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皇宫。
御书房。
殿内寂静,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敬予帝偷眼瞟着两人,面上身侧沉稳,做出一副沉思状,实则内心咆哮:他俩为什么都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为什么他们眼神如狼似虎凉飕飕的?他们笑什么?啊啊啊啊他们不会想杀了我吧?怎么办要不要叫侍卫啊?等一下有许倾故这个逼在一百个侍卫也没用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先下手为强,不行不行,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刀了我啊??!!
周言钰眼皮直抽抽,暗中小心翼翼瞥了许倾故一眼,眼神示意:这家伙怎么笑得嘴角直抽抽?
许倾故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而他们俩的一举一动被立于一旁的敬予帝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那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到了敬予帝眼里就成了——
周言钰:什么时候杀了他?
许倾故:随便。
所幸周言钰在敬予带狐疑到要喊侍卫前及时开口打破了这片愈发宁静与充斥怀疑的氛围。
“倒也不是。”周言钰合眼轻笑摇头,“我的权势虽日益见长,可我毕竟生为女子,在这封建的国度中这个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难以除去,故我的权势也终有达到极限之日。”
“那帮杂鱼烂虾多年占据朝堂,在朝堂上也早有了一定根基,如那些观念一般,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完全除去的,要一点一点除去根系,再攻其主心骨,避免打草惊蛇才好。”许倾故神色淡淡,“你虽为女子,却有不输男子的抱负与理想,相信终有一日,你能翻云覆雨,重整朝堂,将那个地方,变成你所理想的那样。”
周言钰睁眼无声地凝视了他许久,终是含笑点头。
她抱着臂扬起下巴点点一旁不声不响的敬予帝,缓声:“这次来主要是受南楚这位陛下的邀请,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就知道这事挺急,为了暗中将我叫来,甚至动用了他的御令。”
“所以。”周言钰挑眉直视沉默的敬予帝,“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事用得着您动用御令?”
御令指的是敬予帝的白鹰生祐。四国王室间谁都知道,生祐是敬予帝从小的“白月光”,北燕曾经那位七皇子临终前赠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他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甚至舍不得那白鹰离他一日,而这一次,他却动用了这只鹰,让它飞离了他两个月甚至更久,只为了暗中送一份意味不明的信给周言钰,让她加紧到南楚来。
周言钰刚下朝便听府上人来报说有只白鹰停在了她卧室的屋檐上怎么赶都不走,急了还会啄人,凶得很。她一头雾水回了府,仰头见那白鹰气势汹汹转悠来转悠去,时不时抖抖羽毛,真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额……
如果不是要在人前维持自己的形象,按她平时的性格,她绝对会拍拍旁边人的肩,指着那鸟:“这鸟成精了吧?”
为了自己维持多年的形象不塌,周言钰只一挑秀眉掩去自己想笑的冲动,顺带将这话咽了下去,只在心里想想。没成想那白鹰如同会读人心般,一回头,那乌黑滚圆的眼珠对上周言钰略有些疑惑的眸。
出幻觉了吧?
周言钰总觉得那鹰的眸子亮了亮。
白鹰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振翅羽便由屋檐上俯冲而下,掠过她时,不知从何处落下封信,自然下坠正好落在她手心里。
什么意思?
周言钰望向那鹰。
那鹰再次如同会读心般,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鹰:这家伙怕不是个大傻子吧?
它丢下个同情的眼神,振振翅溜了。
周言钰想起这一系列的事,总觉被一只鹰给玩了。她翻了个白眼不去想这些离谱的事,既而又将视线落在敬予帝身上。
她来之前再三犹豫,怕这是一个圈套,她怀疑过是自己哪个兄长弟弟或朝中大臣暗中与敬予帝联系达成共识合作着将她骗去南楚,暗中截杀自己或趁自己不在西梁借机夺权,发动政变。
收到信后她在桌前坐了半天。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如同上门催债的债主,在她脑海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循环。
“很抱歉打扰了你,因为我也不知这家伙几时几刻到西梁,事态紧急,长话短说。”
为了防止他人得到纸条发现不对,对方特特地地将自称该用了“我”,那鹰一飞走,谁都不知道这信出自谁手了。
她盯着短短几行字发愣,手指不自觉将纸条的边角揉皱揉烂,心烦意乱间,她忽瞥到了什么,将纸条一翻,只见背后模模糊糊写了什么,凑近些,她见字,却一愣。
“算为了黎民与难得的安定。”
黎民……与难得的安定。
她不知道敬予帝是否是故意写上这句话让她心软的,但他想对了,这确实捏住了自己的七寸,抓住了曾经让她痛心的人与物。
“所以陛下。”周言钰仿佛重新回到了外人眼前那个果断冷静处事不惊的西梁长公主的身份里去,她神色平静,“您到底有什么急事?”
敬予帝也收回了他方才有点不太一本正经的思绪与一举一动,神色在听到周言钰的问话后有那么些许凝重,他垂眸思索了不久,抬头。
“今年按东陈那边的年历算,应当是广庆三年了吧。”敬予帝意味不明,只皱眉,一边用手揉凸起成“川”字的眉心,他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另有他意,只这么问了句,其余的话一概未提。
周言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脸迷惑不解,傻乎乎地掐指一算点头:“是啊,这……怎么了吗?”
许倾故听闻此话一怔,猛然抬头,对上的恰好是敬予帝那神色不明,微微下垂的眼睫下掩藏的眼眸,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许倾故眯起眼:“东陈那边齐贤帝退位了?”
