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卦两用很上算
谋生计画拟定好之后，众人便各自干活去。
青杭和桂桑华讨论一番，取得她的首肯后，在望湖村主要集市街道上，用一枚蓝髓玉交换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铺，作为禹玠师傅的医芦处所。
医芦后方有一块四方宽敞之空地，正好拿来给禹琳琳和安遇春重做一台提花机，亦能染布制衣。前方则是一个长条窄地，刚好能摆上两张桌几置放要贩售的衣料和服裳。
常夙沙去林子里劈了几块木柴，打磨光亮后，给医馆做了几块牌匾，寻思著该写上什么字才好。
华陀再世…不行，太俗套。
神农再造…不行，会让人误以为是里头坐着的是灶神。
妙手回春，这……回的是哪门子春，不清不楚引人遐想。
向来手艺远比脑袋还灵光的常夙沙，决定找扶应文求救。
只见扶大叔当即挥手写就:「用方为治，千无一失。阴阳调气，五脏去病」，写完还指导挂匾之最佳方式，「这两行摆外面，能收到吸众之效，须知那久病之人一看到能医治他的良医立刻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般长出希望，人一有希望病就好了一半。后两行放里头，表示只靠大夫还不能好全，病人自己亦须听医嘱好生调理，才是治病之根本啊!把牌匾挂好阿，我保证禹师傅医馆生意兴……不，是源源不绝。」
禹玠看了牌匾欣慰表示，「你果然是把什么经书都刻在脑子里的奇才，连医经都过目不忘，连我这正牌医师都自叹不如。不过，医馆能有生意靠的是我的医术，不是靠这几块牌匾阿!扶兄，你是否弄错重点?」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医馆开张后，果然如扶子秀说的那样，身为望湖村唯一一家医馆，立刻吸引许多病人上门。从前村民看病要乘坐牛车，摇摇晃晃一番到乌程县县城，距离遥远不说，还所费不赀。禹玠对于收费行情无所知悉，只是简单算了算生活所需成本，收取能餬口的费用即可，上缴自家蔬果鱼肉亦可，不以发财赚钱为目的。加上两个不领薪的童工，成本比自然比县城的医馆更加低廉。
更关键的是，禹玠诊脉问病耐心细致，丝毫不马虎，一个病人能诊上一个时辰，遇上不爱惜身子的，再神色凝重外加苦口婆心花上另外一个时辰叨念，念的他们坐立难安，惭愧不已，痛哭流涕的对天发毒誓说再也不敢糟蹋自己。病人们无不怕禹大夫的一张利嘴，被他叨念简直比后臀被插上一百只针灸还悽凉。
眼看禹玠大展长才，扶应文也把腦汁絞盡思索著做什么才好，他这一身的高品质墨水可不能就这么烂在肚子里了。瞧着进进出出医馆的病人，他忽然灵光一现。
咱们穷则变、变则通的扶大叔起出一个令众人下巴久久阖不起来的招式。
那就是---算命。
其实并非大伙儿瞧不起算命仙这个职业，实在是这和扶应文之前在庄子里的身分差距过大。德高望重的经史椽椽主，月烛庄百年不遇奇才，众人景仰媲美万圣先师孔夫子的老师，居然突发奇想要来做一不小心便被视作骗子的算命先生?
