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曹平此刻正被启国使者围成一圈,笑眯眯的将他们的猜疑全盘接下后,掷地有声道:“还望各位不要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说法,破坏两国和平。”
“曹兄说的对。”启国太子舅父从中打圆场,却并无制止的意思。
很快有人大吼道:“良国这是想让我们吃下这个哑巴亏!”
曹平努力维持着局面,沉声道:“和亲是两国共同的决定,绝非我们一家之言,难不成你们想毁约?”
污言秽语从他身边传出,曹平有些招架不住,启国太子舅父手臂挡在两方之间,并未说任何具有威慑性的话语阻止。
他大约觉得已行至此,再没了反悔的余地,更别说启国已恢复兵力,既然有打压良国的机会自然不会阻拦。
“走。”
陈沅兮用尽全力才撑着马车边站起,半边的重量压在禾雀身上。
“公主当心。”禾雀从昨日早上发现陈沅兮染病,眼里的泪就没干过,此时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
靠着她的搀扶,陈沅兮一点一点,挪到了离曹平等人三尺远的地方,嘴里的血腥气愈浓,险些吐出又生生咽下。
“公主身体还不见,怎么过来了。”曹平争得面红耳赤,余光撇到陈沅兮,马上转身行礼,目光关切。
“曹寺卿莫要再与他们吵了,若真坏了两国盟约,必将怪罪到你头上,一切都因我身子太弱,这样病怏怏的模样谁能相信我背负着如此重大的使命。”
陈沅兮话说的情真意切,眼里满是懊恼和自责,话里的颤音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使得所有人哑声,直到响起小宫女们的抽泣声,一个心里依旧不服气的启国使者嘟囔了句,“病秧子妄想用几句话拉拢人心。”
太过于安静,以至于这句话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等做出反应,陈沅兮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禾雀拍着她的背一点点的顺气,却怎么都停不下来,那样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啊,血!”细细的尖叫声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咳出一大摊血后,陈沅兮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禾雀身上。
众人乱作一团,曹平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高声喊道:“齐九,快来为公主诊脉!”
齐九刚刚一直未参与争吵,蹲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如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轻,半晌才反应过来,手剧烈抖动着,搭上陈沅兮的脉搏。
曹平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齐九的表情逐渐僵住,支支吾吾道:“脉象微弱,公主这是气血攻心,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你倒是说啊。”启国太子舅父本来并不当回事,却被他这几个“恐怕”拖的心被揪紧。
“恐怕性命垂危。”
听到最后四个字,曹平险些晕过去。
禾雀心跳得飞快,眼睛瞪得溜圆,差点忘记呼吸,猛然记起公主交代过自己的话,手不由收紧,一遍遍告诫自己,“公主会没事的,公主会没事的……”
“这这……这……”启国太子舅父也慌了神,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们两人,快马加鞭,将消息报告给陛下,”曹平沉下气来,指了两名士兵,又看向启国太子舅父,“你们自己惹出的事,自己派人想办法与你们皇帝和太子交代。”
说完便甩袖,冷哼一声,喊来两个小宫女,帮着禾雀把陈沅兮搀到了马车上,恍然记起,前日还是她搀扶孙嬷嬷。
启国太子舅父听闻此言,什么也顾不上,带着近半数的人跳上马,留下齐九等人,朝着启国的方向狂奔。
孙嬷嬷一早就带着两名小卒往山里走,想着为陈沅兮寻些治风寒的草药,回来却被告知她命不久矣,眼皮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陈沅兮躺在禾雀怀里,被她喂了几口水,渐渐恢复了意识,眼睛半张,手抬起一瞬又落下,“快,纸笔。”
虽不解,但禾雀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原因,于是马上跳下马车,寻来纸笔,铺在了陈沅兮面前,又将她扶正,一只手撑着她的身体,一只手磨着墨。
握笔的手一直发抖,陈沅兮将另一只手挪至身前,用力掐住手腕,牙齿咬出血,才将抖动幅度控制到最小,提笔写下几行字:
“你我联姻本就是为了两国和平,切勿因我之故迁怒于无辜百姓,病逝途中,是我福薄,若动干戈,令生灵涂炭,魂魄难安!”
停笔,憋的一口浊血喷洒到纸上,陈沅兮彻底昏了过去。
禾雀冲着马车外高声喊道:“曹大人,公主昏倒了!”
