,他顺着感觉抬头望去,昏暗的大殿里只有石砖反射出来的微光,空气中有些许灰尘,空荡荡一片。硬要说的话,眼前除了一个案桌,便是桌后的神像,再没有别的了。
他下意识地盯住那座神像,神像的眉眼微垂,面容慈悲,竟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神情,像极了梦中的司浮。那副悲悯苍生的样子,一下子就撞进了宿无恙的心里:我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位神仙?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宿无恙愣了一会儿,忽然被自己逗笑了。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神仙不都这副模样吗?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谁都像司浮?先是梦里的神仙,再是家里供着的夜福神画像,现在倒好,连阵里的神像我都觉得像司浮……我这不会真是要疯吧?”
他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眼底却透出几分疲惫。这样的相似,他不敢多想,却偏偏又忍不住去想。
终于,宿无恙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旁的小孩突然僵住了,像是被他的笑声吓到了似的,猛地抬起头。宿无恙这才看到,这孩子脸色白得可怕,两颗巨大的黑眼珠挂在脸上,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像缝上去的一样。这样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宿无恙,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向两边一拉,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齿:“不得对神仙大人无礼!”
宿无恙心中暗暗“咦”了一声:这孩子长得真怪,不过眼睛倒是挺大的。
他本来只是自嘲,结果看到这小鬼一本正经训诫自己的样子,竟真觉得有些好笑,根本停不下来,于是他笑得越发夸张:“不是,你不会真的觉得在这里许愿,神仙就能听到吧?”
“道,歉!”小孩一字一顿,声音尖锐却没有起伏,简直像是代码报错。他根本没有听宿无恙的话。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
宿无恙被这么盯着,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倔,顿时有点无奈。
他也和那双巨大的眼睛对视着,明知道自己不该和灵阵里的东西较真,尤其还是个小孩子,但他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平。他就是想理论一番:“你倒是拜得虔诚,也挺会为神仙着想。可是你想过没有,神仙真的在乎世人吗?他们真的能听到吗?就算能,他们会不会听你的呢?”
他站起身来,俯视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居高临下,目光灼灼:“你看看自己,吃饱了吗?穿暖了吗?再看看外面,这个世上有多少人在受苦受难。可是他们做错过什么?”
“那些刚出生就没爹没娘的孤儿,他们难道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犯了错?你说神仙在天上看着,可他们真的在乎过你,在乎过那些无辜的人吗?如果他们真的在乎,他们为什么不帮那些苦苦挣扎的世人?为什么不救你!”
说到最后,宿无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着一个孩子说出这些话。
那小孩听完,沉默了片刻,只是定定地看着宿无恙,目光中多了一丝茫然。但很快他就眨了眨眼,抿着嘴,站起身来,径直朝道观外走去,什么也没再说。
宿无恙怔了一下,看着那瘦小的背影走出道观,转了个弯消失不见了,心里莫名有了一丝愧疚的情绪:我是不是不该把冰冷的事实摊开在这孩子面前,打碎他的幻想。
宿无恙缓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宿无恙你真是太不像话了……越活越回去,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呢……等会儿,这孩子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已经是他在这个阵里第二次失控了。宿无恙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这个阵有些邪性,他必须尽快找到鬼主。
宿无恙想:这个孩子应该不能是这个阵的鬼主。本身鬼主就很少是孩子,小孩子天性纯良,又往往三分钟热度,赶着投胎都来不及,哪来的闲心过来当鬼主啊。
至于这个孩子……虽然长得怪了点,性格怪了点,好像脑子也不太正常,但是长得也不像是垂危之人。
宿无恙微微松了口气:而且,就凭这孩子刚刚求的这些东西,他实在想不到有哪一样能成为这孩子死后执着千年的执念。说起来……这孩子的样子更像是鬼主恐惧的具象化。
想到这里,宿无恙目光微微一寒,站起身来,打量着殿外往来上香的香客,鬼主究竟会是谁呢?
