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安再次见到贺兰野是一日之后。
她没能如愿启程回京,贺兰野点名要见她。
男人兀坐在幽暗无光的阴影之中,周遭弥漫着一股霉湿之气。他发丝散乱,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
墙上的油灯,明明灭灭,恍惚能看见他肩上的纱布,斑斑驳驳是渗出的血色。
他似乎心情不错,唇边竟挂着一抹笑意。姿态随意,仿佛不是身在囹圄,而是悠闲在家中,无忧无虑。
李时安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随意的样子。
她站在外面,脸色不虞,“你找我做什么?”
贺兰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穿透阴暗的牢房,落在李时安身上。
想来是事情闹大了,李时安也干脆不遮遮掩掩做男儿打扮了。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裙摆绣有几缕青色竹叶。腰间系了一条水绿色的丝带。淡雅别致。黑发仅靠一根银簪固定,几缕青丝随意的垂在耳畔,未施粉黛的一张小脸微微扬起,面无表情,看上去心情差极了。
“这身衣裳不适合你。”他低低地笑起来,“你应该看看乌鞑的罗裙,明艳动人,你穿一定很好看。”
李时安斜睨着他,“有事说事!本宫穿什么,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贺兰野撑了一把身下的床榻,缓慢地站起身,走到牢门前,“李霁从我嘴里撬不出东西,便问我要什么....”他笑得恶劣,眼神却是狡诈的恳切,“我说...我想见你,你问我,我就说。”
李时安目瞪口呆。
这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李霁来找她时那古怪的眼神。
李时安心中讶异,却是不信贺兰野的话。先前设局引她步步身陷,如今竟能实话实说,丝毫不隐瞒?怎么可能!
贺兰野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竟伸手穿过牢门拽了她一把,“你这般不信,何不试着问我?”
李时安惊了一跳,她反应过来甩开贺兰野的手。
大概是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的伤,贺兰野‘啧’的一声。李时安这才发现他肩头的纱布,不似昨日的旧伤。李霁该是动了刑,贺兰野不招,却要自己问他?
李时安不解,她开口问道:“你...和那暗探是如何联系上的?”
贺兰野收回手,当真说了,“北漠十四部擅长制香,暗探以面具潜行于内,为了便利同伴相识,会特意熏香。我在王淼身上闻到了,便知他已‘脱胎换骨’。”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不用问我怎么分辨这种味道,我没法明说,因为这种异香,只有北漠人能闻到!”
李时安垂眸,暗自判断贺兰野此话的可信度。她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北漠生存环境恶劣,十四部靠着一具具**凡胎活下来,便是受了上天的眷顾,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昨日,眼见孪生子徒手撼城门,今日又从贺兰野嘴中得知常人闻不见的异香。可见,所言非虚。
见她不语,贺兰野望着她,“李霁应该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很久吧!”
李时安回神,“你便是靠着他联系上乌鞑的?”
贺兰野点点头。
“塔勒靠战争传递信息,鹰隼会带着我的思念飞回乌鞑。”贺兰野收敛笑意,“贺兰穆再得势,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乌鞑的民众只要知道我还活着,便会奔我而来。”
可怜的小阏氏以为弑杀病重的父亲便能让自家儿子继承王位,简直可笑!
贺兰野正视李时安,李时安也看清了他那双因为疯狂而满布红丝的眼。他道:“我蛰伏数年,不会因着这一次就功亏一篑。你们可得看住我。否则我终有一日会重回乌鞑。”
阴暗的囚牢里,两人面面相觑。墙上的油灯摇曳,半明半暗地闪烁在李时安脸上,让她又想起了那天傍晚,同样也是烛火飘摇,仍是少年的贺兰野,也是这般背着光,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得回乌鞑!”
李时安闭了闭眼,没理会贺兰野的话。她道:“那钦中的毒,也是你给塔勒的?”
“我可不屑于杀人灭口,要不是塔勒自作主张,那便是还有旁人在搅混水。”贺兰野忽然平静下来,左眉一挑,得意地笑了,“你让陈少恒在再往下查查,说不定....”
“闭嘴!”李时安打断了他,“你可以不说实话,但不要搬弄是非,惹人无端猜疑。”
“我可没有。”贺兰野笑得坦然,“分明是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微微抬起下巴,“你怀疑谁?”
李时安埋下头去,没有回应贺兰野,她继续问道:“为什么选这个时候?”
过了良久,在摇曳的光影中,她听见贺兰野沉稳的声音浮现,“不为别的,前些日子,余军险些战败,正是修生养息之际。我摆棋局引你来,就是为了带你走。”
李时安猛然抬头。
贺兰野不知何时已经背对着她,“但是我没料到,你来漠城会第一时间去找陈少恒,也没料到他会随你一起来漠城。”
“你们打乱了我的计谋,即使临机设变,也是漏洞百出。”贺兰野的话语间没有多少遗憾,“此局既已破,往后万事小心。”
“什么意思?”
李时安总觉得贺兰野还有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似乎在提醒她提防什么?但是她听得一头雾水,没能明白他说得万事小心,是在小心什么?
