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未得到回应，走近些，又喊道：“母妃。”
惠姬依旧未动，陈沅兮心里开始害怕，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呛得她难受，踉跄几步，终于走到离惠姬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不敢轻易动作。
呆愣许久，只轻轻又唤了声“母妃”，踌躇片刻，终于蹲下来，手轻轻放在惠姬肩头。
似乎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惠姬应激般身体突然发抖，下意识推开了放在肩膀上的手，转头看到来人是陈沅兮，眼睛倏忽一亮。
陈沅兮扶着惠姬坐起来，为她拍掉身上的灰尘，温声道：“女儿来晚了。”
屋外玉竺和王统领默默走远了些，不再看屋内的两人。
惠姬的眼里泛起泪花，好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凝结成了眼角的一滴泪，吸了吸鼻子，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陈沅兮，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小时候半夜宫内走火，她因提醒火势的棒槌和铜铃声受惊，惠姬也是这般将她拥入怀里安抚。
眼里莫名浸满泪水，陈沅兮把头埋到惠姬颈窝处小声抽泣，脑子里乱作一团，任何语言和动作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自己心余力绌的厌恶将她裹挟。
惠姬嘴角荡漾着笑容，原本杂乱憔悴的面容此刻散发出光辉，良久慢慢放开了怀抱，将怀里的人扶正，温柔的帮他拨开贴在脸上的碎发。
陈沅兮脸闷的红彤彤的，因温热的怀抱和渐渐炎热的天气，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哭得懵懵的眼神，看着可爱极了。
“真好。”惠姬沾水用地上的血迹写下来这两个字，心里却带着不舍，她这么好的兮儿还未过十六岁生辰，就要去启国那种蛮荒地，想到此心口一痛。
看到母妃写下的这两个字，陈沅兮嘴角一撇，转悲为喜，咧开嘴笑着说道：“是啊，真好，母妃与我都还好好活着。”
惠姬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激动的牵起陈沅兮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两个字。
思考许久陈沅兮看着惠姬确认道：“南国？”
惠姬点点头，又想到她应该还不了解情况，于是又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孙”字。
“孙嬷嬷，您让我问孙嬷嬷！”陈沅兮恍然大悟，继续道：“孙嬷嬷已将您的身份告诉了我，如此以来，您是希望我若不想去和亲，又实在没办法，就借用您王女的身份，求助于南国？”
“嗯嗯。”惠姬激动点头，忍不住想，不亏是她的兮儿，一点就通，很快又失落的垂下头，沾血写下几个字，“我与父王母后许久未联系，不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们身上。”
写完后，在贴身内衬里拿出了一枚印章，只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金黄，用编法精细的棕色八股线系着，下面刻着两个字——珎儿。
陈沅兮察觉到了惠姬的情绪，坐的更近了些，紧紧环抱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枚印章，拿在手里细细观摩后问道：“这个就是外祖父命人专门为母妃做的那个吗？”
惠姬的头靠在陈沅兮肩上，小幅度点头作为回答。
“我会好好替母妃保管的。”感觉到发丝扫过脖颈，想到自己也能被母妃依赖，陈沅兮的胸腔热热的，又翻转着仔细瞧了瞧手里的印章，轻手把它揣在了胸前。
不管是否会用到，她都要拼尽全力保存好这枚小小的印章，对于她与母妃来说，这更像一种爱的传递。
“公主，还有一刻钟就有人来送饭了，我们赶在这之前离开吧。”
虽不想打扰她们母女说话，可为了不生出事端，给刘夫人添麻烦，玉竺迟疑过后，还是开口提醒。
“马上就好。”
陈沅兮抹掉眼角的泪，用尽量正常的语调回答完玉竺后，握住了惠姬的手，郑重承诺：“我一定会想办法带母妃离开。”
惠姬回握住她的手，不停点头，眼泪再次冲出眼眶，虽然心里不舍，还是一点点松开了手。
她的兮儿从小有主意，聪明伶俐，并未被用心教养过，却精通文墨、练就一身武艺，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公主，也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想要什么，但却日复一日的去朝着从前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努力。
惠姬后悔自己的冲动，同样相信着陈沅兮一定会将自己带离这里，因此现在能做的只有放手，不再给她惹麻烦。
在走至门口时，陈沅兮最后一次回头，隔着层层尘埃，惠姬的样子定格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走吧，替我感谢刘夫人。”