扶应文倒是对此举丝毫不辩解，仅大气的告诉常夙沙不须另外帮他制作牌匾---是说常老弟本人因不看好他所以也没这个意思。
他拿出他珍视异常，从庄子里带出来的「传道、授业、解惑」匾额，挂在禹玠的医馆前，立上一个破旧案桌，在地上舖上一草蓆，正式以算命先生的身分出道。
三个月过后，众人的下巴不只阖不起来，还齐刷刷掉到地上去。
没有人意料的到，扶应文的占卜生意和禹玠的医馆生意齐鼓相当，甚至还有凌驾之势。他坐在摆满八八六十四卦卦辞的旧木桌前，风姿飒爽，言笑晏晏，和往来不绝的客人解析卦辞。
扶子秀愣头愣脑，严密观察著自己的老爹好几日，总算是归纳出扶大叔算命事业的成功逆袭要诀。自古父子经常互看不顺眼，身为资深世外桃源居民的扶氏父子也没逃出这个例外。
扶子秀从没预料到算命摊在这里能生存下去，但扶大叔生意确实兴旺，离去的客人皆是笑盈盈满意之貌，这使得他不得不展开一轮对成功者的客观分析。
首先，扶应文生得一副堂皇相貌，仪表文质，看上去就不像是个见人说鬼话，见鬼还是说鬼话的讹人精。其次，若还是不能被他的外貌迷惑，那肯定会被他引经据典、言之有物的算卦模样倾倒。扶应文的卦辞其来有自，都是从周易上汲取得来，加上他对前来客人面貌举止的揣度，自行融合一番得出言之凿凿，令人信服的卜卦。
说起来周易卦辞的意涵这些白丁也是听无懂，但乍听之下却是非常顺耳，配上扶大叔文雅精辟的解说，大伙皆是欣然不已。
比方说，适才光顾了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小行商问财，扶应文给他卜了一卦，卦辞上说：「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扶应文立即送上吉言---「唉呀，客官将来是条一飞冲天的龙阿，不过呢，现在时机未到，且慢且慢，先潜伏而居，静待时机，未来肯定可期!」
喷的那小行商立马掏出一袋银两砰的置于桌上，欢欢喜喜地离去，临走前还豪气万丈的回头补上一句，「若我真的发大财了，我定会回来此处赏你个大红包!」
又比方说，从医馆走出来的一名看男性隐疾的青年男子，也想问问扶算命师病况，他亦很凑巧的抽到一卦，卦辞上写着:「大壮，大者壮也，刚以动，故壮。」
不用扶应文热情解卦，有难言之隐隐患的男子当下一听便喜出望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给扶应文塞了一包五株钱，喃喃唸道:「张家子嗣有望了…」然后抹著鼻涕，喜孜孜的跑回家和妻子…那个…「刚以动，故壮」。
最后，扶子秀总结扶老爹的成功之道---阿父只是个看起来比较诚恳的算命仙，行的是高级版的投其所好。
总之，一样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啦。
那边厢两位师傅的医馆和算命摊事业蒸蒸日上，这边厢宁青杭和禹琳琳、安遇春亦慢条斯理的起步。
本来禹琳琳兴冲冲的欲行望湖村服饰改造计画，不过从庄子里带出来的素布并不多，宁青杭生怕万一染出来的颜色或是做出来的款式不受村民喜爱，折损了有限的布料，就很难再重新来一次。
于是，青杭让禹琳琳、安遇春从小物件做起，像是香囊，钱袋，系发带，小孩子的衣服。
「青杭，这钱袋要绣什么好呢?」安遇春疑惑道，在庄子里时从不用钱币，钱袋长什么样她着实不知道
青杭偏头想了想，乐呵呵道，「自然是绣---钱币。」
「那可不俗气?」禹琳琳大惊小怪。
「当然俗气阿，我们就是要俗气。」青杭眼眸晶亮，毫不犹疑地道，「这村子里农民商贩平日忙碌的很，绣些雅致隐晦的图案他们也瞧不懂，反倒是一眼看上去就一清二楚的钱币图样，才让他们心安舒爽。」
「青杭说的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安遇春不疑有他，毕竟宁青杭是唯一在庄外生活过的人，听她的错不了。
「那……这香囊怎么做?要放什么香料?要染成什么颜色呢?」禹琳琳摸不著头绪，嘟哝道。
「香囊是贴身系在里衣的，不能用粗糙的麻葛，得用纱阿或是罗布，这里的人用不起沉香、檀香这等名贵香料，等会去医馆请融融去摘些香敷草，晒干捣碎就能当香料装在香囊里。至于颜色嘛，女人家整日忙活家务和农务，甚是操劳心累，退红之粉看了心情轻松愉悦，就用红花染色，在多洗几次退成淡粉色吧。」青杭有条不紊地说，动心念时目光流盼，意态清明，以前当世家小姐时的飘洒风度和仪态渐渐地重回到她身上。
不一会，安遇春的金光闪闪钱袋绣好。青杭和禹琳琳两人俱是大吃一惊。
禹琳琳崇敬万分，音量整个拉高八度，「阿母，这钱币哪是绣的呀?看起来呼之欲出，维妙维肖，活似一枚铜币真的要蹦出来。俗气，够俗气。」
青杭抚著钱币上细密饱满的丝线，隐隐还参杂几根银丝，在日头下含光隐射，赞叹不已，简直要拜倒，「常师母这是下重本啦，这□□币做工细致无比，刻画入微，这钱袋若不卖上一百个五株钱，至少也得换上一条烤豚片。」
安遇春被两位少女夸的乐不可支，但还是忍不住囉嗦一句道，「自从出庄之后，琳琳的心思就都放在吃食上，绣工都荒废喽。」