周言钰闻言瞪圆了眼,看看敬予帝,看看许倾故一下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好似又不明白什么。
“可是……齐贤帝……他怎么可能……”她不解。
是啊,怎么可能甘心退位。
那皇位可是他拼了命才抢来的,坐稳的,怎会在此时,在自己即将带领举国走向辉煌之时,在自己最年轻,最气盛之时甘心退位?
说到底,才三年,任谁都不会甘心。
“有人夺权。”许倾故低声吐出四个字,瞬间点醒了在自己死胡同里转的周言钰。
周言钰封死的突破口就在此。
夺权?
别的皇帝被夺权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齐贤帝被夺权。
这还得从东陈先帝,明德帝,也就是齐贤帝的父皇说起。
齐贤帝的父皇明德帝是典型的“三分钟热度”,这个“个性”放在爱情上就成了花心,好色,贪婪。
他在位十多年,后宫扩建了四回有余,装满了他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
这明德帝带回来的美人,个个都姿态万千,这得看他那段时间喜好什么样的。
比如年轻时有一段时间他喜好妖娆妩媚的,姿色动人的。隔一段时间又喜好清纯可人的,娇小可爱的。
再比如青年时有一会儿他偏爱那些温柔体贴懂事的,又一会儿偏爱起那些冷漠无情,不爱搭理人的……
总而言之,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厌弃了先前那完捧在手里,宠成宝贝的女人。当所有女人在后宫中享受独宠,以为自己要封贵妃封后时,都会被一脚踹开被无视、被厌弃,若她依旧死缠烂打,那么便会被打入冷宫或处死。
在后宫中待久了的女人都明白,便在被厌弃了后乖乖的,安分守己的,以免哪个一个不顺眼自己就没了。
凭借明德帝这样喜新厌旧的个性,他的后宫实现了从古至今一直在说却从未有过的“三千佳丽”,他的子嗣云集,多到他自己都不认得谁是谁,连太子都是朝中老臣的建议,他连夜去找,才在后宫的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到了藏身于一堆杂七杂八旧物堆里的孩子。
大晚上的,这孩子没睡,一个人小只地缩在偏僻的宫殿里点了盏烛灯,津津有味地看着书,有人推门进来了都置若罔闻,压根没听见一般依旧低头看自己的。
这孩子……
也许是因为平日里没有人在乎他,也没有人来找他,便慢慢习惯了,也没有了常人该有的一丝丝警惕吧?
这对于生在皇家的孩子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明德帝无声地借那盏烛灯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打量着面前这个孩子,双眼许久不眨一下,一朦胧,眼前茫然的大雾里,仿佛看到了往昔中另一个孩子挑灯夜读的身影。
好像……
当时明德帝都不必猜忌,不用怀疑便坚信了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同自己太像了,不仅是长得像,与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更是相像……只不过为什么有些眼熟?
他冥思苦想,就是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以至于他忘了自己有个习惯——这位明德帝每次思考时都会不自觉地脚点地,踏出一下又一下的节拍,且会不受控的喃喃自语。
“在哪儿见过呢……”
“啊!”
话音未落,对方已瞬间从沉浸中被强行托了出来,明德帝反应过来低头一看,那孩子如见小兽见着了自己的天敌般飞一样逃到了一堆旧物后,缩瑟脑袋,却仍好奇地小心从那旧物后露出只眼观察他,满是警惕之色,不似有假。
不为人知的暗处,明德帝一锤自己脑袋,满是痛惜之色,再看看他那不怒自威的脸,心里与面上形成鲜明反差,搞得他自己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转不过来,石头般就这么僵在脸上,好似发了怒。
那孩子缩得更紧了。
见他如小犬般窝在角落,面上露出那样惊慌警惕之色,某些人脑中好似点子来敲门——过于粗暴地把门撞坏了,直接闯了进来。明德帝只微微一呆,脑海中的人与现实里面前的孩子重合了——等一下……这不就白天那个……
小太监?
白天见着他时还以为是宫里的小太监,还骂了这孩子一顿让他背着宫外新运来的几株白山茶去御花园里种上……
啊这……
“你过来……”明德帝无奈。
孩子被对方死鱼脸一样的表情吓傻,愣愣地走过来,乖乖站在离对方几步开外的地方。
没穿鞋……
不冷吗……
“给你配的宫女呢?”
“跑了。”
“为什么?”
“不知道,她们拿了我的东西就跑了。”
“……”明德帝无语抚额,不料一个没收住表情更古怪了,给孩子直接吓退了两三步。
无奈,太无奈了。
他堂堂风流皇帝,一句情话一个表情便能将那些美人迷得神魂颠倒,却没成想在面对自己孩子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他只好没话找话:“那没人管你吗?你母妃呢?”
“上个月在冷宫里死掉了。”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啊……
“你是谁啊?”
孩子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你父皇。”
“父皇……?”
那夜,他将孩子带走了。
“你……想做太子吗?”
“有吃的吃吗?”
“……有。”
“多吗?”
“多。”
孩子面上露出一个笑:“好啊。”
明德帝不解,便问为何。
“这样,宫里的那些野猫就不会饿死了。”
明德帝完全愣住了。
身为一国之君,他的失误,就再于把人想天真了,没关注到那细枝末节。
比如他推门而入时那背对着他的孩子浑身轻微一震却不知为何仍一动不动。
一时的失误,使未来再无法步入正轨。
那个孩子,便是之后的贤王,太子,及之后的……
齐贤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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