他迈出正殿的时候,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神像,他总觉得这座神像有问题。但定睛看去,只见那神像眉眼还是那么垂着,无悲无喜。宿无恙觉得自己在这个阵里大概真是疯了,一尊石像能有什么变化呢?总不能真指望这像是活的吧……
他转过头来,抬脚跨过门槛,走进院里,轻哼一声:“神仙,不过都是些装模作样假惺惺的家伙。”
这座道观的香火是真的很旺盛,香炉里的香一直都是满满当当的,宿无恙上次在阵里和江欢他们进的是偏殿,那时偏殿里供得是老城主的牌位。
那次,他并不曾进过正殿,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座道观的正殿,他突然有些好奇,这正殿供的这座神像到底是谁,能让这些百姓如此信服。
于是他也去香炉边拿了三炷香,学着那些百姓的样子,在旁边的油盏里沾了沾,而后将香伸进青铜灯盏里,灯火一燎,香便燃了起来。
宿无恙把香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手腕,明火瞬间熄灭,只余香头那一点微红,飘起丝丝缕缕的白色烟迹。他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方,又对着正殿拜了三拜,接着才将香一根一根插入香炉。那红色的微光向下缓缓移动,枯槁的灰烬如同宿命一般,掉落,堆积,最终融进香炉的底部。
宿无恙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心也随着微光向下渐渐沉了下去,所有的浮躁、彷徨、不安都被眼前的光点牵引着,沉入寂静,归于虚无。他静静盯着那香火一点点变短,直至彻底熄灭,化为灰烬。他觉得自己在等,但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他突然觉得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就好像……他曾无数次这么守在香炉前,望着香顶的火光明灭,直到它彻底湮灭于时光之中。他的心莫名地揪紧,早已消失的记忆蠢蠢欲动,似乎要冲破阻碍,冒出头来。
不待细想,有人从背后轻轻碰了他一下:“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怎得来这里?”
宿无恙回了神,转过头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啊?哦,我来求神,求神……”
老太太看到宿无恙的脸愣了一下:“这么年轻啊,看着面生咧。你是不是求姻缘啊?求姻缘得去隔壁,这座道观里的神仙不管这个的。”
宿无恙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周围。院中香烟袅袅,前来祈愿的香客们大多是老人,没有年轻人的影子。他微微皱眉,又抬眼望向正殿,那座神像隐在昏暗的阴影里,模糊得看不清面容。他忍不住追问:“那这个神仙管什么?”
“他啊……定善恶,消怨煞,评此生功过,断来世寿元。”老太太也抬眼望着正殿的方向,缓缓道,“拜拜他,求个死后不入地狱,来世长寿平安。”
“定善恶,评功过……”宿无恙低声重复,心里莫名觉得这个听着有些耳熟。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说真的,这怎么听起来像夜福神?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所以你们拜的是夜福神?”
那老太太愣了一下,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哎呀,小伙子啊,你说的是哪路神仙呀?他也管这个?那我改日也去拜拜。”
宿无恙更迷茫了:“那这是哪位神仙啊?”
那老太太刚要开口,有一个老头走了过来:“走吧,阿元,咱们进去吧。”
那老太太露出了一个笑容,温暖而柔和,在氤氲的烟气里,整个人都好像发着光一般。她的眼角满是岁月的痕迹,但那笑意却带着年轻时的甜美。身旁的老头轻轻拉住她的手,她的神情立刻变得娇羞起来,像个少女般低垂着头,微微点了点,眼中满是幸福。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老太太忽然又扭过头,朝宿无恙笑道:“小伙子,你出了门往西走,就能看到月老祠,很灵验的。”
宿无恙呆住了,他平时行走在阴阳之间,已经见惯了执念,贪婪与不甘,却很少在阵里看到如此美好的场景。他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低低道了声谢,却没挪动脚步。
——此阵的鬼主生前大概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他的灵阵才会如此的温暖,美好。现在想想,那个怪小孩也是挺可爱的。
忽然,他隐约听到了个“死”字,宿无恙立刻精神起来:“死”是什么,死了不就是鬼主了吗?!所以,终于要找到鬼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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