讲到吃食，禹琳琳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嘴馋道，「那是因为以前在庄子里不能生火，只能吃生食或是醃渍的菜蔬，这里就不一样了!油香滑嫩的炙豚片，想到它我就……我就恨不得赶紧做它十个八个香囊袋。阿母，炙豚片……喔不是，我是说，钱袋就交给您啦，我得来忙活我的香囊。」
青杭噗哧一笑，捉弄禹琳琳道，「人家是少女怀春，你是少女思猪……」还没说完青杭便被禹琳琳不满的推一把。
「那是，男人怎么比的上好吃的?我只要看到子秀和子规那两小子的泼皮样，我就头晕翻白眼。唉呀，咱们别瞎扯淡了阿，我得加紧上工，烤豚片还等着我呢。」禹琳琳严肃正色道。
「是是是，等到哪日你遇上心仪之人，我便来告诉他，咱们琳琳曾经说过男人比不上吃食，若要迎娶她不需十里红妆，备上十里烤豚片即可，外加缹茄子、黄鱼鲊……哎哟……你打我做甚?」青杭头上突如其来被打一记，瞪了眼禹琳琳。
「什么男人不男人，迎娶不迎娶的，青杭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就会满口胡诌。」禹琳琳气噗噗的转过头去冷哼，但随即脑袋一个转念，忽然又觉着她的主意不错，转过头来笑盈盈道，「啧啧啧，十里烤豚片，听起来真是再好不过，哈哈哈哈哈。但，我还是要揍你，别跑……」
青杭笑闹著跑开，两个人如同三岁稚童般追逐嬉闹。
桂桑华和扶应文站在不远的角落，默默看着青杭和禹琳琳朝气蓬勃、飞扬自在的模样，感到甚是欣慰。
桂桑华泰然微笑道，「你瞅瞅，青杭变了人似的。她这个孩子，把照顾别人看的比照顾自己重要。若青杭孤身一人，她必定是不在意自己有无三餐吃饱，衣服有无穿暖，可带上我们这一群人，在外头世界如瞎子摸象般无知，她便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因为她还得照顾我们。」
「夫人说的是。」
「你看她这阵子又是找舖子，又是带着融融上山找草药，又是帮着常师兄找提花机的材料，又是和琳琳、遇春一起染衣织布，样样是做的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她知道大伙儿没她根本不行。于是，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气色红润，筋骨益更加壮实，看样子咱们出来是正确的。」
「夫人说的是。」
「不过，我们也不能占青杭便宜，老是靠她关照，得尽快站稳脚跟壮大自己，不然青杭忙着照顾我们，倒疏忽她自身的筹画了。」桂桑华语重心长道。
「夫人说的是。」
桂桑华斜弋扶应文一眼，不悦道，「夫君这是人入中年，便益发殆懒了，万事皆用一句『夫人说的是』来打发我，也太容易。」
扶应文有如大梦初醒，惊慌失措道，「阿华说的这是什么话，为夫这是尊敬你阿，一来我真觉得你说的什么都对，二来即便我心中觉得你说的不妥，但聪敏如你，很快也会自己发现不妥之处，何需我点明?」
桂桑华不置可否，冷哼一声。
扶应文静静瞧着远处两位开怀的少女，沉默半刻才闷闷道，「我刚刚是在想，咱那两个儿子也出来一阵子了，难道真的如琳琳所说，还是长不大的泼皮猴子吗?」
「这长的大长不大，也不是你我说了算。听天由命吧!」桂桑华耸耸肩，不以为意。
「这可不行，如今已不是在庄子里了，做错事有人担著，也犯不了什么滔天大祸。可现在，你也看到了，这望湖村村民虽大都单纯质朴，可港口人潮悉壤往来，鱼龙混杂，难保哪天得罪了什么人。可恨我身为经史椽椽主，学生无不规矩行正，怎么就教不了这两个竖子!」扶应文恨恨搥胸，摇头叹气。
桂桑华凉凉道，「夫君现在也是望湖村最未卜先知的算命师，不也算不出子秀和子规的将来吗?」
扶应文正戏剧化的沉浸在表演恨铁不成钢的桥段，听到桂桑华这么说，竟噎住不知如何回应，过了半晌才任性负气道，「阿华这么事不关己，究竟是有没有把两个儿子放在心上?」
「你平日不是最爱顺其自然云云，怎么扯上小孩就眼瞎耳聋蒙了脑。并非我事不关己，而是……算了，用讲的也不见得辩的清，去把两个孩子叫来吧。」
扶应文恢复万圣先师的明智模样，冷静回怼道，「再怎么恩爱的夫妻，一碰上孩儿教养的事儿，也是会拌嘴争执的。若我都不管不顾，阿华难道不会责怪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你莫不如那迂腐的圣人说什么『巧言令色鲜以仁』，惹得后世读书人无不以沉默寡言为金，神情肃穆为圣，仿佛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多笑几下就是不仁?凡事不是非黑即白，中庸之道难道你不懂?我是要你不需过多关注两子，但也不是要你全然不管不顾，你就不能忙你自个的事，闲暇时再来问问他们功课?整日忧烦他们做甚?」桂桑华稀哩哗啦说了一大串，她真是不明白，一个这么聪明的中年大叔，怎么碰上两子脑袋就变成悉哩呼噜的糨糊?
