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抱着鹤回去的宋霜迟,自然并不知自己成了尘澜师兄弟话语中的讨论对象。
便是知道,他也只会不在意的一笑而过。
毕竟,他此刻在意的,是他手中那只因伤重而陷入昏迷的鹤。
他不太懂医理,更不懂妖,碍于门规也不能请其他赤湖弟子帮忙,便先用水把鹤身上的血迹和伤口清洗干净,取了止血的药粉往伤口上胡乱的撒了一通,又挑了些几颗什么固本培元增强灵力的丹药喂了进去。
做完这些,宋霜迟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便把那鹤忘在一旁,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宋霜迟又去看那只鹤,发现那鹤虽然仍未醒,但幸好还活着,伤口也已止了血。
见此,宋霜迟便不再管它,而是自顾自的在一旁莳花弄草、看书弹琴、酿酒做菜,怡然自乐。
又过了两日,那鹤原本好好的,却不知怎么,伤口竟又流起血来,连呻吟声都基本没了,出气看着也比进气多了,眼见就是必死的模样了,宋霜迟不知是何原因,更不知该如何治,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从师兄给自己搜罗的那一堆丹药中随手抓了几颗喂给那鹤。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直到八天后,那鹤终于自昏迷中醒来,拒绝了宋霜迟毫无章法的喂药,而是躲着自行疗伤,才终于慢慢见好。
醒来的鹤如此躲避,宋霜迟却并不在意。
皆因枫院不大,不过两间卧房,一间厨房,厨房外是一方水井,院落中除却一颗古朴的粗需两人环抱的枫树外,不过就是一架藤椅做的秋千,一张燃着香的琴凳,以及一张石桌,两方石凳而已。石桌上摆了一壶茶,两套茶具。其中一方石凳上,则是铺了绒毯。
更重要的是,枫院四周都设有强大的结界,灵力不高之人很难突破结界自由进出。
而那鹤被萃云剑气所伤,显然灵力不高,宋霜迟无需担心,那鹤会走出枫院,被赤湖弟子抓去行刑。
如此躲了好几日,那鹤可能终于明白自己出不去,便在宋霜迟弹琴之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一曲终时,宋霜迟下意识的看向院门,然后才看向那只有些恹恹的鹤,笑着招呼道:“我是宋霜迟,你呢?”
那鹤定着眼睛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书上说,人有灵,可修仙;物有灵,可成妖。你能听懂我的琴音,看来妖果然有灵。”
宋霜迟看向那只鹤,眼中带着期盼,“既如此,你会说话吗?”
那鹤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低下了头。
“师兄说,妖族灵力强者,方可化人形,吐人言。”
宋霜迟思考着,“你不能说话,是因为灵力低微,还是伤重未愈?”
具体的原因他也并不在乎,所以,他很快起了身,边往前走边道,“无妨,你跟我来吧,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白鹤顿了顿,到底还是跟着他去了。
宋霜迟径自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开门之前,却先指着隔壁的房间交代道:“我这里没什么规矩,只有一点,那是我师兄的房间,你切不可进去。”他神色郑重,“你若是做得到呢,就点点头,我们再接着往下说。”
白鹤点了点头。
宋霜迟便推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这是我的房间。你既然醒了,往后便在这里休息吧。厨房后的墙角太窄,不适合你养伤。以后若是不想见我,关上门就行。”
说这话时,他眉眼带笑,语气轻松。
整间房里充斥着的,是与宋霜迟身上如出一辙的温雅绵长的熏香味。
闻听此言,白鹤便抬眼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摆满了书的木质书架,除了书外,书架上还摆着一排的小盒子小瓶子之类的小东西。书架旁边则是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摆在最上面的甚至是一张没画完的风景画,书桌的斜后方,则是一张锦榻。锦榻的右边,则是衣橱,衣橱前方还摆着洗漱架。
本就不算大的房间,竟被摆的满满当当。
宋霜迟径自走到书架前,看向那一排的小盒子小瓶子,一一指过去道:“这三瓶是止血治伤的,这几盒是固本培元的,这几盒可以增强灵力,药名都写在上面了,你随意挑,争取早日化形。还有,这些不是药,你不能动。”
“你若是化形了,我衣橱里的衣服你可以先穿,书架上的书你也可以看。但你若是能说话了,记得告诉我,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说完这些,宋霜迟就往外走,走到门外的时候,却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笑道,“往后我们同住,你既不能说话,我便替你取个名字吧。”
听到这儿,原本没什么反应的白鹤睁大了眼睛。
