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经的过去还未说完,尤其是十六年的血色中秋。
宋霜迟抚摸着对方披散下来的黑发,垂眸继续道:“我在宋家村过了四年,在十六年前的中秋日,遇见了魔尊云岫。”
二十多年前,云岫在升仙大会上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掀翻了整个仙门,剑指剑阁时,仙门众人惊骇却不恐慌。
因为他们在等,世间仙门第一人,化神巅峰的九溪仙尊。
可后来,他们等来的却是一柄剑,君山的镇山之宝,名剑西风烈。
自那以后,云岫便消失不见,再无踪迹。
原来,十六年前,云岫去寻了师父与宋霜迟。
绛尘怔了一下。
十六年的八月十六,他在赤湖之外,师父身侧,第一次遇见了宋霜迟。
可那时的师父,身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难道师父当日,并未与云岫战斗?
可观阿迟神色,师父那日,不仅与云岫战斗过,而且势必是一场惨斗。
“我十六年前就夺过了。只恨我是魔族之身,取不了至纯至正的琅玕果。”
少年魔尊轻描淡写又含着可惜的声音还响在耳边,绛尘揪紧双手,紧张的快不能呼吸。
若果如云岫所言,当日那场战斗,该是云岫赢了。
绛尘想起,这一百多年以来,世人皆认为九溪仙尊一直在赤湖闭关。
可只有真正能进入天堑峰凌云洞的绛尘才知道,九溪仙尊宣称闭关的一百多年里,真正留在凌云洞的,只有他的随身佩剑,萃云。
所以,师父输了,是因为缺了佩剑萃云么?
可以师父的心性,就算输了,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岫,抢走阿迟体内的琅玕果?
难怪,阿迟会说,师父肯用命救他。
“我入赤湖之后,所有人都在说,九溪仙尊是多么的灵力高强、剑术绝世。”
宋霜迟恍然笑了一笑,回忆着十六年前的场景,“可我看到的二叔,不是这样的。”
宋霜迟垂眸,绛尘身上的红衣此刻实在刺眼,依稀是十六年前的血色扑面而来。
可一抬头,白色梨花纷纷扬扬,却又像是那日不合时宜降落的雪。
他闭上眼沉默了很久,方才继续道:“在云岫面前,二叔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可他浑身浴血,挡在我身前整整一天,一步也不肯退。”
不可能!
绛尘在心中惊骇的呐喊。
师父的实力,他最清楚。化神之下,屈指可杀。便是化神之上,也不过百剑分胜负、一剑分生死。
就算没有佩剑,师父又怎么可能在云岫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他不信。
可宋霜迟的眼睛那么哀伤,绛尘便只能将质疑吞在喉中,把呐喊藏在心里。
“就在那片血色里,雪花飘落而下。”
宋霜迟闭上眼睛,“云岫在雪花中终于突破二叔设下的禁制,取出了我体内的琅玕果。”
“很奇怪,我那时竟感觉不到痛,身体虽然不能动,思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我看到二叔的灵魂碎成一片一片,眼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我看到那颗琅玕果被魔气沾染慢慢染上黑色,疏冷漠然的少年魔尊眼里满是惊骇和恐慌。”
“我还看到,一簇雪亮的月光飞向我眼前,而我原本不能动的身体竟不受控制的眨了眼。”
他终于抬眼,“等我睁眼时,二叔的灵魂被极细的丝线黏在一起,云岫手上的琅玕果不翼而飞,而地上插了一柄剑。”
一柄剑。
是什么样的剑,可从天外飞来,夺去魔尊手上的琅玕果?又是什么样的人,可用极细丝线修补灵魂?
世间所谓的名剑多如牛毛,可能从魔尊手上瞬间夺宝的,自然也只有那一柄。
君山镇山之宝,名剑西风烈。
而拥有补魂之术的,自然是君山的蒙山尊者。
原来,十六年前的那个中秋夜,出现的不只有魔尊云岫,还有蒙山尊者和名剑西风烈。
“我不认识那柄剑,可二叔和云岫却同时变了脸色,朝着同一片虚空抱拳致意。”
宋霜迟说,“我见那虚空中有一黑袍人携一少年踏月而来,二叔他们言语恭谨的称之为‘持剑主’和‘蒙山尊者’。”
绛尘惊讶万分。
蒙山尊者世人皆知,可这所谓的持剑主,又是何人?
难道是名剑西风烈的剑主,可若真是,这十几年间又怎会毫无名气?甚至就连君山门人,也从未提起?