「实在是……实在是他们太不让人省心哪!适才琳琳不是也说了，看到那两个泼皮猴就头晕翻白眼吗?子规还好，自从开了医馆再医馆里帮忙，倒是学了不少抓药、照料病患的本事。子秀呢?成日在村子里悠哉晃荡，游手好闲，实在是没个长兄的样子。」扶应文期期艾艾辩解道。
「琳琳那是在说笑，拿子秀和子规当挡箭牌。我看你镇日若闲来没事就要挑剔儿子们，我才想翻白眼。去吧，把那两个孩子叫来，给我去!」看丈夫这副杞人忧天的模样，简直比妇人还婆婆妈妈，桂桑华气不打一处来。
说巧不巧，这时扶子秀从医馆对面的小路迎面散步过来，嘴里哼著铁匠格努教他的胡族小调，手上还拎着市集菜贩秃头三送的几颗老母鸡下的鸡子，想着让颜师母今晚做麻油炒鸡子还是葵菜炖鸡子。口水正要流下时，一抬头便望见阿父、阿母伫在医馆旁小巷子的拐弯处，心想这下不妙，两人的脸色不大对劲。
扶子秀当他们俩人的儿子已经当了十六年，认脸色的本事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至高无上之境界，只消一眼，不，半眼，便立即能判断出阿父是预备要抽他竹枝条呢，还是要罚他跪祠堂。
不过，今日这阿母看阿父的眼神，倒像是阿母被阿父惹得心烦，要抽阿父一顿竹枝条，而阿父正在苦苦求饶。
扶子秀心中窃喜---哼哼，平日对他不假辞色的阿父也有这么一天。
他蹑手蹑脚，准备要施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飘飘地闪过父母亲大人时，一个宏亮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缓缓响起，「子秀吾儿，你刚刚是上哪去晃悠了?你阿母正在找你。」
「呵…呵…阿父，我这不是去给大伙儿买晚饭呢，您看看，这是隔壁秃头三送给我们的，呃，不，是送给阿父的，他说前日您给他卜的那卦『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非常灵验，他回去之后让他家的老母鸡照着做，果然这几日就下了许多鸡子，他对您可是赞不绝口，直夸您神农在世呢!」
扶子秀讲到自己都竊洗了起来，长辈神色不豫时，借用别人的嘴捧捧他的长才定是不错的策略。
没想到，扶应文脸竟立刻拉得比锅底还黑。
他火力四射，「这卦是秃头三来问他那可怜守寡五十年的七十岁老母，能否再嫁，能否与年轻男子那个…交好。卜辞后面还有四个字『何可久也』，就是在告诉他此举不可久长行之。没想到，哼，他竟然把脑筋用在他家老母鸡上。」
扶子秀登时呆若小鸡，瞧了一眼手上那不知阿三怎么让他家老母鸡蹦出来的鸡卵，又看了看一旁自家阿母的无奈神色，讪笑道，「其实老母鸡和七十岁老媪差异也不是那么的大…」
「人和鸡是能相提并论的嘛?」扶应文音线拉高。
「这道理都是相通，管他是人还是鸡呢，说起来这阿三算是触类旁通，没浪费了这个卦辞和一枚五株钱的卦资。一卦两用，很上算哪!」扶子秀忍不住要为秃头三说说几句公道话，辩解辩解。
桂桑华扶额叹气，这对令人无言的父子。
重点哪里是秃头三家的七十岁老母和老母鸡?
前几章种田 后面越来越刺激喔~)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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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卦两用很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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