可宋霜迟眯了眯眼,好像是在思考,最后却只是随意道:“你是只白鹤,往后我就唤你阿鹤吧。”
听到这样的名字,白鹤定定的看了他许久,似乎是在确认。
宋霜迟便笑眯眯的唤:“阿鹤。”
白鹤便低下了头。
宋霜迟也不在意,笑盈盈的出去了。
阿鹤醒来的日子,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宋霜迟还是同往常一样,一个人怡然自得,只是在做饭的时候,会给阿鹤另准备一碗米饭。阿鹤虽从未与他一起吃过,但到了第二日早晨,碗里的米饭总会消失不见。
时间一日一日过,白鹤身上的伤恢复的越来越好,见宋霜迟并不在意它,它反而开始慢慢出现在宋霜迟面前。
宋霜迟多数时间是在弹琴,却再没弹过初见那晚那么苍凉沉郁的曲子,琴音中都是些流水淙淙质纯古朴的怡然之意。
也有那么一些时候,宋霜迟不知从何处拿了书本和笔墨纸砚,在院落中静静的看书写字。
还有一些时候,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藤椅制成的那个秋千上,神情专注的看着院门外,像是在等某个人,又像是想要出去却不能。
那一日,只从远处观察宋霜迟的白鹤,终于改变了想法,慢慢向宋霜迟走去。
白鹤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声,可宋霜迟实在太聚精会神,就连白鹤几乎走到了他脚边,他都还未发现。
白鹤这才发现,原来宋霜迟并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作画。
画里的,还是话本子里最常见的仙门少侠模样的背影。
少年站在群山之巅,黑发高高束成马尾,背上的剑清冽锋锐,绛红色的衣衫猎猎飞扬,尽显少年的热烈恣意,豪情万丈。
白鹤看着那画,终于开了口,却是一句疑问:“这是你师父?”
那样清冽如流水的嗓音,终于惊醒了沉醉在思绪中的宋霜迟。
他放下握在手中多时的画笔,眉眼里很快挂上了常见的温和笑容,看向白鹤,笑着唤道:“阿鹤。”
他并未回答白鹤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何觉得这是我师父?”
世人皆知,赤湖掌门九溪仙尊,人如其剑,冰寒凛冽。
阿鹤的眼睛闪了闪,然后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宋霜迟便垂下眼眸,不再纠缠这一话题,问道:“你私闯赤湖前,可知道后果?”
“私闯赤湖之妖,杀无赦。”
阿鹤一字一句念出这条门规,坦然道,“我知道。”
宋霜迟问:“虽然你拼却性命都想见我师父一面,可还是不曾见到师父,若就此失去性命,你不觉得遗憾?你后悔吗?”
他们彼此都知道,那日若非宋霜迟出手,阿鹤必定早已命丧血枯台。
阿鹤说:“会遗憾。”
翅膀下方被萃云剑气所伤的伤痕虽然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好了许多,却依旧冰寒凛冽,让他灵力流转无法自如,可他只道,“但不后悔。”
阿鹤抬头,直视着宋霜迟的眼睛,眸色清冽:“有些事,不做才会后悔。”
“有些事,不做才会后悔。”
宋霜迟轻声重复着这一句,然后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向阿鹤,“既然会遗憾,那晚你为何不想尽办法逃脱,却要安心等死?”
阿鹤眼神奇特,却仍是认真回答道:“我怎么会安心等死,我明明在拼命逃脱,只、只是我……”他低下声音,很是不甘,“打不过他们。”
“我的意思是,”
宋霜迟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组织语言,“你虽然伤重,可若是挟持我,应该并不难。”
“既然有遗憾,那不该挟我逃生,保住性命吗?”
“若你只是普通的赤湖弟子,我自然会这样做。”
阿鹤虽然奇怪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依旧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可你身无灵力,只是个凡人。”
宋霜迟起身往外走,直至在秋千上坐下,方才道:“我是凡人,不是更好被挟制吗?”
“是。”
阿鹤点头,语声却变得庄重,“只是,凡人有凡人的规矩,仙门有仙门的规矩,我妖族,自然有妖族的规矩。”
“有些事,不做会后悔。”阿鹤看着他,语气坚定执着,掷地有声,“而有些事,做了却是耻辱。”
阿鹤那双清冽的眼,黑白分明,一往无前。
宋霜迟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怔愣错愕的影子。
他手上不自觉的失了力,原本停着的秋千瞬间荡了起来。而与耳边的风声一起出现的,是他唇角的笑容。
眼前的枫叶依旧红的耀眼,在这温暖祥和的结界里,岁岁年年,这颗古朴的枫树依旧经久不衰,恒古不变。
有些东西没有变,可有些东西,也该变了。
随着秋千慢慢停下来,宋霜迟下定了决心,笑着问道:“阿鹤,你想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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