“少年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手上抱着先前不翼而飞的琅玕果,上面沾染的魔气已消散殆尽。”
宋霜迟继续说,“少年一落地,就将琅玕果送回了我体内。我恢复了心跳和呼吸,却还是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
十六年前的那一夜,鲜血流了满地,将洁白的雪花染成了红色。
心如死灰的仙门第一人计划着同归于尽,终于夺取琅玕果的少年魔尊惊骇着希望破碎,而面色惨白的少年踏月而来,一剑止杀,一指重生。
少年一落地,插在地上的剑自动在他背后回鞘,而黑袍人则无声无息的替二叔修补着灵魂,治着他身上的伤。
而云岫的手已摸上了剑柄,警惕着问:“持剑主,蒙山尊者,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琅玕果至纯至正,魔族根本无法沾染半分。”
少年只皱眉道,“云岫,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我面前说过什么?”
“我记得。”
云岫艰难的开口,“持剑主,我答应过你,若能求得薛满复生,我愿以魔族之身,行正道之事。”
“可下一次琅玕花开,还要六百年。”
云岫低下头,不甘的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曾经握着他唯一的希望,却因他一身魔气而无法沾染,“持剑主,六百年太长了。”
“六百年很长吗?”
少年轻喃了一声,像是问云岫,也像是问自己。
可是很快,少年转向了九溪,开口道:“九溪,琅玕果本可保他一世安稳、百岁无忧,可今日变故,他本就破碎的魂魄散了大半,纵有琅玕果护身,怕是也活不过三十。”
九溪只是闭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仿若不曾听到少年的话。
少年又问:“以你半生灵力,用你一世仙缘,换这枚琅玕果早出世五百年,得到今日结果,值吗?”
半生灵力,一世仙缘,那时的宋霜迟不懂,为了让他活下来,九溪仙尊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如今的宋霜迟懂了,可他也明白,师父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是为了他。
毕竟,云岫前几日提的那个无魂亦可活的法子,十六年前就提过。
“没什么值不值的。”
那日的九溪终于睁开眼,随意的语气里是一种失望太久的心灰意冷,“找不到师兄,灵力于我何用,仙缘于我何干?”
少年沉默下来,片刻后再看向云岫,告诫道:“这枚琅玕果是九溪以半生灵力和一世仙缘所求,他若不愿,谁也夺不走。”
“别再打琅玕果的主意了。”少年的眼里含着悲悯,“再等六百年吧。”
六百年太长,而云岫不愿再等。
“我愿与九溪仙尊做一个交易,请持剑主见证。”
云岫转身看向九溪,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然,伸手指向宋霜迟,“九溪仙尊,你求这枚琅玕果,为的是护他一世平安。可依持剑主方才所言,他活不过三十。”
“云岫愿舍去半身魔力,以半颗魔心助他成魔,从此我们一心两命,一生俱生,一亡俱亡,共享千秋万寿。”
他朝着九溪半跪下去,眼里闪着灼热的光,“只求仙尊将琅玕果赠与薛满。”
一生俱生,一亡俱亡。
他舍去的何止是半身魔力半颗魔心,更是将生死完全交到了旁人手上。
少年看向九溪身后的黑袍人:“小元,可行吗?”
黑袍人停了手,思索了一阵,回答道:“云岫与诸魔不同,生死与执念无关,虽自罪恶而生,亦学会了喜怒哀乐,懂得了爱恨情仇,虽属魔族,可与仙妖并无不同。”
说到这儿,他垂头看向坐在地上疗伤的九溪,下了结论,“若九溪愿意,自然可行。”
九溪只是冷笑着拒绝:“我不愿意。”
“为何?”
云岫看着他染成红色的衣裳实在不懂,“你不是宁死都要救他吗?”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挺着这样的伤势,硬生生的挡了自己一天。
宋霜迟也想问一句为何,可他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二叔。
九溪只是置之不理。
而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带他见你师兄吗?”
黑袍人低声劝他,“只要活着,是人是魔不重要。”
“重要。”
九溪摇着头,眉眼如冰,语气斩钉截铁的像一把利刃插入人的心脏,“宋霜迟是人,才有活着的必要。”
言外之意,宋霜迟若不再是人,也就不必活着了。
宋霜迟终于明白,哪怕二叔肯拼了命救他,也依旧从未在意过他。
他想质问想怒吼想嚎啕大哭,可他的身体被禁锢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云岫被震住,好半天才道:“与你相比,我都算不上是魔了。”
他顿了顿又道,“薛满若知道你变成如今模样,怕是要失望的。”
九溪半分眼神都没给,只是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少年道:“持剑主,今日之事,烦劳了。”
“我来时,见你欲行同归于尽之事。”
少年问,“九溪,你放弃了吗?”
而九溪只仰着头,看向那座焦黑的山,回答了四个字。
“唯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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