“言尽于此,请回吧!”贺兰野没有转身,他径直走回了阴影中,坐在床榻上,仰头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蓝天白云舒卷,贺兰野深深呼出一口气,神情悠然。
李时安心绪万千,今日的种种,不像她在审问贺兰野,而似贺兰野在旁推侧引。她分明得到了所有她想要的答案,却仍理不清。
李时安揣着一肚子疑问,打算回到客栈同李霁商量。不想被徐凌游半道截住。
徐家药铺的小童子一见她,赶忙勒马。马儿一声嘶鸣,车便这么停在了大街中央。李时安心里想着事儿,乍一眼看见徐凌游打帘探出头,第一反应居然是:这马车真寻常啊!
徐凌游下了马车,抱拳一掬,“多亏了殿下,忘忧草已备下。老夫这要去看看老夫人,可要一道?”
亏得李霁没忘记正事儿。
李时安本来情绪不佳,听徐凌游一说,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此处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徐凌游邀她同乘马车。
不到一刻钟,马车便慢悠悠地停住了。
李时安下了马车,抬头看见牌匾上的‘郭府’两字,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郭鹤仁知道她装神弄鬼,还是信守承诺将祖孙俩接了回来,安排在靠住院的小院子里。阿玊见她过来,高兴得里屋外院到处转。
半大的小子穿着新衣,原本脏兮兮的小脸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李时安满眼柔和,看他进进出出忙乎。
郭母半卧在床,令李时安讶异的是,年过半百的郭鹤仁竟守在床边,见两人进来,站起身来,“徐先生....陈姑娘?”
李时安这才想起来,出门在外自己借的是陈少恒远亲的身份。
想起陈少恒,李时安眉头微蹙,嘴角微微下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谁是陈姑娘啊?
面上却是不现,冲郭鹤仁笑笑,便去看老婆婆的情况了。
前些日子,虽没有忘忧草这个药引,徐凌游也没闲着,喂了老婆婆不少吊命的好东西。现下老人看上去精神不济,面色却好看了不少。
郭鹤仁感慨道:“此事还要多谢陈姑娘提点,不然老夫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说到深处,竟抽出手绢抹了两把眼泪,“近几日惶惶,夜间总能梦见母亲唤我回家,醒来亦是大汗淋漓,辗转难安。于是我找到徐医师,没曾想几副药下去未见好转。我便将陈姑娘告知的话说与徐医师。”
他看向一旁的徐凌游,徐凌游垂眼点点头,他才继续说,“竟和陈姑娘所言不差,母子连心,我将母亲接了回来。果然神清气爽。”
“只是..”郭鹤仁面露苦色,“母亲身体不太好,我想该是这些年没能尽孝膝下,导致母亲身体亏空。徐医师说有法子治,但是药引得靠陈姑娘。不知陈姑娘可愿助我?”
他左一句陈姑娘,又一句陈姑娘。李时安听得头疼,偏偏她无从反驳,只得默默承受,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好在徐凌游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替她圆了过去,“姑娘,快别卖关子了。郭大人,那药引就在我身上。”
*
郭母的这方小院子不大,东边是菜地,西边是露天的灶台,四面种着些紫竹,随风摇曳间,发出沙沙声响。
徐凌游蹲在廊下熬药打扇,过长的胡子为了避免被燎到,用脚边的草系成圈,给自己扎了个揪,滑稽的很。他左右各蹲着个小娃娃,正啃着不知道那儿来的糖葫芦。
阿玊看着黑色的药罐被烧得泛红,口齿含糊地问,“徐医师,祖母吃了这个就能好?”
徐凌游点点头,白须间的青也跟着摇晃,“连着吃两天就好了。”
阿玊便呲着大牙傻乐,还不忘肯一口糖葫芦,甜滋滋的,“那可太好了。”
“是啊!”徐凌游打了两下扇,掀开盖瞅了一眼,又给盖上了,“你祖母醒了一看,大孙儿牙坏了。”
阿玊赶紧闭上嘴跑开,换徐凌游乐了。
李时安坐在另一边,糖葫芦一口未动,闻言道:“一把岁数了,还逗小孩儿玩。”
徐凌游没什么长辈的架子,时不时开两句玩笑话,李时安乐意和他待在一块儿。郭鹤仁夜间难眠想也知道是吓的,至于为何吃了也不见好,肯定是徐凌游搞的鬼。不然一副安神汤就能解决的事儿,何至于拖这么多天?除非医者不想让他好。
李时安没大没小地笑骂他,他也不介意,哈哈笑了两声,侧头扬眉瞅了她一眼,“小孩儿就得小时候骗,长大了就骗不着了。”
李时安抿了抿唇,心想:不仅骗不着了,还学会惹人生气了。
她咬牙切齿地啃了一口糖葫芦问道:“陈少恒伤势怎么样?”
“殿下少吃点甜的。”徐凌游哼笑一声,“至于伤势如何,老夫只能看些面上功夫。殿下要是实在担心,不妨自己去问。老夫今日前脚去了客栈,就见少将军杵在殿下门口,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有事要同您商量吧!”
李时安一哽,“不早说?”
徐凌游专心打扇,“逗小孩呗!况且你也没问啊!”
喵喵喵,终于来了!!!
说着在20章写完漠城,没想到都22章了还没结束,哈哈哈哈。要不然凑到25章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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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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