陈沅兮对着玉竺和王统领行礼后就先行离开了。
她还有个事要做，那个给母妃报信的小宫女，罪不至死。
走过已经有些熟悉的宫道，陈沅兮轻车熟路的爬上了绛珠宫的矮墙，此刻的绛珠宫格外静谧，或许是得到了刘夫人吩咐，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上午的两个太监在一间偏房前守着。
陈沅兮不懂刘夫人这么做的意义，绛珠宫的下人显然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跟在刘夫人身边为她办事，一部分刚被分来不久，对自己的主子并不算了解，刘夫人却也真的花了心思维护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或许正如神佛和兽皮，或者说是一架铜镜，一面映照现实，一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宫内生活乏味，她乐意费点心思雕刻，虽然因刀工不精时常失误。
“咻咻”陈沅兮捡起两颗小石子，瞄准两人后颈处的穴位，砸过去，“轰”的一声，两人同时晕倒在地。
拍拍手上的灰，陈沅兮的嘴角翘到了太阳穴，对自己的准头很是满意，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蹑手蹑脚走到了房门前，踢开挡着的两名太监，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嘴里塞了布，被绑在房间柱子上的宫女水汪汪的眸子。
看到有人进来，挪动着身躯拼命挣扎。
“别出声，我没有恶意。”再三叮嘱后，陈沅兮才拽出塞在她嘴里的布。
“求求您，救救我。”
宫女低声请求。
“你叫什么名字？”
“翠霞。”
陈沅兮蹲在一旁，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好，翠霞，你今日说你接下那名宫女给你的任务，是因为不用洗衣服还有银子拿，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拿银子打点管事嬷嬷，让她将你调到别处，你要继续洗衣服，并且不是给主子，而是给其它宫女，或者是留在这里，等刘夫人处置。”
翠霞有些犹豫，不解道：“为何要让管事嬷嬷调去洗宫女的衣服。”
“在管事嬷嬷能力范围内的不用主子过问的调动方式只有向下，浣洗宫女已属最末，但毕竟隶属各宫，刘夫人和皇后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半天过去，怕是长相也要忘记了，浣役坊劳役众多，却在宫里最不引人注意。”
翠霞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红肿的手掌，又看到手腕处磨出的红痕，良久点头道：“奴婢愿意。”
听到答案，陈沅兮拿出短剑，割开了翠霞手脚上的麻绳，她既已指明方向，生路还是死路，就看她自己如何选了。
“走吧，现在回去拿银钱，林良人不会阻拦的。”
翠微堪堪遮住小腿的宽大裤腿空荡的摇晃着，细细的脚踝明明看起来支撑不住身体，日复一日的劳作却让她的脚掌宽厚有力，没几步就跑出了绛珠宫。
陈沅兮出来后关紧房门，心里并不太认同刘夫人说自己心软，或许有更好的方式救出翠霞，但她既然因贪心间接害了母妃，那就让她只能靠日复一日的劳作求生。
罪不至死，但因她天真的行径受到牵连的人又何其无辜。
而且地上这两个太监的死活，她就没打算过问。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陈沅兮翻墙出了绛珠宫，还是这样方便，翠微虽跑得快，却不及纵身一跃。
想着刘夫人那边应该也快有消息了，稳妥起见，陈沅兮还是先回了清幽宫。
禾雀和金钗正如往日母妃在时一样，一人拿根木棍打树上的杏子，一人在下面接，看到陈沅兮回来，禾雀挥舞着杆子给她打招呼，“公主回来啦，孙嬷嬷说娘娘虽不在，但她见这么好的杏子浪费一定心疼，不如酿成酒，放到娘娘回来时喝。”
“嬷嬷有心了，母妃到时候看到一地的杏子酒，心里一定高兴。”
孙嬷嬷正做着绣活，见缝插针的抬头看了眼陈沅兮，“公主回来了，可别打趣老奴了。”
看到陈沅兮现在的状态，众人就知一切顺利，默契的没再开口多问。
想到母妃提起父王母后时的失落，陈沅兮搬个小凳子坐到孙嬷嬷身边，小声打听，“母妃后来与外祖父外祖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今日她将那枚金印章给我，提到南国，情绪看着并不算好。”
孙嬷嬷依旧做着手里的绣活，语气平淡，“没什么大事，只是最初还能收到大王王后的消息，赵国被攻破后，就断了联系，不知是南国的决定，还是陛下阻拦。”
陈沅兮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带母妃回南国看看。
“咔嚓”禾雀被太阳照得看花了眼，一棍子敲下了一截树枝，惊得停在树上的鸟四处逃窜。
“小心一会把自己敲晕，换我来吧。”陈沅兮正要接过禾雀递来的木棍，宫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人。
“奴才奉陛下口谕，让公主待在清幽宫好好待嫁，无诏不要随意在在宫内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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