曹平气喘吁吁的提着外袍一角跑过来,身上的肉跟着抖动,顾不上什么礼仪教条,一只脚跨上马车,双手撑着,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
“你为公主探探鼻息。”
“奴……奴婢不敢。”禾雀眼泪汪汪的看着曹平,忽想起陈沅兮刚刚写下的字,公主将手腕掐的青紫,强撑着也要写下,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于是指向沾着血渍的纸,懦声道:“这是公主刚刚写的。”
曹平小心拿起来,用手抹掉还未干透的一滴血,眼睛快速扫视,来回读了好几遍,才折起来,将其珍重的掖在胸前,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我去叫齐九。”
齐九犹豫片刻,被曹平推上马车,试探许久,滑靠在马车上,木讷的不停摇头。
明白了他的意思,曹平喊人搬来了本是为以后准备的金棺,在里面铺上了柔软的毯子,禾雀不舍的松开手,因为相信还有再见之日,看着陈沅兮毫无生机的面容,眼泪虽止不住往外涌,情绪却还不至于太崩溃。
和亲队伍守着一口棺材,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
快马加鞭,日落前报信的人就到了皇城,马蹄踏过的“哒哒”声,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报信的人刚通报完,被带进御书房,将陈沅兮病危的消息告知于陛下,陈玄烨眉头一拧,还没做出决定,又跑进来一人,气喘吁吁道:“陛下,昭慧公主病倒在了路上,已无回天之力,曹大人将公主暂放于金棺,请陛下指示。”
靠在龙椅上,陈炫烨眼前一黑。
前日和亲盛景还历历在目,今日两名兵卒一前一后疾驰而过,围观百姓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不到一刻钟就打听清楚。
“昭慧公主薨了。”
这句话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有些人甚至不知谁是昭慧公主,却总在闲聊时加上一句:“你可听说昭慧公主薨逝了?”
若对方摇头,提问的那人便要绘声绘色的讲述今日的所见所闻。
金钗刚好受郑逸所托,沿街观察别人的生意是如何做成的、有何不寻常之处,听到消息,忙扶着幕篱小跑回在外租的宅院,仔仔细细的将当初陈沅兮交给她的纸看了一遍,握在手心,换了件从未穿过的衣裳,戴上幕篱,又重返了街市。
站在街角,金钗手里的纸条已被汗水打湿,墨迹晕染,已辨别不出字形。
踌躇许久,她拿出一串铜钱,将要说的事,告知于了街头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拍板,很快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人,金钗被挤到人群外,如释重负的摊开掌心,手里的纸已烂成一滩,她仍不放心,疾步回到了宅院,将纸撕得粉碎,来回踱步,目之所及,无一处让她安心,最终把纸屑丢进茶杯,倒满水,一口闷了下去。
又把刚刚穿的外衣脱下,一把火燃尽,心跳才稍稍平缓。
没过多久,街头开始流传,薨逝的昭慧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曾参与救助难民,与启军对战也毫不畏惧,甚至死前还留下一封信,希望启国不要因此迁怒于无辜百姓。
甚至街头巷尾玩闹的孩童嘴里很快就哼起了首脍炙人口的小曲,“昭慧公主剑闪光,救罢饥荒上战场。铁衣裂,寒锋扬,咽血犹呼护故乡。”
这首童谣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传进宫墙。
传至陛下的耳朵里时,他还在为陈沅兮的突然病逝发愁,手里端着的茶杯被抛掷空中,四分五裂,张公公看着他的脸色,跪在地上一片片捡起陶瓷碎片,又拿出新的茶杯斟满茶水。
“你可认同这童谣里说的?”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怒气翻腾,陈玄烨却用着轻松的语气,状似无意的看了张公公一眼。
这一眼便令他遍体生寒,忙跪下道:“奴才不敢妄议。”
“朕准你说。”
低头看到脚边没捡干净的茶杯碎屑,张公公知道,自己说错一句话,这就是他的下场,于是斟酌道:“奴才认为对也不对,昭慧公主确实有些方面与陛下相似,有勇有谋又心怀苍生,可百姓们不知道,公主能做到这些,都是因陛下旨意。”
陈玄烨嘴角的一抹笑看的张公公心里胆寒,许久才听他说,“不错。”
知道这些话说进了陛下心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晚,一缕迷烟升腾,未封的棺材被人掀开。
第二日,陈沅兮病逝的消息传至军营,吴顺、冯剩听说后掩面痛哭,站出来讲述战场上她是如何杀伐果断,又是如何做到不抛弃不放弃一兵一卒。
口口相传中,陈沅兮被赋予了神性。
李钰对这一天早有预期,在听到陈沅兮死讯时心脏仍然钝痛,听着百姓对她的尊崇,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她之前走的每一步,如今都得到了回应。
见局面逐渐不可控,陈玄烨下令让人将说书先生,以及吴顺、冯剩等人抓进大牢,禁军到达时,却有成千上万个百姓挡在他们身前,涌入街巷,聚集在皇城下。
他可以杀一人、十人、甚至百人,可若想阻止百姓对陈沅兮的信奉,只能杀光全城百姓,如此他只能坐拥一座空城,又如何算是帝王。
最后,陈玄烨只能下旨,“将昭慧公主的棺椁葬于启国,在皇陵立衣冠冢,全国服丧三日,着素衣,禁嫁娶活动。”
圣旨一下,全城百姓欢呼,不只为陈沅兮,更是因全体诉求被重视而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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